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震步声接连响起。
街道上暗淡的光芒,照射进废弃的房屋内。
青年留着黑色侧背头,白色的衬衫,灰色西裤,黑色的皮鞋,脸上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打扮斯文。
可迈步出拳却是凶猛有力,每次震步落地时都伴以擤气,气力相合。
青年眉头紧蹙,一边练拳一边思索着。
一记撑锤打出,青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扭头望向站在门口的身影。
两人目光交互,阿拳忽然开口:
“八极拳!”
青年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男人。
“你也会八极拳?你到底是什么人?”
“哦,我只是猜的。”
阿拳随口扯了个理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叫阿拳。对不住,打扰你练拳了。”
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
青年叫住了阿拳。
“兄弟,看伱样子似乎是城外人,这么晚来这里干嘛?”
阿拳深吸口气,回过身:
“我没地方住,过来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
“我练完功了,你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
青年善意一笑,和阿拳错身而过时又提醒了一句:“城寨里很多地方都很危险,你晚上休息的时候不要到处乱跑。”
“我明白。”
阿拳点头:“怎么称呼?”
“段迎风。”
青年也不知自己怎么的,忽然脱口而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过后他才反应过来:“我练八极的事,希望你不要跟别人提起。”
偏门竞争最不该相信的就是亲情,金钱才是所有关系中最硬的存在。
这句话用来形容公仔强和骆驼鼎那是恰到好处。
公仔强,城寨元老骆驼鼎的外甥,做的是白小姐生意。和背靠颜童的大捞家,潮州帮肥仔超属竞争关系。
城寨的规矩,那就是城寨和外面的偏门生意井水不犯河水。
公仔强在九龙经营白小姐生意是众所周知,这种犯忌讳的事情如果没有城寨元老鼎爷的支持,公仔强也不可能在九龙与肥仔超相互抗衡。
可在雷洛的金钱攻势下,两人的亲属关系却是不堪一击。
舅父为了黄金要大义灭亲,外甥则是为了办事人的身份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一枪干掉了舅父。
两人将亲属关系脆弱的一面表现的淋漓尽致。
“鼎爷?城寨元老哦,我在外面都有听过。”
李安含糊了一句。
目光则是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对面一行人。
公仔强敞胸露怀,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对方腰间的短狗,不过站他身后的八九个马仔倒是没带什么家伙事。
其实,他也能大概猜到一点,除了白天的事,他想不到骆驼鼎找他还能有什么事?
心里有个大概,李安面色如常,嘴里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
“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又不捞偏门,鼎爷找我能有什么事?”
公仔强显然也清楚李安的顾忌,开门见山的说:
“这次不只是鼎爷,就连城寨的同乡会,潮州帮的肥仔超都在的。鼎爷知道你白天和柯万长的冲突,所以这次见面的地方就在新街的会馆。”
新街的会馆是鼎爷的大本营,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为了打消李安心中的疑虑。
“鼎爷有请,我当然不能不给面子了,前面带路。”
李安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
既然打算在城寨做生意,那倒是正好了。趁着城寨里这些势力在场的机会,有些事还是有必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不过,李安从来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更不喜欢把自己的安危系于那些捞家时常挂在嘴上,半毛不值的江湖道义上。
所以即便是艺高人胆大,李安也留了一手,临走时不露声色地冲站在一旁的大春使了个眼色。
“那就请吧。”
公仔强伸手示意,和李安并行往前走去。
李建军和阿民跟在他身后。
大春一个人则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新街,鼎爷会馆。
老人身穿黑色的开襟短卦,脚上踩着布鞋,郑重其事的拜了神,点上三炷香,这才不紧不慢地坐于居中的椅子上。
他扫了一眼会馆内的众人,眼皮低垂:
“人呢,我已经让公仔强去请了。大家都是在城寨混饭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有什么话要讲的,也可以表下态。”
“鼎爷,各位大佬,事先讲明,我就是来凑下热闹,这个事你们也不需要问我的意见,当我不存在就行了。”
肥仔超笑嘻嘻的说道。
他坐在老人下首位置,一脸无所谓地把身子往靠背上一仰。
柯万长就坐在肥仔超对面,左臂用纱布吊在胸口,右手拄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他打断肥仔超的话,一脸正色地说:
“话也不能这么讲,你肥仔超虽然生意在外面,可城寨里人手却是不少,怎么能不关你的事呢。”
肥仔超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屑:
“什么叫人手不少?说的难听点,这城寨几乎被你们同乡会一手把持,赌坊、烟馆、妓寨,赚钱的生意你们三人各占一方,肉也吃,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我们呢,除了一点可怜的卫生费,水喉管理费(公共水龙头),可是什么都没捞到嘴里。
哇,现在你赌坊被人砸了,就想起我和鼎爷了,哪有这种好事?反正我话放在这里了,你们和李安的事,我半点也不会掺和。”
两人本就不和,上次自己的得力助手陈敏慧被龙成虎打断了三根肋骨,昨天才刚出院。
柯万长赌坊被劫,和李安发生冲突,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会自找没趣的被对方当枪使。
这时候,脸上打着腮红,身穿白色绣花长衫的冯春美捏了个兰花指,语气阴柔地说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城寨这十几年的时间,可从来没人敢动用火器。
这个李安今天一来城寨就带着十几个枪手劫了柯先生的赌坊,晚上又在新街的火锅排挡打伤我弟弟,又动用了火器,行事做派毫无顾忌,迟早惹出大麻烦连累我们。”
“这点我赞同。” 坐在柯万长旁边的福寿金,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附和:
“我想大家应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城寨三不管,那些鬼佬就不敢动城寨了吧?
那是因为我们平日行事在他们的容忍范围内,如果城寨动不动就动用火器,挑战他们的底线,事情闹大,那些半婊门楣的鬼佬肯定不会介意派兵进城清洗我们社团。”
“喂,你不是吧?这话我和鼎爷可以这么说,你们同乡会的怎么好意思讲的出口,别忘了上次你们杀费兰奇的事?当时,你们怎么就不怕那些鬼佬派人进城?”
肥仔超瞪大双眼,语气夸张地叫出声。
福寿金斜了他一眼,瞥嘴说道:
“都讲了,鬼佬一向喜欢半婊门楣,又当又立,弗兰奇做的是地下拳场的生意,这种见不得光的偏门生意,鬼佬为了维护他们的形象,遮掩都来不及,怎么会有胆声张。”
“呵”
肥仔超冷笑两声,开口说道:“对的错的都被你们同乡会讲完了,你看我像不像白痴?”
说完,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似乎也不愿意再多说。
拿起右手边木桌上的金黄色的鲜橙,连皮带果肉地咬了一大口,嚼得汁水四溅,黄色的橙汁顺着嘴角往下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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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于居中位置的鼎爷放下茶杯,手指敲了敲木椅的扶手,打了个圆场:
“大家也不用争,城寨有城寨的规矩,我们等正主来了之后再说,怎么样?”
要不是被同乡会拿着规矩说事,骆驼鼎是真不想理会这些事。
何况,肥仔超来的时候就跟他讲过李安的情况。
身后站着两位华探长,自身的实力也不弱,就连湾仔的长乐社都在李安身上吃了大亏。
只要大家没有利益冲突,那完全可以做朋友的嘛。
在他看来,大家出来捞钱,自然是讲赚钱,讲人多,讲头脑!
有时候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什么义气、面子,甚至是规矩,应当一文不值才对。
当然,作为类似乡绅一样的城寨元老,存在的意义就是要维护城寨中所谓的规矩,用来约束下面的人,所以一些表面上的规矩还是要做做样子遵守一下的。
“出了小巷就到了。”
前面带路的公仔强头也没回的说道。
一行人出了小巷,沿着斑驳的楼梯来到二楼的鼎爷会馆。
公仔强脚步一顿,瞥了眼跟在李安身后的李建军和阿民:
“身可以不用搜,但是他们两个不能进。”
李建军和阿民却是没理会公仔强,只是看着李安。
似乎也是担心李安误会,公仔强又补充道:
“不只是你,柯万长、肥仔超他们也都是一个人进去的。大家既然共坐一堂,为了避免发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一些基本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李安想了一下,笑着回应:
“那是自然。”
他头也没回地对身后的两人说道:“既然所有人都守规矩,那军叔你们就先在外面等一下。”
“好。”
李建军言简意赅。
公仔强推开门,李安则是眼神一瞥,大致瞧了一眼屋内的情况,跟着进去的时候,正赶上鼎爷话音落地。
“今天我有眼福,有幸见到各位。”
李安表情轻松的笑着说道。
又扫视了一眼馆内众人。
柯万长、冯春美、福寿金、肥仔超还有三四名不认识的陌生面孔,最后李安把目光停在居中位置的老人身上。
“这位就是鼎爷了吧?”
被称作鼎爷的老人同样也在讶异的打量着进门的李安,心中吃惊于李安的年轻。
他面上不显,冲李安点了点头说道:
“江湖代有人才出,请坐。”
公仔强直接走到鼎爷近前,坐在对方右手边的下首位置。
李安则是环顾了一圈,迈步走到肥仔超的旁边。
“超哥,你这里应该还没人吧?”
肥仔超语气客气:“你这个正主是最后到的,后面没人来了,只要是空位随便坐。”
李安点头,大大方方坐下。
他看向居中而坐的老人,故意问道:
“鼎爷,刚才进门的时候好像听到你说要等我这个正主来了之后再讲,不知道什么事让鼎爷这次兴师动众地搞这么大场面呀?”
骆驼鼎语气中带着几分严厉:
“行,既然你问起来,那我们就开门见山的把话讲清楚。城寨虽说乱,但不动用火器却是城寨中的规矩,同样也是差佬能容忍我们的原因。所以不管是争抢地盘,还是寻仇,社团都严格遵守着这条规矩,你懂我的意思了没?”
“懂了。你是说我白天动枪了嘛。”
李安点点头,忽然笑出了声:“不动火器,这个规矩也就忽悠忽悠下面的人罢了,我敢说,在座的各位随便让人搜一下身,都能搜出不少短狗,如果拿这个理由当借口好似开审判大会一样就没多大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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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一下,李安继续说:
“这样,难得今晚大家都在这里,我们一次把话讲通透。大家心里想的什么,我也能大致猜到一点,我重申一遍,我不捞偏门的,对于你们手上的地盘也并不感兴趣,这个事你们尽可以放心。”
“你讲我们就信,你当我们是白痴?”
冯春美看向李安的眼神中透着冷光。
众所周知,他一向对冯夏满这个弟弟看得比自己还重,李安打伤冯夏满的事让他怒不可遏。
“那你坐在这里屙屎么?干脆一点和我摆明车马不是更好。”
李安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他目光盯在冯春美的脸上,笑意瞬间收敛:
“说句不好听的,城寨这个贫民窟,也就你们同乡会当个宝,在座的不管是鼎爷,还是肥仔超在外面哪一个不比你们赚的多。
何况不用我讲,你们请我来这里之前应该就调查过我的底细。我要真想捞这一行,不如去油麻地和界限街。”
听到李安提起自己,两人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
骆驼鼎看着有些压不住火气的李安,心中不由信了几分,不等神色阴沉的冯春美说话,转移话题:
“那你为什么一来城寨就打劫柯万长的赌坊?”
“那你就要问他喽。”
李安表情玩味的挑了挑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