好与不好，这个问题，若是去问阮七娘，她肯定不会立即答应，因为她对于萧陌离没有那么深刻的感情，只有无限的仇恨，然而萧陌玉对于萧陌离的感情可并非仅是仇恨这般简单，还有很多。

埋藏于心里深处的记忆，一点点重新浮现于他的脑海，许久之后的沉默，他终是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最为诚恳和肯定的回答，道：“好。”

这个字似有千斤重，说出这个字的萧陌玉眉头始终未曾舒展开来，他一直都在沉思和犹豫之中徘徊，想了太多，束缚了自己的全部思路，此刻他却是彻底放下了，他给出了这个回答，却并未想着结束这段谈话，而是缓缓地说了一句，道：“陌离，我们单独聊聊吧。”

萧陌离也有此意，此时满是血污的右手已经被如月用白布轻轻擦拭，随后涂上了药膏，已完全止了血，被另一块白布包裹住了伤口，他瞧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却是忍不住暗自笑道：“我的记忆虽然不差，但是我却已是记不得自己到底受了多少次伤。阿珏，你记得吗？”

萧陌玉注意着身边的阮七娘已经安然入睡，眼里也流露出诸多柔情，道：“不记得了，因为确实已经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待在房间里的如月和楚昀鸿也已经进入了暂时的休眠状态，这一切自然是萧陌离的杰作，他坐在书桌前，瞧着面前仍是一片耀眼光芒的罗盘，神情似是有些惆怅，仿佛忆起了许多往事，他不经意地叹息了一声，道：“阿珏，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恨我吗？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尽管我的做法确实有些不对，但你若是一直好好的，愿意服从我的一切安排，我自然不会对你如何。你喜欢阮七娘，或是其他美人，我都可以无视，不去管你的事情，让你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可是，你却想要反我，这是为何？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

萧陌玉对于他的话语反复斟酌，但是他的内心却和他的说法有所不同，道：“既然你要一个理由，那么我可以给你。你太自负，也太过于注重得失。也许，这是你一直以来就保持着的优点，可是我却要说，这是缺点。我刚开始确实不恨你，因为你肩负着重建萧家的使命，为了这个使命，你付出了一切，我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自然能懂你内心的苦楚，所以我才会帮你。昔日我们曾许诺过，不管以后彼此究竟经历了什么，彼此的初心绝不会变。你当时问我，初心不变是什么意思？我说，就是若干年以后的你，依旧记得自己曾说过的平衡，依旧记得自己曾许诺过的誓言。可是，你违背了。”

萧陌离对此并没有任何辩驳，只是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确实违背了，可是，你也违背了。我虽然记忆不算太好，却也曾说过，你绝对不可以反我。然而，你如今实施的这个计划，无不告诉我一个明摆着的事实，你要反我。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的我们，竟然要开始反目成仇，这真是让我觉得心寒。”

萧陌玉听着他这么说，却并没有过多的反应，相反竟萌生出了更多的念头，道：“其实，这种征兆，很早就开始了。你那么敏锐的心思，难道会察觉不出？不过，这种可能也是有的，毕竟你实在太忙，让你好好歇歇，难道不好吗？”

萧陌离轻轻地应了一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那我可真是多谢了阿珏的好意，费心费神地谋划了那么多，仅是想让我好好歇歇，那么我就如你所愿，放下这一切。反正接下去的时间里，还有如月陪在我的身边，我倒也不会觉得烦闷，甚至还能体会出了几分难得的宁静和甜蜜。你觉得，我这么做，可以了吗？”

萧陌玉并没有接过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反问了他一句，道：“你真的甘愿放弃这一切吗？要知道，这可是你耗费所有才换来的成就，如果放弃，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萧陌离对于如今的处境当然很是头痛和伤感，但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毕竟他的能耐就算再厉害，却也无法改变放于眼前的事实，道：“不放弃，又能如何？况且，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引以为傲的容貌，我就无法凭着这一点去引诱更多美人。没有了相王爷的支持，我就无法凭着这一点去获得更多权利。没有了美人们的仰慕，我就无法凭着这一点去站稳脚跟。不管是在兰轩阁，还是在相王府，我都已经没有任何立身之地。既然如此，我在与不在，又有何分别呢？”

他越说越觉得落寞、沮丧，道：“我虽然放弃了，可是心里到底是有不甘的。因为，重建萧家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很惭愧，耗费了那么多的心力，却是根本没有为萧家真正做过什么。或许，我本来就是一个失败者，始终都做不好自己所想的一切。相王爷的寿宴是这样，处理你和老爷子的事情也是这样。嘴里说着自己有多么厉害，其实那都是虚的，我一点都不好。阿珏，你也不要解除我的封印了，让我自生自灭吧。反正，我已经对自己的人生完全绝望，解不解除封印，都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兰轩阁阁主的位置，你若是想要，我可以给你，如果你不想要，我就一把火烧了兰轩阁吧，免得它的存在，始终成为我们之间不可磨灭的鸿沟。我不用猜疑你，你也不用这般恨我，我们回到最初的时候，你是阿珏，我是阿离，好不好？”

萧陌玉被他这番感人肺腑的话语不禁深深触动，毕竟再怎么说，萧陌离也是自己亲生的哥哥，他到底还是会念及一点所谓的亲情，虽然他通过罗盘无法看到萧陌离此刻的神情，却也或许能想到他一定十分难过，终是有些不忍心，道：“何苦呢？这毕竟是你一手创建的，辛苦了那么久，都是为了自己心里的所愿。如果你将兰轩阁彻底烧毁，那些无辜的美人又该去往何处？你可曾为她们想过？”

萧陌离听着他的最后一句，只是在叹息，道：“自然是有想过的，我想要扩大兰轩阁的范围，也是想让这些跟随我的美人们有一个更加美好的安身之所。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已是不可能了。相王爷的若即若离，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我。我为了他的寿宴付出了那么多，换来的结果竟然是无情地被弃。说起来，也是自己糊涂，当初就不该选择这条路，这样自己也就可以不用去做栾童，免得自己夜里还会做一个又一个惹人心烦的噩梦。”

萧陌玉知道那段过去对于萧陌离的打击有多大，也知道他为此牺牲了所有的自尊，只为换取一个可以出头的机会，让相王爷对他刮目相看，从而距离自己的所愿又进了一步。

萧陌离始终都在努力，这一点他很了解，也是因为这一点，他始终都觉得自己的内心是有一分歉疚的，对于萧陌离的不幸遭遇，他当然十分难过，然而难过归难过，有些事情却不能跟着自己的思绪一并抹去，事实即是事实，它无法更改，因此他只能打起精神，全力以赴。

萧陌离虽然不知此刻的萧陌玉究竟是如何想的，不过他的心里也在全面盘算着目前为止说出的所有话，可有半分不真实的感觉，仔细想想，竟是分毫不差地完美，他的心里自然十分高兴，然而他的情绪和语言却是极大地区别开来，他的口吻依旧是那么苦涩，那么感伤。

萧陌离伸出手抚摸着罗盘，尽管上面满是他的血，但仍没有任何顾及地缓慢抚摸着，道：“阿珏，我很累，真的很累。我其实很感谢你能够实施这个计划，让我可以舍弃一切，去收获一份可贵的幸福。就如同你的身边有一个七娘，我的身边也有一个如月。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幸福，真的很好。过不了多久，我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试想一下，我将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一个美丽的妻子，有一个乖巧的孩子，不需要多么富裕，只要彼此相守到老，一辈子都牵着彼此的手。这般想着，该是多么美好的幻想。我想，大多数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幻想，或许是因为这样，你和七娘才会选择离开兰轩阁。远离我的世界，到底是会好上许多，至少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只有彼此的关怀和依赖。”

萧陌玉许久之后的沉默后，终是开了口，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那也不失为一份难得的快乐和满足。阿离，但愿你今日所言都是真的，不是为了敷衍我而虚设的一个陷阱。毕竟，我没有你那般绝情，我到底还是会感念你过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