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串儿清楚地看到熊叔叔和他儿子脸上的惊讶,如果没看错,那个小熊眼神里甚至还闪过一丝鄙夷,而老太太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竭力掩饰:“来来来,先坐下,孟串儿在家唱大戏呢,正唱着你们就过来了,这不还没换上正常衣服……”边说边走近孟串儿用手肘子怼了一下她低声道:“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你把你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洗掉,然后换件衣服。要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这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就范是不可能的,反正成功把第一印象毁到冰点就得了,也不好太逆着自己妈,气坏了也是件了不得的事情。于是孟串儿乖乖卸妆换回正常的衣服。
“你看,这才是我记忆中的丫头,干干净净的多好。”老熊开口道:“熊阳,你跟串儿小时候在一起玩过,长大了倒各忙各的疏远了,今儿就当你俩旧友聚会,别太拘束啊,你张姨也不是外人。”
孟串儿噗嗤一声笑开了:“小时候不记得熊哥叫这个名字啊,哈哈哈,熊样儿?”
老太太强忍着打死闺女的冲动狠狠地剜了一眼孟串儿:“别没大没小的。”
“没事儿,没事儿,孩子不拘束就好……”
熊阳在一旁接着说:“这么多年没见,其实就跟陌生人一样,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现在在一家国企,属于垄断行业的正式职工,月薪8000(10年前的月薪8000其实还算有竞争力)年底有奖金,暂时还没有买房,有车,如果我们合适的话,我会出部分首付,不足的部分可以向单位借款或者贷款,然后婚后一起偿还,房主名字我希望写我爸,因为毕竟我爸一个人这么多年抚养我不容易,你其他的缺点我都可以接受,只要孝顺,懂礼,勤俭持家就可以。”
老熊听得眼泪汪汪:“我们家熊阳就是孝顺我,这孩子太懂事……”
孟串儿向上龇了一下牙,又迅速进行了表情管理,这他妈的不就是标准的经济适用凤凰男嘛,钱不钱的倒无所谓,哪有一见面就说这个的,真当公园里相亲角呢,够傻逼的了。心里这么想着,碍于老太太在身边,孟串儿只能敷衍着:“熊哥哥想的真是周到啊。”
“听说你是调查记者?”熊样儿问道。
“嗯。”
“调查记者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还没等孟串儿开口,老太太插了进来:“她要是不写好稿子也就3000多,但是她每周都有好稿子,评级很高,所以每个月超万是肯定没问题的。”
“妈!”孟串儿瞪了一眼,这是得多怕嫁不出去。
熊样儿眼睛忽然放出奇异光彩:“过万收入还可以,不过你将来要生儿子怎么办?没法写稿子一个月3000多,到时候我压力很大呀。”
这货说话有点像放屁,让别人根本没法接。老太太赶紧圆场:“你们先接触着,具体事情你们自己商量就成,反正我家也不缺钱,对我闺女好就行。”
整个相亲的这个晚上,孟串儿都心不在焉,她在惦记着那本书,明儿一早就叫快递赶紧给于小山寄过去,还有他收到了会不会马上看呢?看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呢?会不会马上联系她呢?想着这些的孟串儿根本没心思看那个什么熊样儿。同时她被她老妈的思路弄得也有些困惑,一晃她都二十八了,不知不觉中她连青春的尾巴尖上都快抓不住了,婚姻越来越成为不能规避的话题,在老一辈人的眼里,结婚生子是生活的必经之路,多少上一代的夫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都安安稳稳过了一生,而让孟串儿的心里认可这一思路却是比登天还难,她也不想这样,有的时候也恨自己,就不能正常一点,想正常的思维,过正常的生活,但那就不是她孟串儿了。眼前的这个熊样儿甚至比不上几年前她拒掉的关鹏,都不说喜不喜欢、爱不爱,看着都烦,换多年前孟串儿的脾气肯定上去就是一脚,然后告诉他滚几吧犊子,离老娘远点!其实这些年她身边从来就不缺男人,发小哥们儿一堆又一堆全都是爷们儿,啥时候她喊一嗓子都能一呼百应。至于喜欢的,爱过的,海誓山盟过的,经历过的也不少,每一段在她的心里也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记,那些曾经的伤痛让她对这一切不想再尝试,纵使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未能维护一段感情的长长久久,最后都是只留下了一段过往供人心酸,没意思。
但这几年,她转回头再看当年的那些过往和当时的刻骨铭心为何都会没有走到最后,而后随着时间的飘逝那曾经的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可能当时也是真的喜欢,但现在她知道全部的原因是因为不够爱或者那时根本不懂得爱,那一段段只是当年青春的荷尔蒙飘飞的产物,在特定的时间碰到心中特定的一类人,打开你心中某些幻想与情节的开关,然后让一切思绪都随之狂热和冲动,认为那就是爱了。爱过,伤过,痛过之后再把现在的你放回当年的情境当中,面对同样的人,你还会不会爱,通常的答案都是不会,肯定不会,那时候多杀逼呀。这是正常的爱情,正常的思维,每个人都一样走过,都有过一样的心思和想法。但孟串儿要的不是这样的,至于想要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所经历的和看到的爱情都是这样,普遍雷同、诸如此类,一切都看透了那还有什么意思。有一次她跟一个兄长谈起这个话题,那位兄长是一个诗人,对这方面跟她有同样的纠结,那个兄长特别理解的跟她说,咱们这样的人思想跟心灵都能长大能成熟,却无法在这个社会的很多现实里妥协,在虚情假意里可以生存却无法适从,真实的情感永远保持着那份天真与纯洁,尤其是爱情,想像白朗宁碰到马莱特、三毛碰到荷西、萨特碰到西蒙一样,仅仅是碰到便让你的生命都为之动容的人,让你的灵魂的深处不再感到寂寞的人,那个能让你的余生充满希望的人。但这些年过来,这样的人有吗?我们都抱有怀疑,却还在等待,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们碰到了,那我们此生无憾。也许这一辈子我们都没碰到,我们也无憾,至少我们没有虚伪的妥协。
但对这个熊阳,孟串儿还是妥协了,她的妥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等于没接受也没拒绝,有这么个人在身边晃荡着,她家老太太就不会着急再给她找别的,要不然更烦。并且她有信心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个熊样儿就得自动跑路,就他那种娘炮性格了解孟串儿之后不吓跑才怪,还他妈结婚生孩子过日子,借他两熊胆儿都不敢。
但在了解的过程中,这熊的确实挺烦人,这一点孟串儿完全低估他了,一副没皮没脸的劲儿显现出来后,孟串就有点后悔了。属狗皮膏药的,只要一下班,就蹭在孟串儿身边,走哪儿跟哪儿,采访也跟着,吃饭也跟着,不理他不行,不跟他好脸子也不行,骂他还不行,嬉皮笑脸的摆出一副跟你死磕的姿态。最过分的是,整天在孟串儿耳边叨逼叨个没完他的“未来计划”,还都是一堆直男癌的屁话,结婚怎么弄,房子怎么买,房贷怎么还,孟串儿以后要怎么伺候他,并且还得伺候他老爸,他们都喜欢吃什么,有什么习惯……等等,末了还得去孟串儿家里蹭顿饭,象征性地洗洗碗就可以得来老太太的一顿神夸,这个未来的姑爷怎么怎么靠谱,怎么怎么踏实,怎么怎么能干。一听这个熊阳的表情立马变成熊样儿,一张大脸往起一扬,一副小人得志沾沾自喜的逼出儿,孟串儿拳头都快握碎了。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劲儿是真和谐,孟串儿就是亲爹还活着,要不然都有个不孝的想法,撮合一下得了。
一天晚上,孟串儿正在写稿子他就在旁边墨迹是不是应该定一下结婚的日子,孟串儿着急赶稿子没心思理他,但这逼跟唐僧一样一个人叨叨了能有半个小时,太他妈闹心了。孟串儿终于憋不住了,叼着烟喊道:“结你个爪子!滚犊子!爱他妈跟谁结跟谁结去,离我远点,别一天到晚在我跟前墨迹,实在憋不住上你妈坟前叨咕去,她能陪你唠。”熊阳傻了。
孟串儿的那本书邮出去好几天了,她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没事儿就翻出来发快递的那张回单数一数天数,咋还没回复呢。一想这个她就能犯傻半天,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啥呢,那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奇怪。
前一阶段她去Y城调查土地案的那篇稿子终于发出来,还造成了不小的轰动,至少在那个小城的官场引起了七八级的地震,不说翻天覆地也差不多,涉及其中的官员与相关人等抓起来二十多个。整个报社都在赞叹孟串儿的胆量与敏锐度,但在孟串儿的心里无论是这个不法商人还是跟他联合的那些贪官都是罪有应得,是不是这样的人少一些,就能有多一些人和领导多想一想老百姓的生活和疾苦。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她接触的那个牛逼哄哄的王林国,这回傻逼了吧!其实这个世界充满阳光,只不过有些黑暗的东西被某一些不法分子盖了起来,但他们不可能永远盖住,而孟串儿他们干的事儿就是偷偷的掀开一条小缝看一眼里面有什么,然后用笔告诉所有人这块地儿盖着的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不用确定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自然有人把这一切暴露在阳光之下。那天在办公室里,领导站在前面总结这一阶段的稿子和选题,然后重点表扬孟串儿的那篇稿子,让大家多向她学习。结果,孟串儿在下边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她又翻出那张快递单,然后用手指头数,艹!都一周了。她实在忍不了了,抄起电话给于小山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