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拍桌子了。
看着二楼宾客纷纷投来的异样目光,牛顶天不禁蹙起了眉头。
沉吟一番后,牛顶天还是打算先耐下心来与杨铁心好好沟通沟通。
由别的男人出面,拿出自己夫妻二人的和离文书,还尼玛要求签字?
不管夫妻感情存在与否,这种事情,换成哪一个男人不会深感奇耻大辱?
王八孙子才没反应呢!
所以,杨铁心如此忿怒,牛顶天表示理解,哪怕汤汁差点都溅他脸上了,他也不见有丝毫火气。
不过沟通归沟通,却不能让外人在这瞧了热闹。
于是,也不管杨铁心那直欲噬人的目光,牛顶天朝不远处的小二哥招了招手。
那小二见状,偷偷瞄了一眼杨铁心后,连忙小跑了过来。
“公子有何吩咐?”
“清场。”
牛顶天淡淡说道。
随后直接从怀里摸出一颗金锭子,朝小二哥丢了过去。
“清场?”
小二哥愣了愣。
看着手里从业十几年也未摸过的金元宝,他下意识就想张嘴咬两口。
反应过来后,见牛顶天脸上似有些不悦,忙赔笑道:“这事还得掌柜的拿主意,爷您先稍等!”
说完,便一溜烟跑下了楼。
“爹爹,您先坐下,。”
小二离开后,穆念慈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杨铁心身上的汤汁,擦完后想要拉其坐下,却怎么也拉不动。
就在她不知如何劝慰时,楼下的掌柜已经点头哈腰走了过来。
“爷,您请见谅,实在是酒阁子里还有贵客,小店是真得罪不起。”
一番赔笑过后,掌柜的把手里的金锭子还回了桌上,眼中很是不舍。
但他刚刚收回双手,只听“哐当”一声,牛顶天已经往桌上甩出了一物。
“哪个说你得罪不起,就先让他瞧瞧这个再说,就说以后你这小店我罩了。”
牛顶天知道能让这种中档客栈舍弃一锭金子的,多半是官府里的人。
但显贵的人物基本上不会来这种地方,太掉档次。
所以,经常光顾这里而又让店家不敢得罪的,也只有那些喜欢吃拿卡要的普通官差。
自古以来,凡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没有人会怕讲规矩的官家人。
真正让他们避如蛇蝎不敢得罪的,只有那些不讲规矩的,哪怕对方不入品,不入流。
事实也如牛顶天所想那般,掌柜的拿了牌子后,几间酒阁子里的人瞧也不敢瞧这儿一眼,便溜出了客栈。
不足半刻钟后,
原本喧闹嘈杂的客栈陡然静了下来,怒极的杨铁心在穆念慈的极力拉扯下,也坐了下来。
杨铁心两眼怔怔地盯着桌子上已被他攥成一团的和离书,一言不发。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即使吼得再愤怒又能如何?
冷静下来后,杨铁心再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就如十几年前那般。
刚才见牛顶天砸出牌子,他才终于想起来,这人不是早间在山道上遇到的那位领着军队的少年还能是谁?
“我叫牛顶天,也是牛家村人,想来你该是知道我的。”
端起酒壶给三人杯中斟满酒后,牛顶天看着杨铁心淡淡说道。
只要杨铁心不吵不闹,能听他说话,总归是好的开头。
“牛顶天?”
杨铁心听后,不禁低喃一声,显然,这对他来说,是个熟悉的名字。
下一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怔怔的目光看向了牛顶天:“你是……牛家村的牛蛋儿?”
“是牛顶天!”
牛顶天面无表情地说道。
谁特么再敢在他面前跟他提这名字,非得剁了他丫的!
不管是牛蛋儿还是牛顶天,此刻,对于对杨铁心来说已不重要。
在确定了牛顶天的身份后,杨铁心不禁再次愤怒了起来,他有种忽被熟人背叛的憋屈感,忍不住攥着拳头怒喝道:
“为什么?她是你师姐!她比你大了八岁!她爹爹教你的启蒙!你是个读书人!你怎敢干出这种事!”
说着说着,杨铁心目光如火,竟忍不住抡起硕大的拳头,就要朝牛顶天那白嫩嫩的脸面砸去。
这脸皮他越看越觉憋屈!
“爹爹你快住手!”
一旁的穆念慈见此,一声惊呼,忙起身死死地抱住了杨铁心。
刚才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但穆念慈听出了两人是故人。
这一拳若是打下去,是个人都不会不还手,到时候她爹爹能不能活命还得很两说。
最终,
许是还有一些理智,也许是穆念慈的阻拦起了作用,杨铁心的拳头还是没有砸下去,在牛顶天面前不足两寸处停了下来。
自始至终,
牛顶天一眼未眨。
心道若真打在脸上,这事倒也好解决,只可惜还差了三点三厘米。
但这么个大拳头挡在面前,他眼神也有些不适。
见杨铁心的拳头没再向前的意思,牛顶天主动往边挪了挪,又朝穆念慈笑了笑后,看着杨铁心心平气和地说道:
“说到底,师姐是你自己亲手丢下的,被人掳走后是我亲手救回的。”
“先生临终亲口前把师姐托付给了我,也有书信为证,万事我作她主。况且按大宋律,夫失踪三年,妻可改嫁,我有什么事不能干?”
“你……”杨铁心脸上气急。
不禁伸出一指,恨恨地指着牛顶天,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是头一回见过如此理直气壮不要脸皮的!但细想后又无可反驳。
心里当真是憋屈到了极致!
牛顶天见状,在杨铁心的怒视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
“不管谁对谁错,你在得知师姐消息后到现在只在跟我发火,一句也未关心过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发生了什么,遭过什么罪。”
“你仔细问问你自己,她在你心里真的如你表现的这般重要?还是只是因为你的男子气概?”
说到此处,牛顶天顿了一顿,看了穆念慈一眼后,盯着已然呆愣的杨铁心,又深深补刀,无情说道:
“先前的问题你哪怕是回答干脆一些,我也会对你有些愧疚。如今看来,你一点也不配。”
“其实当年师姐本不会被人掳去的,这点你比谁都清楚,其中细节我也懒得细说。”
“但我还想问一问你,为何明知牛家村惨案是丘处机引去的,这么多年没去寻他帮忙找人?”
“你在顾虑什么?是你那点可怜的男人自尊心吗?为了那玩意你自己骗自己?蒙着脸一副很辛苦的样子找了十几年?”
“若是没有我,师姐到现在还会在金人的地盘忍辱负重!你那儿子会认贼作父,会一天到晚把别的男人当爹喊!你……”
“砰!”
“够了!”
就在牛顶天还想继续输出时,对面的穆念慈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瞪着美目怒斥道:
“你这人莫要欺人太甚!抢了我干娘且不说!我爹爹岂能容你如此羞辱!”
我在羞辱?
我说的不是事实?
牛顶天转头看向了穆念慈。
见小姑娘一副同仇敌忾的愤怒样子,牛顶天突然伸手抹了抹脸,像这脸上是被溅了什么东西一般。
穆念慈气势猛的一弱。
立马红了脸转过了头。
“惜弱现在在哪?我想见见她,还有我儿子。”
杨铁心突然开口说道。
声音很是沙哑,眼眸里的颜色也多了一些死灰。
被人当场这般羞辱,可他却一点也反驳不了,因为牛顶天的每一个问题都让他难以直视内心。
这种感觉比杀他还要难受!
“见面可以,但不是现在,”
想了想后,牛顶天沉吟说道:“我可以先安排杨康过来见你,但他认不认你我也不敢保证。”
闻言,杨铁心一脸麻木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突然端起面前的酒水猛的一口灌入了腹中,沉默了一会儿后,沙哑道:
“能给我说说他们的事吗?还有郭家嫂嫂。”
“你既能寻到惜弱母子,想来郭家嫂嫂的消息对你来说也不难。”
“可以。”牛顶天轻轻颔首。
对于这点小小的要求,还是必须得满足的,只要不是找他要人,其它什么事情都好说。
于是便把当初如何救出包师姐,如何遇见到李萍母子,以及传授杨康郭靖武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不过当他说到李萍母子在大漠安稳生活时,杨铁心一没忍住竟失声痛哭了起来,就差喊上一声愧对大哥之类的话了。
牛顶天见状,心里也是一阵感慨,这也许就是自己和杨铁心的区别。
义之所在,自己一样可以为了兄弟共同赴难,但绝不会为此不管不顾地去把自己在意的人置于危险之中。
拿起酒壶给杨铁心的杯里又斟满了酒后,牛顶天淡淡说道:
“一切因果始于丘处机,谋在完颜洪烈,行在段天德。有这时间作女儿状,不如先想想怎么亲手报了仇。”
“丘处机这次会死在九宫山上,你不必多管,完颜洪烈是金国王爷,凭你的本事也杀不了,你若是有意,那最弱的段天德就留给你了。”
闻言,杨铁心突然抬起了头。
那布满皱纹的脸庞看向牛顶天时,红通通的眼眸里有些迷茫与不解,忍不住沙哑着道:
“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可……此事与丘道长又有何干?”
说完后,杨铁心仍是一脸不解地看着牛顶天,连刚才的伤心劲儿似乎也没了。
丘处机何干?
听了这话,牛顶天直接愣了愣,你问我这事与丘处机何干?
又见杨铁心脸上无比认真,不似作假。不知怎的,牛顶天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恼火。
缓缓端起酒杯,“滋”的一声抿了口酒后,牛顶天平静道:
“你觉得丘处机给牛家村引去灾祸没有错?”
见杨铁心怔怔的并未回答,牛顶天沉默了会,又平静道:
“祸端是他引去的,他见师姐流落金国,不想着接回大宋寻你下落,反而成了金国王府座上宾。”
“如此……”
“你还觉得他没错?”
“还觉得他不该杀?”
说罢,牛顶天一脸平静地盯着杨铁心,渐渐地,客栈里的气息开始变得压抑。
杨铁心见状,颓废的脸上一阵犹豫,但犹豫了半天仍不见回答。
下一刻,
“去你麻比的名将之后!”
只听一声怒骂,在两道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原本一脸平静的牛顶天突然暴起,拿起面前的酒杯直接朝杨铁心的脑袋砸了过去!
酒杯粉碎,猩红的鲜血瞬间自杨铁心额头渗出。
“呸!”
“尽他娘的给祖宗丢脸!”
又怒骂一声后,牛顶天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
“爹爹!”
反应过来的穆念慈,瞬间花容失色,一边慌乱地捂着伤口,一边压着哭腔朝楼下怒喊:
“混蛋!你站住!”
“站住!!”
但不管穆念慈如何怒喊,牛顶天的脚步声也不见有丝毫停顿。
直至快要消失之时,楼下忽传来他平淡的声音:
“客栈已经包下,爱住不住,想见你儿子就老实在这等着……”
闻言,穆念慈泪眼婆娑地就想追将下去。
可又见爹爹额头伤口血流不止,只能咬牙切齿地找起了包袱里的金疮药。
半个时辰后。
“他是我爹?”
杨康瞪大了眼睛看着牛顶天,满脸的难以置信。
身边这人一脸皱纹,脊背微驼,头上还裹着个纱布袋,连头发都灰白了不少,你确定不是我爷爷?
杨康有些怀疑人生。
倒是一边的小娘们长得还挺带劲,杨康不禁多瞄了两眼。
一旁的牛顶天直接抬手给了他脑壳子一巴掌,看着杨铁心淡淡道:
“这边的才是你爹,认不认他你自己拿主意,我不干涉,不过师叔还是建议你认,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
说完便转身走下了楼。
穆念慈见状,只能收回恨恨的目光,瞧了眼杨康后,她朝杨铁心小声说道:
“爹爹,你们俩说会话,女儿先下去买点东西。”
说完,也下了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