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很细心,怕百里九歌记不住繁琐的草药配比,就专程写了下来,让百里九歌拿着去拜见墨阳,再向御医署令提取草药。
百里九歌粗略的看了一遍,不是些难找的草药,只一味雀阳花花蒂,还是要新鲜的,令百里九歌嘟起了嘴。
“鬼医前辈,这雀阳花不是周国这边的花种,在这边气候不服,基本上活不了,要怎么去找新鲜的花蒂?”
鬼医犯愁道:“老朽都忘了,雀阳花是梁国和商国那边的花种。”
“属下知道雀阳花在何处。”很久不曾现身的御影,突然从暗处出现。
百里九歌连忙问御影:“在哪里有,你说。”
“在大公子府上,是西岐唯一一树雀阳花。”
墨漪的府上?百里九歌细细回想,好像的确在墨漪的后花园里见过这西岐不常见的花木,那时候没心情仔细去瞧,难道那一棵就是雀阳花?
百里九歌说:“既然知道了雀阳花在哪里,我去摘花蒂来就行,墨漪又不会不让我摘,顺便还能看看顾怜呢。”
很快百里九歌就出发了,先到了王宫中,跟太后请安,小说了一阵子话后,再去见的墨阳。
半年下来,墨阳没什么变化,整个人斜斜的靠在纱帘子后面,无力的像是张皮影。他依旧习惯性的揉着太阳穴。
“父王,你要注意身体。”百里九歌劝了一句。
墨阳疲惫的叹着气:“人老了,身体自然要变差,谁也逃不掉的。这半年的事情墨漓都跟孤王传信说过了,你们提前回来是为了墨漓的病,让他好好养着,不要操心其他的。等大军凯旋的时候,孤王会办庆功宴,论功行赏,昭告大周。”
“臣媳知道了。”百里九歌见墨阳说上几句话就劳神,便不忍多说,“那父王,臣媳先去御医署提取草药了。”
“先等等。”墨阳叫住了百里九歌,“九歌啊,在你去战场上找墨漓之前,孤王和你说的那件事,有着落了吗?”
“哪件事?”百里九歌刚问完就想起来了,父王曾催着她和墨漓再要一个男孩……
这本是吉利的话题,可是想着墨漓的身体,这话题对百里九歌而言,残忍的像是甘甜的毒药。她真的不想做什么未雨绸缪。
紧接着,百里九歌就提起了另一件事:“父王,墨泓在战场上对墨漓和衿儿做了什么,你一定知道了吧。是你让墨漪救走了墨泓吗?那良妃呢,她又在哪里?”
墨阳颓然的叹气:“那孩子,真是让孤王又恨又无可奈何……”他挥了挥手,“九歌,你先下去吧,孤王乏了。”
“可是父王,墨泓连墨漓和衿儿都要杀,总不能就这么过去吧。”
“你先去抓药,孤王自有打算……”
百里九歌没辙,知道再说下去就是对墨阳的不敬了,只好拱手告辞。不管怎么说,现在给墨漓抓药最要紧。
望着百里九歌走出了临华殿,墨阳招了招手,将几个心腹内侍招了过来,低声哼道:“良妃是祸害,你们怎么还没将她找出来?”
内侍们诚惶诚恐的跪在了地上,一人说道:“王上息怒,小殿下他不肯说,奴才也不能对小殿下刑讯逼供啊。”
墨阳语气一阴,“你们这群没脑子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好,孤王养你们何用。”
“王上饶命!”几个内侍吓得浑身是汗,咚咚的磕起头来。
墨阳道:“磕什么头,起来,这么没出息是给谁看的。”
内侍们赶紧爬了起来,心里也都知道,王上素来仁慈,即使他们办错了事,也顶多就是领一顿棍子,丢不了命。
墨阳道:“去找良妃以前写过的东西,模仿她的字迹,给墨泓传一封信,就说让墨泓去见她。后面该怎么做,不用孤王教你们吧。”
“奴才们明白,王上圣明。”
墨阳对这种恭维的话毫无反应,疲惫的挥了挥手,几个内侍们就下去了。临华殿中响起了墨阳的叹息,他的心事很多,多到已经要装不下了……
百里九歌去了御医署,很顺利的提取了草药,御医们可不敢怠慢了她,立刻让各自的徒子徒孙将草药送去别院。
百里九歌这便去拜访墨漪。
墨漪不在府上。
百里九歌挥退了带路的婢女,就直奔后花园去了。
记忆中的那棵树,是在后花园的水池边。百里九歌走了过去,一眼就看见女子单薄的身子,孤坐在池塘边,乌发微乱,有些蓬松,一树的雀阳花被吹洒在她的身上,零落一身孤寂。
“顾怜。”百里九歌有些心疼。
她快步走了过去,如她所想的一样,顾怜惊诧的回望她,然后提着裙子有些无措的跑来,扑入了她的怀里。
“九歌,你们可回来了……”顾怜有些哽咽。
百里九歌拍了拍她,接着连忙查看顾怜有没有消瘦,结果发现,顾怜的妆容早就被哭花了,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易碎。
“顾怜,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哭了很久吗?”百里九歌问道:“是不是墨漪让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他把你软禁在这里,现在他是不是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你了?”
“不是,不是……”顾怜摇着头,惨惨道:“他对我很好,任何细微的小事他都会考虑到我,一直都很照顾我……虽然我有理由怨恨他,可是我真的怨不起来……”
“所以你难受,就坐在这里哭吗?”
“不是……”顾怜摇着头,猛然间抬眼,这瞬眼底所迸出的惊慌和骇然,令百里九歌浑然一愣。
“九歌,我昨晚做了个恶梦,很可怕,那是个很可怕的梦。”
“是……什么?”
顾怜说:“火,我梦见到处都是火,一整座宫阙在火海中摇摇欲坠……已经坍塌了一半的主殿中,墨漪公子将剑捅进了那个蒙面人的身体里……然后,然后我梦见那个蒙面人他……揭开了面巾。”
“是谁?”百里九歌脱口而出,几乎忘了这只是梦。
“是王上!”顾怜惊慌的喊道。
“不可能。”百里九歌不信,父王对墨漓一直是爱护的,除了墨泓的事。何况虎毒不食子,父王怎么可能去操纵墨漪,还撺掇姒珑对墨漓下手?
百里九歌道:“梦毕竟是假的,如何匪夷所思也不为怪,顾怜,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顾怜的表情却变得更加惊骇,“这不是最可怕的,这不是最可怕的……”
“顾怜,你镇定些!”
百里九歌的安慰,对顾怜已经不管用了。顾怜紧紧的扣住百里九歌的肩膀,这力道让百里九歌很疼,只觉得顾怜的指甲都要刺入她的肩胛中。
“九歌,最可怕的是……当我看见王上倒下去之后,我走向了墨漪公子,然后捡起了他掉在地上的剑……”
百里九歌心下一紧。
“墨漪公子他,好像就要死了……可我却告诉他说,是我放火烧宫,要把他永远的埋葬在这里,随后我就用剑捅穿了他的心……”
顾怜崩溃的叫喊起来:“我怎么能做这样可怕的事?我从来没想过让墨漪公子死,可是梦里那么真实,我甚至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对着墨漪公子冷笑,而他,却毫不责怪的看着我……”
“顾怜,你镇定。”百里九歌反扣住顾怜的肩膀。
“九歌,你说这是不是将来会发生的事情?我是不是真的会亲手杀了墨漪公子,我怕,我怕……”
“不会的!”百里九歌斩钉截铁的说,这铿锵有力的呼喊声,撞在了顾怜的深心之处,唤回了顾怜的神智。
顾怜稍微平静下一些,仍是哆嗦着、喘着气。
“顾怜,你别担心。”百里九歌安慰道:“这只是个梦,梦本来就和现实没有什么关联。何况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你哪里是个狠心的人,根本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可是那个梦境太逼真了,我……”顾怜的话没能说完。
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让两个人望去。
是墨漪回来了,他对迎接他回府的婢女使了个眼色,“下去吧,这儿没你事了。”随后望见了百里九歌,便迎了来。
“弟妹,是你?你们提前回来了?”墨漪的举止里总是带着三分疏狂,给百里九歌行了礼,那礼节也很是随意。
百里九歌说:“大商那边的事,墨漓的手下们会处理好的,我们先回来,让鬼医前辈和应长安给墨漓调理下。墨漪,我来你这里摘下雀阳花的花蒂,给墨漓入药用。”
墨漪笑道:“弟妹随便摘吧,不够的话,将我这树砍了运回去也成。”
“不用砍树,鬼医前辈说要一点就可以了。”
墨漪轻轻点头,转眸就看见顾怜妆容花白,红肿的眼睛下凝着两道泪痕,像是一株经受了风吹雨打的娇荷,再禁不得风霜。
墨漪神色肃了肃,“顾姑娘,怎么了?”
他走近,顾怜怕的退后。墨漪再近,顾怜又退,四五步下来,两人间还是刚才的距离。
百里九歌忙说:“墨漪,顾怜她做恶梦了,被影响得情绪不太好,你还是先忙你的,让我和顾怜单独说说话。”
“恶梦……”墨漪忽的将唇角一勾,“顾姑娘,那是怎样的恶梦,我倒也想听听。”
“公子,我……”顾怜无措的抓住了百里九歌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