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姜荼见着那形似做成蜜饯的洛神花一样的八苦花的时候，很容易就信了颜夕的说法。
原本只是八分信，因为眼见才为实。
八苦花不像九死花只有一株，而是长成了一大片。
姜荼只留了几株完整的还未完全开放的八苦花，其他的都只摘了花，摘着摘着顺手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
八苦花生长的地方离九死花不远，也实实在在赶了一天的路。
灵境之大，姜荼算是身体力行的感受了一番。
路上没太顾得上填饱肚子。
加上颜夕说八苦花采摘要讲究时辰，过了这一花季再想等下一次花季那就不知道要多少年了。
毕竟八苦花每一次开放都要收集到足够的它喜欢的情绪。
就像九死花要吸收足够的血腥气一样。
本质上没有大的区别。
采摘八苦花有讲究，墨远心不够细，颜夕的身体虽然灵活但是不太好用，朝姒和月无都无法靠近八苦花生长的地方，因为他们没有百毒不侵的体质。
八苦花的效用对他们的影响极大。
所以整片八苦花花海里，只有姜荼一个人在里头，颜夕站在朝姒头顶上，旁边站着墨远，都和八苦花保持着安全距离。
姜荼采摘八苦花时可以闻到折下花朵时溢出来的汁液的甜香。
不是糖果的香气。
不是蛋奶糖烘焙出来的香气。
也不是纯粹的花香。
更像是花香混了蜜糖，香又甜，让呼吸都变得甜丝丝的。
这样的甜香并不突兀，也不明显，出现时也只是悄悄的散进空气之中，颇为不动声色。
八苦花花朵含在嘴里，姜荼动作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好像有哪里不对？
“墨眠！”墨远听了颜夕的说法心里原本就是将信将疑，只是因着墨眠颇为信任这只来历不明看着血脉一般的橘色大猫才没多言语。
姜荼听到墨远有些失态的喊声，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咀嚼了几下口中看起来想洛神花蜜饯的八苦花花朵，脆嫩甘甜微酸不腻，挺好吃的。
颜夕说的小零食果然不错。
“姜姜……”
姜荼回头，表情疑惑。
灵境里头只断开了空间还有系统的联系，她和颜夕的交流频道再次开放。
墨远的声音全靠声音大吼得响才叫姜荼听到。
颜夕的小小声说话姜荼都能注意到。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姜荼停下动作，又给自己喂了一朵八苦花。
果肉有些厚实，咀嚼起来很有感觉，汁水不算丰盈，甜度不算高，闲着无事泡杯茶，再来一碟子八苦花，应该能消磨不少时光。
见姜荼没想起来，橘猫颜夕捂脸。
“八苦花虽然看着好看吃着也不错，但是它有毒啊……”
而且这毒不同于别的作用于身体或者修为的烈性毒……
没有解药，吃了八苦花，那是要——
颜夕没能往下深想，边上的墨远已经身形一闪冲进了八苦花花海。
只是一挪眼再把目光挪回的功夫，颜夕就看到八苦花花海中的姜荼有些身形不稳。
要糟！
八苦花只开放了一小半，这一小半都在八苦花花海中心位置，墨远屏息把里头中招的姜荼带了出来。
原先的橘猫消失，白嫩小姑娘朝姒身边多了个红裙子黑腰封，手里一把朱红扇子的姑娘。
“原来是朱雀神使。”神兽就神兽，神使是什么？
颜夕来不及对墨远吹胡子瞪眼，事实上她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给墨远。
毫不客气的从墨远手里把姜荼接了过来，连突然就有了闲暇要找她说话的世界意识都没搭理，颜夕指挥着朝姒和月无搭建起一个看起来有些丑内部布置还算舒适的树屋，把木木呆呆对外界没什么感应的姜荼放在柔软的床铺上。
也不急着吃东西补充化作人形消耗的大量修为，就一动不动守在姜荼身边，让朝姒和月无轮换着在外头守着。
朝姒在外头扎下根来，身体四处生出不少枝条，主干部位还是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
墨远瞧着朝姒和墨眠生得有几分相像，平时还是会照顾一些。
看到好端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把自己弄成这模样，目光稍稍挪开，然后把就地挖坑把自己的一半身体埋进土里，身上伸展的枝条疯狂挥动的朝姒从土里挖了出来。
朱雀神使愿意化作那般蠢笨的小宠留在墨眠身边，向来墨眠将来的修仙路途还有得走。
墨远神色淡淡，没有过多的情绪外露。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但是他对自己的侄女能飞升这件事一点也不意外。
理所当然就该如此的事情，有什么好意外的。
墨远这么想着，还是有些喜悦的情绪从眼角眉梢跃出。
“待在土里做什么？”
“守地盘。”朝姒口齿清晰。
“守地盘为什么待在土里？”
“土里，待着，不明显，舒服。”
“好端端一个小姑娘，把自己弄成脏兮兮的样子做什么？”
“不是，小姑娘，是，树。”朝姒说话并不流畅，有个闲着没事做的墨远陪她好声好气讲话，她也就愿意多开口说话。
就差一字一顿，好在吐词清晰，一人一树交流起来并不困难。
颜夕往外看了一眼，自己拿了姜荼摘的那些可食用的八苦花慢慢的吃起来。
她以前吃过八苦花，吃得多了，慢慢的就吃得少了。
也不是腻味了。
隔了一段时间再吃，感觉跟多年前第一次吃的时候一样。
不是让人惊艳的味道。
吃来却像是带着人间烟火气，抚慰着凡人心。
颜夕慢慢的吃着，等着姜荼从八苦人生中醒来。
那不一定是她的一生。
却一定是与她相关的一生。
灵境里头这些药草，说多珍贵也算不上，说不珍贵加起来又是旁人难得凑齐的一套。
“九死花、八苦花……”
“接下来就该是七情花、六除花、五毒花、四时花、三景花、两契花、一生花了。”
这九种花，单独拿出一样来，顶多有个毒效。
放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这是谁的主意呢？
颜夕垂下眸子，眼睛里的光暗沉沉的。
若是寻常六根还算清净神魂完整的修士用了这样的法子，影响不一定大，姜荼这样的状态，成效好，那就是最大的幸运。
要是出一点岔子，少说前功尽弃，严重一些，神魂俱灭。
洛希不一定会用这么冒进的法子的吧……
颜夕有些茫然。
这些都是姜荼不知道的。
当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身体意识开始混沌的时候，姜荼连苦笑都来不及，直接被拉进了八苦花为她准备的那段人生之中。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老师、熟悉的口音。
板书的字体也眼熟。
就连阳光洒落在身上的温度都熟悉。
姜荼精神一个恍惚，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课堂上，站在讲台前的老师正盯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截粉笔头，看样子是要朝自己这个方向扔过来。
下意识拉开椅子起立，拿着桌上摊开的书本往最后一排的位置走去。
“姜荼！做什么呢？”
“报告老师，有些犯困，站在后面醒醒神。”
“您放心，我一定认真听课。”
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倒是让姜荼觉得陌生了。
出来拉开椅子起立是自己的条件反射之外，后头的行为都不受姜荼的控制。
想要抬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一下神经突然紧绷的疼痛的姜荼手还没有来得及抬起，窗户外走过的那道人影就吸引走了她的全部心神。
干干净净的洛希，像冬季的阳光，没什么温度，却能让人产生暖融融的错觉。
想见他。
想跟在他身边。
好像……有很久没见了……
又是一次恍惚，发现自己出现在办公室外的走廊处的姜荼，顾不上打量四周，一个闪身，做贼一样的避让开进进出出的几位老师。
走廊外是一处空地，空地旁是红砖砌成的围墙。
围墙上爬着不知名的绿色藤蔓，叶片也是大片大片的。
墙角种着大颗的绿植，在春夏之际会开出大串大串的花。
一只狸花猫在墙头立着，眼睛正好望向她。
鬼使神差一样爬上围墙，狸花猫也没有离开，眼睛依旧盯着之前姜荼在的方向。
姜荼望过去，第一眼什么都没看见，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发现地上没有自己的影子。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她笑。
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大太阳底下，没有影子。
楼梯口走下来一个人，抱着一摞卷子，笑容乖巧。
看了好多年的容貌，姜荼哪里认不出来。
“难道这八苦，是说我的一生吗？”
姜荼自认自己的一生还算完满，和八苦没有太多的关系。
这样一来，和墨远描述的八苦历练的场景要求就不太一致了。
少年时期的姜荼，走路都是蹦跶着的，进办公室之前，喊报告的声音都特别清脆。
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个人类的姜荼也不拘谨了，在还算宽的墙头从头走到尾，走到一株生出了小小的花苞的桂花树下的时候，才知道当下的时节。
原来已经到了初秋。
女孩清脆的声音并没有打破寂静的感觉，像是自带活力一样。
里头的老师温柔的应了声，姜荼从墙头跳下之前，恶作剧一样摸了一把颇有些高冷范的狸花猫。
明明阳光那般温柔，让小狸花猫的毛毛都像是镀上了浅浅的一圈金色。
淡金色的猫，瞳孔是浅浅的棕色。
清亮，圆圆的，水润润的。
里头没有姜荼的倒影。
只是姜荼摸的这一把，让猫瞳缩了一下。
狸花猫四处望了一下，什么都没发现。
没有伸手摸第二下的姜荼只是注意了一下狸花猫的反应，然后放声笑着，心情很是欢快的走到办公室门边。
没有喊报告，就安安静静的站在办公室门口。
抱卷子的女孩子把一摞卷子整理了一下，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桌子一侧。
长发温柔满身都是书卷气的女老师笑着分女孩子一杯奶茶，女孩子弯下腰，跟女老师说着什么趣事，两个人都是眉眼弯弯。
窗户外的绿萝叶片绿得发亮，多肉也生得极好。
看着以前的自己做着自己以前常做的事情，作为一个旁观者，姜荼心里竟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又是一声报告。
这次声音就在耳边。
姜荼整个人都有些呆滞，动作僵硬的扭头，少年时期的洛希就站在自己身后。
洛希这会儿怎么可能和自己一个学校。
搞笑。
洛希走进办公室，姜荼跟在他身后走进办公室。
两手空空的洛希到办公室来是拿这次考试中作为拿了高分的学生的答题卡去复印的。
想起高中时期自己收着的那一堆优秀作文的复印件，再想想到了高考时候没派上什么用场的写作技巧。
就很想叭叭几句。
这是姜荼的人生，也不是姜荼的人生。
走进办公室的洛希，不仅没有看到本身就是个透明人，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可以碰触到实物的姜荼，也没有看到在那儿相谈甚欢的师生二人。
他像是在和哪位老师说这话，脸上没有带什么笑容，只是表情认真，看着就是个靠谱的。
姜荼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些骄傲。
洛希嘛，自己人。
自己人优秀，那肯定要骄傲，而且还不是普通程度的骄傲。
感觉自己有变成二傻子的嫌疑的姜荼，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这种跟踪行为有点小变态。
自己告诉自己这是合情合理的跟着自己熟悉的人让自己更好发现破绽，姜荼把小私心藏得好好的，连自己都要骗过去。
洛希走过种着玉米的小花坛，把拿着的答题卡通过窗户递给文印室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是姜荼熟悉的面孔，一个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实则待人很友善的阿姨，每次姜荼过来有不会操作的地方的时候，就会不动声色的靠过来，问她需要什么帮助。
那时候的姜荼并不习惯向别人求助，也在这上头栽了不少跟头。
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能看到洛希接触的人是谁了这一点的姜荼跟着抱了大堆答题卡复印件的洛希回到了那栋教学楼。
教学楼看起来新了不少，红砖墙上没有绿叶藤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