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徐教授办公室。
陈凡坐在椅子上,面对三位老教授侃侃而谈。
四个小时的时间,从最基础的汉语言文学研究生阶段专业课,到对四书五经的阐述,从《说文解字》、《尔雅》,到新文化运动对文学创作的影响。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算是“友好交流”,到了后来,三位老教授轮番发问,宛如重炮洗地。
陈凡全神贯注,搜肠刮肚回答完一篇“为何秦亡之后,楚神话一度成为汉文化的主流”,额头上已然冒出一层细汗,比跟张师父他们打一架还累。
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徐教授。
同样是期末考试,为何独独为难于我啊?
而且主考官还是“江大三老”。
“小凡呐。”
陈凡立刻抬头挺胸,“在呢。”
徐教授咧着嘴呵呵笑道,“今天的表现不错,算你合格了。”
陈凡顿时松了口气,随即赶紧起身微微鞠躬,“谢谢老师。”
然后转身对着另外两位也鞠躬道谢,“谢谢刘教授、席教授。”
白白胖胖的席天平靠在椅背上,对着陈凡打了个手势,笑道,“坐坐,这里又没外人,不用那么客套。”
他双手交叉,放在这年头少见的小肚腩上,对着陈凡说道,“搞文学的,阅读量很重要,听说你已经读完了老徐给你开的第一张书单,那可是一年的量,你能认真看完,还有所心得,可见是用了苦工的,而且证明你天赋不错,是个读书料子。……”
等他说完之后,旁边刘登卓默契十足,接着说道,“广泛地阅读古籍,只是搞文学研究的第一个阶段,后面还要去做深入的研究,同时兼顾国外的经典著作,包括文学作品、文学批评作品、哲学著作等等,扩大自己的眼界。
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一本巨著,你能从中汲取到哪怕一两句精华,并能够收为己用,那这本书就没有白看。……”
最后徐教授做总结发言,“这一个学期,……”
4月15号来的,现在是6月的最后一天,可不就是正好两个半月么。
徐教授可不知道自己的得意弟子正在走神,计较这一月两月的,他还在认真点评,“主要以打根基为主,我对你的要求,也是看书学习、提交读书心得。现在通过考核,证明你对这些基础知识的掌握还算不错。
暑假两个月,我不对你做要求,写给你的书单,你看也好、休息也好,都行。”
陈凡心里:这里应该有“不过”了吧。
“不过,”
徐教授脸色一正,“正所谓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下个学期开始,学习心得取消,但是我会给你布置课题,你要开始做课题研究,并形成论文。”
陈凡满脸严肃地点头,“明白。”
徐教授脸色稍缓,对着他摆摆手,“行了,走吧。”
看着陈凡走出去,刘登卓转过脸对着徐祖瑞说道,“小陈学习进度远超其他学生,不按原来的教学大纲走是对的。只不过,你给他设计的这套学习计划,会不会拔苗助长?”
席天平也点头说道,“这进度也太快了,两个半月时间,就学完了以前几乎全部的硕士阶段课程,你看要不要缓一缓?”
他说的硕士阶段,指的是民国时期的研究生教育制度。
1935年,当时的教育部仿效英美体制颁布了“学位授予法”,规定学位分学士、硕士、博士三级,部分特殊学科仅设两级或一级。
但是由于历史原因,当时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贯彻,到新中国成立,获得硕士学位的仅232人,博士更是凤毛麟角。
新中国成立之后,也认真讨论了研究生制度,并在建国之后的15年里,招收了22700多名研究生。
可惜,对于研究生的教育阶段和学位问题,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针对这个问题,当年教育部先后开过两次扩大会议,讨论学位是参考苏联的“副博士”制度,还是沿用民国时期的学、硕、博制度。
刚开始的时候,咱跟老苏关系不是挺好么,部分高校就自己搞苏联那一套,也就是“科学副博士”,这个大约等于硕士,而科学博士自然就是博士。学士是没有滴。
然后没等讨论结果出炉,就遇到停办研究生教育,这一停就是12年。
所以陈凡说是在读研究生,却没人管到底是硕士还是博士?
咳咳,这么一来的话,等80年宣布实施学位制度、81年元旦开始实施,也就不好说拿的是硕士证还是博士证。
反正发个博士证也没什么,考核通过就行。
嗯,大概就是这样。
徐教授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对着两位老友说道,“不是我拔苗助长,是他自己学的太快,一本书几天就能背下来,还能理解透彻,虽说谈不上过目不忘,却也相差不多。
因材施教的道理你们也懂,我总不能为了顾忌教学大纲,就故意拖慢他的学习进度吧。”
顿了一下,他又笑道,“而且,他的学习进度这么快,也跟他之前的基础不错有很大的关系,在来学校之前,他就已经自学完了大学本科阶段的绝大部分专业课程,对部分文学专著也有兼顾。
天赋好,基础好,那我当然要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更快一些成才。”
席天平深吸一口气,眉头微微皱起,“我收到消息,有人给副总提了建议,请他认真考虑建立学位制度的问题。副总当场表示要搞学位制度,他会在合适的时候,向组织提出来,并对外公布。”
说着转头看向徐祖瑞,“据我估计,这件事最快明年、最晚后年应该会有结果。如果小陈学习进度太快,你给他发毕业证,可能就赶不上趟。”
刘登卓一听,也轻轻点头,转身看着徐祖瑞。
徐教授沉吟两秒,抬起头笑道,“若是如此,那让他多写两篇论文,晚一两年毕业也就是了。反正通过权掌握在我手上,未必还有人提出质疑不成。”
刘登卓和席天平顿时表情凝固,下一秒,齐齐竖起大拇指,异口同声道,“果真是老奸巨猾。”
……
陈凡开着车从学校出来,一手搭在车窗上,心里很是开心,嘴里哼着歌,“嘻嘻嘻嘻、哈哈哈哈,放假啦、放假啦、放假啦,考完啦、考完啦、考完啦,暑假里我是一只快乐的小鸟、暑假里我是一只快乐的小鸟,飞呀飞、飞呀飞、愉快的飞吧……”
一路飞到单位,车子在门口刹了一脚,陈凡探出头喊道,“项大爷,吃了没。”
项大爷立刻走出来,一手叉着腰,一首摇着蒲扇,仰着头哈哈笑道,“这都12点半了,你还没吃呐?”陈凡脸色一垮,“唉,今天上午考试,考完了就跑,现在还肚子空空呢。”
项大爷走到跟前,“哟,这么可怜?”
随后指了指办公楼,“不知道食堂还有没有,要不你先去看看?”
陈凡嘴角微抽,“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吃,结果让我去食堂?”
项大爷扇着蒲扇,咧着嘴说道,“我倒是想请你,可你不是让我多买点好吃的,给小孙子补补么,我那点钱补他都不够,哪来的钱请你。”
说着脑袋一歪,凑到陈凡跟前,小声说道,“要不,还跟上次一样,你去野味食堂带几个饭盒回来,我给你弄个大炖锅?”
陈凡脸色微僵,“大爷,什么时候您怎么这么会盘算了啊?”
项大爷叹了口气,“不盘算不行啊,那小子眼看身体有些好转,可照你开的方子,少说还要进补三五年,这就算不是无底洞、也该差不多了。我可不得省省吗。”
陈凡,“要我说,你就该听你老首长的,给你换个工作,好歹工资也多点不是。”
项大爷当即笑骂道,“滚蛋,你这是教唆我占公家便宜。”
说着得意地摇着蒲扇,“你不知道,多少老伙计羡慕我这个工作,我不在这里看大门,怎么遇到你这个小神医?”
陈凡一听,不禁呵呵直笑,“哦,会扎针就小神医啦?我这顶多算程咬金,就三招半的本事,多一分没有。”
项大爷满脸嫌弃地看着他,“藏,死劲藏,显得人多稀罕你似的。”
陈凡嘴角微抽,“得嘞,我不跟你扯了,这肚子还饿着呢,先去食堂找吃的去。”
说着就要往前开。
这时项大爷一手扶着车窗,赶紧问道,“下午还去医院不?”
陈凡继续踩着刹车,摇了摇头,“不去了,全部都处理完了,待会儿跟何主席打个招呼,就回老家。”
项大爷脸色一变,“33个都弄完啦?”
陈凡点点头,“嗯,昨天下午弄完的,龚主任也安排做了检查,已经达到手术要求,后面就没我事了。”
为了不耽误放暑假,他也是拼了,提前完成治疗任务,绝不会拖延一天。
项大爷轻轻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后退两步,笑着挥挥手,“那你去吧,路上小心点啊。”
“好嘞。”
陈凡挥了挥手,这才松开刹车,开进院子。
先去一楼的小食堂,因为工作性质原因,作协和几个杂志的职工不按时吃饭是常态,食堂也会留一口专用灶,备着一些热饭热菜,所以来了就有吃的。
刚才跟项大爷聊吃的,那纯属是逗乐子。
三两口吃了个囫囵饱,陈凡便回到办公室。
如果没有特别的安排,边慧芳一般都会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或者抱着一本书看。
见到陈凡进来,她立刻站起身打招呼,转身就要去倒茶。
陈凡摆摆手,示意她过来坐下,随后说道,“从今天开始,我要放暑假,……”
边慧芳顿时呆了,“放暑假?”
不是,到底您的主业是学生、还是作协干部啊?
陈凡神情自若地继续说道,“离开之前,我跟你简单交代一下工作。”
边慧芳回过神来,立刻跑去把笔记本拿过来,坐下后准备记录。
陈凡瞟了一眼,“主要就是两个,函授中心的工作目前已经步入正轨,按部就班去做就行,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你没办法解决的,就去找许秘书长,如果她解决不了,自然会去找何主席和谭副主席。”
边慧芳一边点头,一边记录。
等她写完,陈凡继续,“第二个就是外联部的事情。”
听到这话,边慧芳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又迅速低头准备记录。
心里却在奇怪,外联部要启动工作了吗?
没听说啊?
陈凡,“在以前,虽然没有外联部,但是有不少对外交流活动。虽说是以亚非方面为主,但并不代表没有欧美方面的交流。
据我所知,法国、德国、美国方面之前都和作协总会有相关的互访项目,尤其是美国,美国诗人保罗安格尔、与华裔小说家聂华苓,在美国爱荷华大学共同创立了一个‘国际写作计划’项目,有意邀请我国作家过去做驻站访问。
也就是互相交流学习。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可以搜集一下这方面的资料。”
顿了一下,他还是解释了一句,“既然作协总会成立了外联部,并将欧美地区也纳入进去、甚至单独设立分部,那就应该有这方面的计划,至少是有与欧美作家交流的意愿。
如此一来,我们省级分会跟着设立这个部门,就不能单纯地把它当做一个跟随总会的摆设,最好还是能做一些工作,为以后的国际交流做准备。”
当然,他也不会把话说死,便笑了笑,继续说道,“万一要是没有这方面的活动,甚至于取消我们欧美分部,也没有关系。你整理的这些资料不会白费,不仅可以扩展你自己的眼界,还可以将资料提交给总会,也算是我们的一点点贡献。”
边慧芳迅速记录完,正色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随即问道,“主任,还有什么事吗?”
陈凡想了想,说道,“多学、多看,不管是函授中心,还是欧美分部,以后都有可能扩大,我希望有机会的时候,你能顶上去。”
边慧芳一听,顿时满面红光,激动地点点头,“是,我一定会努力的。”
陈凡微微一笑,心里暗暗感叹,吃饼的终究成了画饼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