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陆锦瑟没怎么睡着,一半是因为伤口有些疼,另一半是因为傅行止一直在病房里面。
病房里格外安静,只有点滴滴落下以及傅行止的呼吸声。
漫漫长夜,格外难熬。
天气不太好,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下了雨。陆锦瑟半眯着眸子看到傅行止去关了窗户,回来的时候又给她掖了掖被子。
似乎轻叹了一声,可能知道她没睡,但没拆穿。
七点过的时候,陆锦瑟翻了个身,躺了半宿身子实在难受。
但做过手术的伤口隐隐作痛,没办法完全翻过身,靠着椅子浅眠的傅行止听到动静,睁眼之后立刻起身过来帮陆锦瑟翻身。
翻身是一回事,更多的是想去卫生间。
阑尾炎是临床比较成熟的小手术,术后也没给她插尿管,本来要是有人照顾,这件事很好解决。
但偏生照顾她的,是和她没什么关系的傅行止。
陆锦瑟下意识地躲开傅行止的手,淡声说道:“你帮我请个护工来就行了。”
憋了那么久,陆锦瑟还是朝傅行止开了口,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该避讳的,还是得避讳。
傅行止俊美的脸上挂着一抹倦色,他在椅子上坐了大半夜,“我可以直接通知你父母。”
“……”陆锦瑟连瞪傅行止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通知父母,然后他们过来发现她在这边过着老公不着家,和公婆关系不亲近的生活?然后陆蒋两家因为这件事而再次翻脸?
“为什么不离婚?”傅行止问,看到她这样,到底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问,“怕陆蒋和睦不再?你要考虑大局?呵。”
傅行止以轻“呵”一声收尾,仿佛是在笑陆锦瑟自以为是的顾全大局。
“这是我们家的事情。”陆锦瑟别开眼。
他不知道当时蒋家给了多少聘礼,她没想到蒋家取一个媳妇儿,竟然那么舍得花钱。
当然,陆家给的嫁妆也不在少数。
如果要离婚,归还聘礼也是个麻烦。
综合所有的原因,她和蒋川的婚,不是那么容易就离得掉的。
她现在的底线是,蒋川不能碰她,他想在外面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不叫护工我就自己找医生。”陆锦瑟伸手想去按铃,却轻而易举地被傅行止扣住手腕。
“你要是觉得自己说不好意思,我就帮你去说。”
“傅行止你有病啊?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和蒋川怎么样,又关你什么事?当初我喜欢你追着你的时候你不稀罕,现在我嫁人了,你这么舍不得是怎么回事?咳咳……”陆锦瑟说到激动处,被口水呛到。
咳嗽的时候牵动到腹部的伤口,生疼,疼得她眉头都拧在一起了。
傅行止面色沉冷,大概是没想到陆锦瑟会这么激动,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色,开始后悔刚才说的那番话。
“你走!”恢复过来的陆锦瑟,冷淡地对傅行止说道,是不是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将他逼走?
“好我走,你别激动!”傅行止就怕陆锦瑟伤口裂开,只得先离开。
但刚准备离开时,病房就从外面被打开,开门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一阵风,两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蒋川忽然间的出现让陆锦瑟一怔。
而蒋川看到傅行止在病房里面,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想到陆锦瑟工作室的人说,昨天她被送到医院来的时候,要签手术单,但他们都只是下属,没人敢担这个责任。
是傅行止忽然出现,拿了笔在陆锦瑟的手术单上签了名字。
医生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他说:前任。
可不是吗,傅行止是陆锦瑟的前任,只要稍微去查一下,就知道当年陆锦瑟是怎么追着傅行止的。
“你怎么还在这儿?”蒋川没先去看陆锦瑟,而是傅行止的存在耿耿于怀。
本来都要离开的傅行止,在看到蒋川之后,心头的火也窜了上来。
“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作为丈夫,难道不该在陆锦瑟开刀的时候就出现?好,他在出差,出差能出到别的女人床上?
“不用你管,现在你滚!我媳妇儿的事情轮不到别人来插手!”
“你还知道她是你老婆?你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时候,想没想过家里还有个妻子?”傅行止越说越来气,所以积压的情绪在这时候全数爆发出来,“蒋川,你要是个男人,就放小七走!”
“小七?”蒋川冷哼一声,“把人家媳妇儿叫得那么亲密,你几个意思?”
陆锦瑟看着病房内争吵的两人,只觉得头疼,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一个当初她喜欢得不行但是一点都不稀罕她的男人和她出轨了二十多次的丈夫,此时为了她吵架。
不觉得好笑吗?
陆锦瑟不想管他们,索性闭眼,眼不见为净。
但闭上眼,那两人的争吵愈演愈烈。
“没别的意思,你出轨的证据足够小七起诉离婚!”
“我们离不离婚,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撺掇锦瑟和我离婚?”
平日里还算冷静的两人,怎么这时候就吵了起来,而且完全收不住的那种。
不知道是谁先揍了谁。
傅家以前是混黑的,从小被傅雷要求学武术,伸手过得去。但蒋川是军旅世家,虽然他没有从军,但小时候也耳濡目染,伸手虽然算不上顶好的,但和傅行止打,似乎绰绰有余。
片刻,病房似乎都要被拆了。
陆锦瑟睁眼的时候,看到傅行止一拳快速地往蒋川脸上挥去,蒋川屈起膝盖准备顶上傅行止的小腹……
“啊——”
忽的,房间里面爆发出一声尖叫,正在打得不亦乐乎的两人,听到这一声尖叫之后被震撼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两人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到病床上的陆锦瑟双手堵着耳朵,拒绝听到这一切的声音。
而她因为尖叫,几乎花了全身的力气,在尖叫之后,身子承受不止那样的刺激,无力地往床上倒去。
“锦瑟——”
“小七——”
两人又几乎是同时松手,往病床那边跑去。
傅行止比蒋川快一步跑到陆锦瑟床边,扶着她快要倒下的身子。
他快速地按了床头的铃,刚才陆锦瑟叫了那么大一声,伤口不挣开才怪。
但下一秒,蒋川就从傅行止怀中抢人。
“傅行止,你松开!”丈夫都还在这儿喘气呢,他一个前任在这儿想干嘛?
傅行止非但没有松开陆锦瑟,还差点将蒋川给推开。
两人在这个关头似乎又要打起来。
“蒋川……”陆锦瑟伸手,却不是伸向离她最近的傅行止,而是较远的蒋川,“我肚子痛……”
两个男人都听到陆锦瑟叫的人是谁,趁着傅行止愣神的时间,蒋川将傅行止推开。
“没事了,医生马上就来了。”蒋川擦掉她脸上的汗,像极了一个关心自己太太的丈夫。
“你让他……让他走……”陆锦瑟躲进蒋川的怀中,不想看到傅行止,一眼都不想看到。
陆锦瑟抓着蒋川的衣服下摆,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蒋川则轻轻拍着陆锦瑟的肩膀,安抚她焦虑的心情。
蒋川转头,瞪着傅行止,道:“还他妈不滚?”
刺到傅行止眸子的,是陆锦瑟钻进蒋川的怀中,喊着让他快点走!
本想留下的心思在看到陆锦瑟这样之后,只得转身离开,不然还能怎么样?
医生鱼贯而入,傅行止的目光被医生拉上的帘子给挡住,他看不到陆锦瑟,看不到。
他脑海中想着的,是几年前缠着他的那个小姑娘。
一点小事儿都会给他打电话,或者直接跑到他跟前。她家的狗生了一窝狗崽子,老大一张脸一半是白毛,一半是黑毛。老二总是被老大欺负,老幺深受宠爱……
又或者,她说她心血来潮想养鸭子。
小小的发烧说的好像他不过去看她一眼她就要死了他们再也见不着。
还有……
太多了,陆锦瑟那时候就是个移动的噪音机,他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总有人和他说,你媳妇儿咋呼。
他说,不是媳妇儿。
他们说:未婚妻和媳妇儿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区别大了。他们没结婚,没有一纸婚约的约束。她生病需要开刀的时候,他只能在医生问他和陆锦瑟是什么关系的时候说一句“前任”,而不是说“丈夫”。
他的世界早就习惯了陆锦瑟的叽叽喳喳,在她忽然间撤离之后,他感觉到的,竟然是不舍和烦躁。
很想生活回到原来的轨迹,很想陆锦瑟再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将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他乐意。
但现在,陆锦瑟躲在她丈夫的怀中,不愿意见到他!
……
帘子拉上之后,陆锦瑟松开蒋川的衣角,被医生安放在床上。
其实医生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一室的凌乱,就知道里面刚发生了一场不小的打斗,那蒋川的脸上,还有淤青和血迹在。
“家属,你先让开,我们要给病人检查。”护士将蒋川推开,医生掀开被子,推高陆锦瑟的睡衣。
睡衣之下的伤口已经被挣开,纱布上的血迹清晰可见。
“伤口出血,怀疑里面的伤口也裂开了,得重新手术。”医生揭开纱布,有了初步的诊疗。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送手术室啊!我媳妇儿要是有事儿,你们都别想安生!”蒋川怒道,面红耳赤的样子让医生护士误以为这两人的感情很好。
陆锦瑟闭眼躺在床上,不言不语。
只感觉自己重新被推回了手术室,她睁眼看着天花板上几盏明亮刺眼的手术灯,手臂被推进麻药。
随后,眼皮子很重,陆锦瑟沉沉地睡了过去。
想起的,是那年傅行止送她回家,他们在停车场遇到二哥陆南望,当时时安回国,和二哥矛盾很深。
傅行止在停车场和二哥打了起来,她没走远,都看到了。
看到傅行止为了时安和二哥动手!
那时候,傅行止是她未婚夫,可她的未婚夫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和自己的兄长动手。
她怎么好意思出面?她躲在那儿,不敢露面,只紧紧地攥着衣角。
后来哥哥姐姐将傅行止和陆南望给拉住,她听到姐姐说:傅行止怎么可能为小七和二哥动手?
是啊,不喜欢她的傅行止,为什么会为了她和二哥动手?他是为了时安,为了他喜欢的女孩儿才和二哥动手的。
先前,她在病房里面和蒋川动手,又是为什么?
是不是终于失去了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他后悔了,想要把她追回去?
但傅行止啊,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
将陆锦瑟送进手术室之后,蒋川在手术室外面怔了许久。
可能是郁结的情绪没有来得及发泄,很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燥的原因是什么,是看到傅行止陪了陆锦瑟整夜的恼火,还是想到刚才陆锦瑟利用他来逼走傅行止?又或者是想到他一碰陆锦瑟,她就觉得恶心想吐?
还不是做做样子的恶心想吐,是真的想吐!
新婚那夜,洗了澡进了他们的新房,掀开被子想和自己的媳妇儿做些羞羞的事情。
她从一开始就在反抗,反感他的触碰,不让他摸。他以为她在欲拒还迎,以为她有些害怕。
他跟她说别怕,他会轻点。
哪知道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当他脱掉两人身上的衣物准备更进一步的时候,陆锦瑟捂着嘴,一阵恶心。
她没怀孕,也没吃坏东西,单纯地觉得和他亲热,让她恶心。
后来,蒋川就没再碰过她。
他不知道在傅行止碰她的时候,她会不会觉得恶心。
他甚至不知道陆锦瑟和傅行止先前进行到了哪一步?是全部过程都走完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啥都不懂的纯情小处-男,但他真的还挺介意陆锦瑟和傅行止到了哪一步!
而让他耿耿于怀的男人,现在同样站在手术室外面,两人的目光对上,可以说是针尖对麦芒了。
“让你滚,你没听到?是不是还想被揍一顿?”蒋川本来就在气头上,现在看到傅行止,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你打不过我。”傅行止除了衣服有些凌乱之外,身上没什么伤,倒是蒋川,脸上有好几处伤。
蒋川还真的打不过傅行止。
傅雷当年是怕傅行止以后被人报复,所以逼着他学武。
“这是在四九城,你以为在海城?随便找几个人,你还能活着回海城?”蒋川半是威胁地说道。
“所以我让你主动和小七提离婚,你也是不肯的。”傅行止道。
蒋川听了傅行止的话,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你算老几,让我和锦瑟离婚?”
他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傅行止的肩膀,他蒋川从来都是在四九城横着走的,还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傅行止看着他戳着自己肩头的手指,眉头微微拧着,这么和他说话的,傅行止也是第一次见。
“你出轨的证据可以围地球一圈,我不介意实名发到你父亲的办公室里面去。你们蒋家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听管教的儿子,你父亲估计得气死。”再加上他出轨,尽干一些辱没门楣的事情。
何况陆锦瑟是陆家的人,蒋川让陆锦瑟受了委屈,怎么没办法********的。
“小七还年轻,我不会看着你毁了她一辈子。”
“她和你在一起才是毁了她一辈子!”
“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到底喜不喜欢小七!”傅行止根本看不出蒋川哪里喜欢陆锦瑟了,就因为陆锦瑟是陆家七小姐,两家结合,会给蒋川带来巨大的利益?
成为牺牲品的陆锦瑟的幸福呢?
蒋川眉头一挑,不答反问:“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要求我和锦瑟离婚?你喜欢她?还是爱她?”
爱?
傅行止在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是爱陆锦瑟多一点,还是想要所有的生活回到原来的轨迹更多一些?
在傅行止还未来得及回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手机在西装裤口袋里面震动。
他拿出来一看,是周险打过来的。
没再和蒋川废话,傅行止到旁边去接了周险的电话。
“少主,七小姐的工作室的网络被黑了,她电脑里面所以的照片都没了,包括即将送去冲洗的用于摄影展的照片。”
听到周险的话,傅行止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怎么会这样?照片找不找得回来?”
“技术那边说没办法,工作室那边的人知道七小姐住院,在商量着怎么和她开口。”
傅行止揉了揉太阳穴,“我马上过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那些照片找回来!”
以前陆锦瑟还缠着他的时候,就经常和他说想去哪儿哪儿拍照。因为她是学建筑的,对每个地方的建筑都特别感兴趣,没想到最后竟然做了摄影师。
陆锦瑟为他做了很多事,他也应该帮她做点什么。
……
陆锦瑟住院的事情还是没能瞒得聊父母,母亲林芳华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从佣人口中知道她住院的事儿,马上和父亲从海城赶了过来。
原本冷清的病房里面,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许久未见的父母,在岳父岳母面前装得和她恩爱毫无问题的丈夫,关心自己儿媳的公公婆婆……
鲜花堆满了病房的桌子,还有各种营养品。
但陆锦瑟记着的,是她术后第一晚,陪在她病床边的人是傅行止。
午饭时间,公公婆婆带着父母去吃饭,蒋川和她在病房里面吃。
陆锦瑟已经能坐起来,面色也没有先前那么苍白。
床上摆着小桌子,放着清淡的食物。
“我爸妈不在,现在不需要装得恩爱。”陆锦瑟想要自己拿勺子吃饭。
刚才已经装了郎情妾意,现在怕是没有必要再那么做。
但傅行止非但没有将勺子给陆锦瑟,反倒是将碗一起拿了起来,“你真觉得我刚才在装?”
难道不是?
百般向陆明霆和林芳华示好,表示自己以后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类似的情况发生。
难道这些不是蒋川的作秀?
“不重要。”不管蒋川是不是作秀,对陆锦瑟来说都不重要。
“对你来说,什么才重要?傅行止?”蒋川将勺子丢进碗中,稀饭的汤汁溅出来不少,“锦瑟,我对你的容忍有个度,你别太过分了。”
这话听得陆锦瑟想笑,他出轨二十多次,且不管到底有没有成,难道陆锦瑟就该容忍他这些事儿?
他的双重标准可真是严重。
然,就在陆锦瑟瞪着蒋川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而蒋川似乎是没有犹豫地就单手扣着她的后脑勺,脑袋压向她。
唇触碰到一起,陆锦瑟下意识就想将蒋川推开。
听到母亲的声音,“哎呀,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这样,陆锦瑟要怎么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