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
院中之人纷纷变色。
虽然在场的除了扈再兴几人,没人识得那枚令牌。
但是方才说出口的三十字谶语,却在早年方腊起义之时,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罗初世人,苏路神门变;释迦托王宫,夷数神光现;摩尼大法王,最后光明使。
这是代表着摩尼教中的“五佛”人物,和一位光明使者,是摩尼教真正的决策者。
“日月神教怎么会和摩尼教扯上关系?难道他俩真是摩尼教人?”孟宗政眉头紧蹙,看着地上的扈再兴面色复杂。
城外的九宫山大兴土木已有大半年的时间,原先只是传闻有宗师在此开宗立派,后来日月神教的名声也隐有传闻。
可若是真和摩尼教有所牵联,那岂不是反贼的大本营已经建到了自己家门口?老子作为襄阳守将岂能逃得了责任?
彼其娘也!老子在家躺着都能祸从天降?
想到此处,孟宗政有些乱了分寸,急得差点当面爆出粗口来。
而一旁的红衣太监,已经亡魂大冒,面若死灰:如此机密之事都明目张胆说了出来,咱家今晚还能有活路?
相比于孟宗政和红衣太监,不管是倒地的扈再兴和陈祥,还是今晚其他的赴宴之人,终于都舒了口气。
若无必要,谁想死呢?
来人的身份已经亮出,手中拿着的正是摩尼教世尊专属令牌!只要是摩尼教中的老人,自然都认得。
牌面似玉非玉,似透明非透明,其间一团火焰若隐若现,在夜色中,火光照去又栩栩如生,恍若真火。
这做不了假!
“你们可认本尊?”
见下方的众人仍在发呆,牛顶天不禁皱起眉头,再次开口询问。
意思已经很明白,你们若是认我这身份,自然就是我的人,今晚大抵是无事了。
若是不认,哼哼~
至于提及日月神教,也好让这伙人有个心理准备。
至于泄露不泄露,有没有麻烦的问题,那就是个笑话,死人又怎么会泄露?
况且以他如今的实力,已经不惧宫中高手!
“属下扈再兴,陈祥,见过世尊大人”扈再兴与陈祥没再犹豫,齐声抱拳行礼。
如今现实所迫,两人再也难下贼船,只能他娘的一条路走到黑了!
其余的众人也不迟疑,纷纷抱拳行礼“属下见过世尊大人!”
随后全都汇集在了一起,搀扶着受伤的扈再兴和陈祥两人退到院子正中,以往襄阳城内以两人的教中身份最高。
弯弓搭箭的武士们见此,犹犹豫豫地也未阻拦,一方面是主将没有发话,另一方面是心中确实不愿。
孟宗政的脸色渐渐难看,没想到方才还极力维护的袍泽兄弟,却用事实扇了自己一巴掌。
但是想了想,还是极力地忍着,这事不该自己出头。
若是刚才这位天使没有多事直接将人带走,也不会出现眼下的变故。
红衣太监见此,眼底一片阴翳,却也没敢多言。
老祖宗教他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
若是今晚能够活着回京,请出老祖宗后,自然会来跟这伙反贼清算!
于是忍着惧意,抱着侥幸,勉强笑道:“既然都是误会,天色也不早了,尊驾若是没事那咱家就先回了?”
说着,
就想尝试迈起脚步。
“嗯?”
一身青袍,头戴鬼脸面具的牛顶天,此时立于房顶之上,背后尽是漆黑夜色,周身的的气息飘渺莫测。
就在红衣太监迈动脚步的瞬间,一道淡漠之声在院中荡起,红衣太监脸色巨变,直接僵硬地立在了原地。
“伤了我的人就想走?”牛顶天目光扫过,尽是冷漠。
既然暂时不便进宫收账,那就先拿这阉人收些利息。
念及此处,他的身形不见丝毫动作,便在一瞬之间直接闪到了院中的地上。
最终目光定在红衣老太监的脸上,淡漠道:“是你那老祖宗给你的勇气?还是赵扩给你的勇气?”
这话方落,众人脸色大变。
哪怕知晓牛顶天是摩尼教人,也万万没有想到竟敢公然亵渎君威,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圣上名讳。
在这君权至上的时代,天子神秘不可亵渎,此举对院中的普通士卒造成的冲击可想而知。
孟宗政眼皮直跳,只能装作不曾听见,抱拳劝道:“阁下息怒,不过是些误会。”
“兄弟们都是杀过金人的好汉,官家并无旨意要处决扈统制和陈统制,因此本官方才才敢据理力争。”
“想来也是天使大人误信了手下的谗言,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不妨……不妨大家就此作罢如何?”
虽然他心里也不待见这阉人,但对方毕竟是临安大内派过来的钦差。
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不管跟他有没有关系,他作为襄阳守将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孟宗政说完,红衣太监打蛇随棍上,也顾不上羞耻,直接一脸谄笑地看向了牛顶天:“尊驾您大人大量,不如就把咱家当成屁给放了吧!”
这话都是老台词,皇宫大院之中里他也不知说过了多少遍。
不过凡是听过这话之人,除了他的官家和老祖宗外,其余之人的坟头草全都已经长的老高了。
一旁的摩尼教人见此,却是有些着急。
不管是扈再兴还是陈祥,或是其余诸人,他们还没傻到这阉人回去之后还会放过自己。
牛顶天眸光微闪,眼中意味莫明,突然笑道:“孟将军发话,我便给个面子,不过做错事了总该给些教训长长记性不是?”
说着,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一道虚影闪过,直接迎面轰向了红衣太监。
“饶命!”
“噗~”
“砰~”
红衣太监的求饶之声方落,只觉得一股磅礴之力轰入体内。
一口热血喷溅而出后,整个人便被拍得浑身瘫软,直接飞身倒在了孟宗政脚下的不远处。
孟宗政见此,心中不由地舒了口气:没死就好!
不过就在他欣喜之际,牛顶天面具下的笑容,却突然变得诡异。
紧接着,他唇齿轻启间,口中忽然传出了一阵阵摄人心魂的诡异之声:“这太监勾结金人,谋取襄阳,孟将军,还不动手!”
“孟将军还不动手~”
“孟将军还不动手~”
“孟将军还不动手~”
正是九幽摄魂大法!
孟宗政的身体猛地一滞,接着两眼一呆,下意识便抽出了腰间长刀,朝着红衣太监缓缓走了过去。
“孟宗政你想造反吗?”红衣太监一脸惊骇,吓得亡魂大冒,惊怒之下,嗓音已经变得嘶哑。
眼见着孟宗政一步步地逼近,他想要运功反抗。
但是体内的气息已经被股诡异的力量给牢牢封死,任他如何挣扎,身体也难以挪动半分。
“呲~”
最终,在院中所有将士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孟宗政手中的长刀,直直地贯穿了红衣太监的心口。
飞溅而出的鲜血,自孟宗政的额前缓缓滴落,嘴角上的温热之感,让他终于回过了魂来。
他两眼之中满是惊骇,逃似的甩开手中刀柄后,脚下踉跄着连连向后退去。
一脸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本官何时动的手?”
“诛杀阉贼!”牛顶天突然一声暴喝,“所有人听令!放箭!!!”
“放箭!”
“放箭!”
“放箭!”
这一声暴喝恍若阵阵佛音,在士卒们的脑中轰然炸响。
众人下意识便将箭矢调转方向,对准地上的红衣,引弓便射。
“全部住手!!”孟宗政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抬手,厉声制止!
但,
是为时已晚。
“咻~”“咻~”“咻~”
“呲~”“呲~”“呲~”
一轮齐射,近百支箭头噗呲不停地插入了红衣太监的体内。
箭雨过后,地上的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将军这……”
待清醒过来,近百名弓箭手齐刷刷地看着浑身插满箭羽的天使大人,眼中均是难以置信。
刚才大家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便不受控制地调转方向,引弓放箭。
随后,也就见到了眼前的一幅凄惨景象。
“你……”孟宗政豁然转身,伸手指着牛顶天,眼中直欲喷火,咬牙切齿道:“为何?你刚才明明说过要给本官面子的!”
此时,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刚刚正是牛顶天出声蛊惑,他才忍不住拔刀下手。
想想摩尼教还有这种诡异骇人的手段,他瞬间手脚冰冷,但渐渐地又被愤怒取代:“他是朝廷天使啊!为何要杀他!你为何还要杀他!”
质问到最后时,孟宗政已经对着牛顶天极力地嘶吼了起来。
完了!全完了!
此时,他的心中尽是绝望。
朝廷钦差不明不白地死在襄阳,而且还是直接死在他的手中,任他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难道跟人解释因人一言便被迷惑心智,不受控制才出手杀人?
谁他妈的会信?
牛顶天却是淡淡地说道:“孟将军可别污人清白,你何时见到是我杀的这阉人?刚才明明是你亲自动的手。”
“况且,也是这太监勾结金人,意图染指襄阳,而孟将军慧眼如炬,发现之后勇挫阉贼阴谋,此乃大功一件!”
“何须如此惊慌?”
听了这话,孟宗政的脸上瞬间变得精彩无比。
而其余众人,下意识地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院中陡然间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之中。
牛顶天淡淡说道:“这阉贼的武功之高难以想象,方才孟将军与麾下士卒英勇配合,才极力诛杀此贼。”
“当然,若是诸位都不愿要这功劳,那就是金国间谍设伏刺杀襄阳守将,天使大人舍身营救,最终英勇就义。”
“如此,还是早早的禀明京湖制置使赵大人为好。”
说罢,
便等着孟宗政的抉择。
他相信只要是个人,都会知道眼下的情况该如何选择。
虽然他也不惧皇家高手,但是和朝廷直面硬抗的局面,还是能拖一时就拖一时为好。
今晚这事若想隐瞒,倒也简单。
在场的摩尼教之人,因为事关自身性命,自然不会泄露。
但是单单将孟宗政一人拉下水的话,谁也无法保证他手下的士兵往后会不会多嘴。
因此,他只能让在场的每人,都在这太监身上出上一份力气。
这是他在暗处关注院中冲突时,便生出的想法,没有什么人会比自己人还牢靠。
至于说朝廷责问?京湖制置使责问?大家只要窝在襄阳不出去,死不承认,你又能奈我何?
不管是过来传旨的,还是过来缉拿的,往来山水迢迢,路途艰难,难免会发生一些意外。
只要朝廷逼的越紧,这位襄阳守将,还有在场的诸多将士,就会靠得自己越紧。
除非,朝廷真的不顾一切大军压境,但目前看来,此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孟宗政脸上挣扎了半响,叹了口气,道:“本官既是宋臣,只要还在这位上一天,就绝不会跟随摩尼教扯旗造反。”
这算是他最后的底线,哪怕是决定和眼前这人同流合污,心中的坚持也绝不会就此放弃。
牛顶天似乎并不在意,笑了笑,道:“摩尼教反不反本尊可管不着,毕竟如今还做不了摩尼教的主。但是九宫山上的日月神教,却是本教主说了算。”
“匡扶正义,替天行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是教义宗旨,永不改变。”
“所以,官不逼反我不反,往后只会和襄阳城的百姓守望相助,共抗胡虏!”
其实他自始至终,也从未打算过直接扯旗造反,反贼做的事情他可以做,这点毫无顾忌。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竖起旗号,公开反宋,那样只会让金国蒙古受益,自己得不偿失。
而且,再过几年金国就会不堪蒙古侵扰,南迁都城,那时还会继续侵略大宋,以谋求在北方损失的利益。
而襄阳,正是前沿阵地。
孟宗政听此,心中顿时一松,这算是他未曾想过的惊喜。而一旁的扈再兴等人,亦是如此。
接下来的事情也简单,
孟宗政狠下心来直接自残一刀,该做的样子,他不想差了。
随后,
几人迅速拔光箭矢,抬起残破不堪的尸体,开始奔向襄阳城的知府大衙报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