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伊水画舫,芙蕖将忘情谷也脱手了,这两桩生意,每每令他想起跳河而死的七条人命,睡觉都不稳当,在那上头赚来的钱,拿着都不踏实。
再加上,与权策相处这么久,往来都是达官显贵,虽无人在意她的出身,她自己却是颇为介怀,经营勾栏,好说不好听,早有改行之心。
新开的店面,在南市最热闹的大街上,却是家打尖住店为一体的客栈,最是古老的一门生意,店名也比较亲民,如归客栈,取宾至如归之意。
权策流离失所到此,背着手儿里外看了一圈,连连摇头,摇得芙蕖心中七上八下的没底,将他拉到二楼一间装修精致的房间里,晃着他的胳膊,大发娇嗔,“郎君,奴奴费了好多心思的,有甚不妥,你就直说嘛”
权策一进门,闻着里头的馨香,便知道这是芙蕖自用之所,身子一歪,靠在床榻上,“你这客栈,叫如归客栈,与街口上的那家鸿运客栈,有何不同?”
芙蕖闻言,大是不服,那家客栈她可是侦察过的,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我店里的帷幔桌椅,都是深褐色的,端庄大气,一点儿都不妖艳,大师傅是长安请来的,会的菜式可多了……”
说着说着,见权策嘴角露出笑意,底气到底不足,声音渐低,毛茸茸的眼睛一转,又神气起来,“哼,我这里的雅间,夜间有红蜡烛照明,每日还有三坛剑南烧春供应”
权策见她可爱,伸手拉了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后两者还好,但只算内秀,无法张扬在外,依我看呢,首先这客栈的名字就要改,如归客栈,忒俗气,换一条街,都能碰到好几家,辨识度不够,要改,就改成,改成悦来客栈吧”
“还有,店里的装潢没有特点,不如尝试一下武林风格,营造一下人在江湖,快意恩仇,闲云野鹤的氛围,让来客超脱尘世,得片刻自在”
“除了餐饮住宿,还可增设戏院……”
“戏院?”芙蕖满眼的崇拜消散无踪,捏了粉拳,轻轻捶他一把,“奴奴便是不想再涉足勾栏之事,才开客栈的”
权策刮了刮她如玉的琼鼻,“此戏院非彼戏院,不设歌舞,专设百戏,尤其是角抵相扑之戏,可分成两种,一种是表演戏,另一种便是挑战戏,若有客人技痒,也可提供场地设施,让他们一展身手,但有一点,店内谢绝赌博”
芙蕖捧着他的脸,“奴奴的郎君可见是又当了将军,满口都是尚武之风,这主意倒是别出心裁,只是来客之中,也未见得都像郎君,有一颗豪迈之心,有那文质彬彬的客人,岂不是会绕道而走?”
“再别设一处说书院,请个口齿伶俐的,最好会些口技的,讲些传奇话本儿,鬼怪故事,权当是就餐的消遣”
“吧唧”芙蕖在权策脸上印了个粉红的嘴唇儿,挣扎起身,蹲身福礼,“郎君英明,奴奴全听您的”
权策也跟着站起身,搓了搓手,“我最近练字,颇有进益,给你写副楹联好了”
“那敢情好,奴奴谢过了”芙蕖笑靥如花,捧了笔墨纸砚,红袖添香。
权策下笔挥毫,一笔褚体楷书跃然纸上,“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芙蕖轻声吟诵,见权策脸上有一丝淡淡的伤感之色,不晓得其中缘故,赶忙缠住他,“郎君,这里头都说了,要笑书神侠,你有空可要给奴奴写些话本儿,打着你的旗号,定能招来不少客人,你以前讲的那个倩女幽魂的故事,可是动人呢”
权策含笑点头,拥住她,房间里一时静谧。
芙蕖的悦来客栈紧锣密鼓地装修,权策接受王晖的邀请,参加了一场庆祝搬家之喜的马球赛,两边分野,一边是王晖组织的队伍,有十二人,以李氏族亲居多,权策也牵头组织了队伍,他并未刻意,但邀请的人,多半出自东都千牛和北衙千骑的武人,郑重、韩斋、令狐伦等人全都在列,还有正值壮年的文官崔融,卢照印,以及豆卢钦望的儿子豆卢从昶等人,大多都是立场偏李却不得罪武的温和人士,王晖一方皆着蓝色窄袖袍,权策一方皆着银色窄袖袍,二十四人跨上高头大马,足登黑靴,头戴幞头,手执偃月形球杖,颇是英武。
马球场铺垫黄沙,马匹急速奔腾,场中诸人呼喝呐喊,很是有些沙场冲杀的气势,这些时日下来,权策的技艺大有提高,击球传球,飞马掩护,全都有模有样,马球赛统分六巡,一场赛事要约莫两个时辰才能打完,每隔两节便须休息一段时间,马可以喂些草料,人却不能吃东西,甚至不能饮水,以免损伤肠胃,体格不好的,还真驾驭不了这项运动。
鏖战下来,权策一方大比分获胜,王晖倒是无所谓,正经夸了他一场,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有此进境,他只会欢喜。
然而他队伍中却有不少输不起的,愤愤然丢下球杖,扬长而去。
权策与王晖相视一笑,并不计较,“来人,快些跟去伺候,要离去的,赠一坛剑南烧春,要留下的,便请后院奉茶”
权策见他里外分派清楚,待人接物与以往不同,不再是人云亦云的软乎性情,很是为他高兴,说起来,这位表兄因上次掩藏刘桐行迹受伤以来,赋闲有些日子了,“表兄,可有意重新入仕?”
王晖将球杆球套收起,拍打身上沙土,拖着权策,招呼众人去沐浴房,“为兄早有此心,母亲倒是未曾多说,父亲多番阻拦,说是我性情不定,出仕无益”
王勖?这时候倒是察觉出气温不对来了,可惜想法终究太局限,只要不在要害之地,不做出格之事,出仕总比闲居牢骚要好得多。
“我去与姨父说,表兄出仕,就是为历练性情能力,岂能说是毫无益处?”权策大包大揽,姨父王勖一向心思深重,对他一直是琢磨探究,看不穿摸不透,对他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在观察分析,只须稍加暗示,善于想太多的他,肯定不会驳了他。
“那为兄就先谢过大郎了,改日请你下馆子”王晖洒然而笑。
“王郎君若是不嫌弃,可到东都千牛卫来,我虚位以待”不待旁人接口,郑重抢先,他与权策贴心,非其他人可比,以东都千牛卫治军风气,王晖入了他那里,只会忙于应付军规军纪操演,再无暇接触不三不四之人,生出些其他想法。
王晖拱手道谢,权策怡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