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应该是晚上，而不是早上，天生雾蒙蒙的黑暗，昭示了这样的事实。
走进钟楼的那一刻，一股扑面而来的尘土感，加上一股沉重的铜锈味，让人有些窒息。
没有或是什么油的油味，仅仅只能闻到一点。
很难想象，如果一个钟表已经发生了锈蚀迹象，又是怎样继续有条不紊运转的。
钟表是一个精密仪器，让人绝望的精密，一分一秒，一点一滴，榨干蝼蚁的生命，无情冷酷，又无比精确稳重。
这是机器，杀人机器。
是人类效率的发明人，又视它的创造者——渺小的人类，为自己的奴仆。
这个钟楼是一种小镇的秩序，到点打鸣，到时候撞钟，那是它的生命，与一丝不苟的职责。
恐怖的乌鸦惨唳，划过寂静的夜空。
一切都是静谧又震怒的。
钟是神明，呼吸着血与潮气，一点一点锈蚀自身。
踩上楼梯的瞬间，董小生听到了年久失修的“吱呀”声。
让人牙酸的锐声，让人恐惧。
不知是不是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董小生开始对自己的所有感知都吹毛求疵。
感受与运动是两个不同的机制，我们可以发挥到极致的，只能有一个。
此时的董小生，就是将感受机制发挥到了极致。
空气的吹拂，脚上传来的轻微震动，指尖被拴狗绳勒紧的微微胀痛，都被无限放大，被董小生尽数感受。
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过。
世界似乎本来就是这样，犹如命运，让人难以站住脚，抓不住自己的那点可怜的命运，似乎一切都是蝼蚁，受尽折磨。
寂静与压抑，演绎出精彩的泪花，让人目不暇接。
终于，在走过了168个台阶之后，董小生上到了楼顶。
一只蝙蝠落在破碎的彩色玻璃的缺口上，犹如监视者，监视它的囚徒。
董小生的身影被映照在它的血红色眼睛中。
旺财似乎对它很感兴趣，但董小生这个身体似乎很抵触那只蝙蝠，手拉了两下旺财的拴狗绳，连话都没有多说。
死神的镰刀随时垂下，谁都无法缺席。
旺财犹如训练有素的导盲犬，对主人的命令言听计从，尽管它频频回头，但还是没有继续接近那个破碎的窗户。
董小生的身体此时则自言自语：“如果过去，我们也许可以变成豆腐渣工程的牺牲品，失足跌落，即将变得粉碎，头先落地或者脚先落地，死因会截然不同，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如此，我很难想象我的骨头刺出身体，变成一个锋利的长矛。”
董小生听着自己的自言自语，感到毛骨悚然。
自己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自己的身体疯疯癫癫的？
难道是……那个什么布莱克伍德先生的问题？
什么是布莱克伍德式文章？
脑子里现在是一团浆糊，董小生有些难以保持之前的高速思维。
不知道现在外界过去了多长时间，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什么时候是个头，真的好无聊，好痛苦。
想不明白的最好应对方法，就是不去想，静静看着就好。
不就是看戏吗。
董小生的身体，在旺财的拉扯下，接近了那个巨大的表盘。
表盘跟表针是分开的。
表盘在后方，表针在表盘的外面，二者之间，有一个可以容下一个人的空间。
“旺财，去，到那个角落蹲下，你要保持安静，你不能动弹分毫，对，坐在那边，你不能动弹知道了吗？”似乎因为见到了旺财的吐了吐舌头的样子，董小生结下了自己手腕上套着的栓狗链。
董小生此时则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就这么直直走向了那个巨大的钟表。
钟表的结构很复杂，庞大的机械结构，占据了钟楼阁楼的四分之一的面积。
齿轮、轴承、螺丝、飞轮……
一切都井然有序，有一种独属于机械的有序美感。
辗转腾挪之间，都是那样的严丝合缝。
没有一点不能接洽的空间。
董小生的身体似乎看入了迷。
滴答滴答，不间断的齿轮转动声传来，寂静中的声响，有些刺痛了董小生的耳膜。
董小生的身体，仿佛着了魔，竟然直直走向了那个表盘，或者说是表盘与表针的那个缝隙。
可以看到，时间过去了一刻钟。
此时已经九点半。
时间已经更晚了几分，看向表盘外的天空，董小生看到天空似乎也更加布满阴霾。
压抑的天气中，董小生感受到了世界的一丝恶意。
一会应该会下雨吧，低压是下雨的前兆，低压下，人们感受到的情感也会偏向压抑。
身体董小生的站在那个缝隙里，整个人的身体都挤了进去，虽然没法转身，也没法在里面活动，但董小生还是可以有一点自由活动的空间，不至于会一点都动不起来。
眼睛看向了外面的大地。
草垛、草杈、稻草人、乌鸦……
黑暗，生命的禁区。
董小生的身体看以一切，似乎有些兴奋，董小生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脸颊有些发烫，轻微的一点汗水涌出，风一吹，感觉到了一股寒凉。
虽然董小生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无法动弹。
连接指针与表盘的，是一个巨大的柱状结构，表盘很大，董小生肩膀的高度，刚好就在那个巨大柱状结构的高度。
二者等高，让董小生心里的不安更甚。
身前就是巨大的空隙，一个失足，或是脚打滑，就一定会摔下去，而且一定会粉身碎骨。
看着前面的空无一物，董小生想，自己的身体应该是在害怕，或者是兴奋，再或者就是两者兼有。
这样的处境有些艰难。
长时间的单一动作，一定会让人动作僵硬，甚至是肌肉疲软无力。
而无论哪一个，都可能会有一个相似的结果，那就是失足摔下去……
看着自己的脖子……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恐怖。
顾升的身体似乎觉得现在还不够刺激，手扶着那个九与十之间的时针，另一手扶着那个巨大的柱状连接结构，头居然探出了表盘。
手心与脚心的汗一瞬间就流了出来。
一直注意着自己感官的董小生，此时都开始有些眩晕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