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二年十二月,隆冬苦寒时节,大周的军队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苦战。
两个月前,武威道行军兵马抵达前线,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是西突厥贵族出,主动请缨前往招纳西突厥忠义之士,试图里应外合,却落入圈,出师未捷先死,尸首被西突厥兵马在阵前拖曳,来回几十遭,壮硕高大的躯被砂砾厮磨,只剩下几点残渣,骨碎血尽,撒在战场黄沙之上。
王孝杰大怒,当即催动兵马与西突厥野战,西突厥连战连退,将大周兵马引入伏击圈,吐蕃兵马四面杀出,王孝杰大军损伤惨重,一路仓皇败退,西州都督都督唐休璟整兵前来接应,合兵一处,才堪堪站稳脚跟。
大周损兵折将,西突厥得势不饶人,不间歇出兵扰西州,小战不断,王孝杰勉力应付,胜少败多,眼看士气低落,军心不稳,便想起了邪招,利用自己曾在吐蕃被俘虏的经验,对附近地形进行了细致研究,决定暂时放弃与西突厥的纠缠,掉头向高原北麓,以青海湖左近的西峪石谷为突破口,直攻吐蕃本土,此地易攻难守,是个鸡脖子地带,吐蕃若退,则大周兵马可由此长驱,隔断吐蕃与西突厥的联系,各个击破,吐蕃若进,则将付出惨重代价。
王孝杰不愧沙场宿将,这一番行军路数,令吐蕃大将勃论赞刃失了进退空间,大骂中原人狡诈。
吐蕃一向以大国自居,坚决拒绝了西突厥跨境支援的提议,按照农奴,辎重兵,老弱兵马,精锐兵马的次序排兵布阵迎战,摆出堆人命的态势。
大周军队占据地利,以攻对攻,层层收割吐蕃军队有生力量,平常灰色,冬季白色的石谷,此时为鲜血染红,饶是吐蕃将士豁出了命,大周军队仍是节节猛进,眼看便要将鸡脖子齐根斩断。
若真是如此,吐蕃的军队便成了孤悬在外,且吐蕃的大片国土将会露在大周兵马的铁蹄之下。
勃论赞刃遭到了空前强大的质疑,吐蕃明明是来挑唆大周和西突厥鹬蚌相争的,为何会变成吐蕃浴血奋战,反倒是禽兽成的西突厥作壁上观
勃论赞刃咬着牙关任由下方的军将文官唾骂,鸷的眼睛在大帐中一划而过,清晰明了,自己的亲信,吐蕃真正的勇士们,是不会见到血就疯狂尖叫的,骂他的,都裹着黑色的头巾,手腕上缠着数量不等的小巧手鼓,那是苯教巫师的标志,这些人像是跗骨之蛆,存在于吐蕃的角角落落,大巫师世代沿袭,甚至达到了能左右朝政的地步。
“本将来亲自上阵,若不能退周朝军队,则战死在石谷之中”勃论赞刃将随短匕齐根插入桌案之上,立下血誓。
为首的巫师嘤嘤嗡嗡吟诵了很久,“大将出征,万物之神都将庇佑,若大将殒,必成天神,光耀吐蕃纯净的雪山”
勃论赞刃嘴角跳动了好几下,将滚到喉咙口的脏话按下,去你娘的万物有神,去你娘的天神,高原上无物不成神,拴住了所有人的手脚,你们看到什么好东西就烧掉,烧青稞,烧獒犬,你们连人都烧,为什么不烧了你们自己好在伟大的赤都松赞普是英明的,正在与苯教大巫师周旋,定能将你们这些可耻的蛆虫碾成碎泥。
大帐中的巫师们无视了勃论赞刃刀子般锋利的眼神,自顾自敲打着手鼓,吟诵着晦涩的经文,他们都闭着眼睛,事实上,他们也不想看到勃论赞刃,这个高原的叛逆,神灵的亵渎者。
勃论赞刃上阵之际,高原上朔风呼号,风力越来越劲,迎面吹来,人竟不能站稳,夹杂着硕大的雪粒,风的方向是从西向东,一路狂飙突进的大周军队,遭到了严酷的风雪摧残,攻过来的时候有多顺利,被反攻的时候,便有多么惨烈,吐蕃人顺着风雪猛冲,弯刀在一个个睁不开眼,东倒西歪的大周将士脖颈划过。
西峪石谷,吐蕃人的血刚刚凝固成暗红色,便又铺上了大周军人的血,远远望去,像是一条河,流淌着血红色的水。
“老天不长眼,老天不长眼呐”王孝杰负重伤,躺在担架上,重重拍打着地面,五指处处流血,仰头望天,双目赤红,大周军队丢下数以万计的尸首,又被打回原地,风雪却骤然停了。
“哈哈哈”勃论赞刃仰天大笑,立马石谷巅峰,豪四溢,然而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蒙天神的旨意,风雪之神赐予高原完美的胜利”苯教的巫师们,从舒适的帐篷里出来了,张开双手向天,虔诚祭拜,吐蕃将士们全都跟着下跪,“这些尸首,是天神最好不过的祭品,烧了吧”
勃论赞刃横刀立马,眼睁睁看着方才浴血奋战的将士,拖着疲惫的躯,将战利品送到高高的火堆里,任由火舌吞没,吐蕃是农奴社会,计算功劳,用的是首级,如今,首级成灰,功劳也没了,冷风劲吹,吹开厚厚的积雪,露出了下面吐蕃人一层层密密麻麻的尸体,那些光芒万丈的巫师们,却像没有看见一样。
银牙狠咬,一丝血迹从他嘴角处蜿蜒而下。
西峪石谷战事进行之时,驻军濛池的安西都护赵鎏得到了宝贵的战机,王孝杰主力部队消耗吐蕃人,西突厥人防备西州都督唐休璟,他当机立断,放弃固守濛池,率领手下五千余拼凑起来的残兵,横穿西突厥领地东归。
西突厥果然没有大举兴兵拦截,只是派出小股部队袭扰,但却动员部落妇孺,封闭了沿途商道,劫掠商贾,赵鎏失去了补给支持,一路穿行,战死的将士仅有数百,冻饿而死的将士却多达上千,存活下来的东归残军,个个面黄肌瘦,只剩一把骨头和一口气撑着,见到西州城垣上猎猎飘舞的大周杏黄旗,又有数十人倒地暴毙。
赵鎏也被那面炫目的旗帜,弄到激动难抑,当场晕厥,自马上坠落。
三后,赵鎏醒来之时,还不及与唐休璟把酒言欢,却先得了大军战败,王孝杰重伤的噩耗,赵鎏慌忙随唐休璟一同前去探望,门口侍从将他们迎入,又轻轻掩上房门,轻轻摇头叹息,三员主将,一个老迈,一个病弱,一个重伤,这场仗,怕打不下去了。
“打,一定要,要打,咳咳”王孝杰呼哧呼哧穿着粗气,剧烈咳嗽起来,他也不用手掩嘴,任由血沫星子四溅,“我手上还有三万兵,陛下还给了我备御,侯思止在后头闲了两个多月,也该卖把子力气了,令他即刻整兵,三之内,不,两之内,到西州听令”
“大总管,怕是”唐休璟摇了摇花白的头颅,“侯思止聚起右玉钤卫军府,得兵五万有余,他不仅未曾补充,还大力裁汰,驱散半数,留下的,都是些三十多岁的老卒,月余前,来函将阿史那忠节将军的突厥部曲要了去,老夫正预备上奏疏弹劾他”
“噗”王孝杰一口老血喷出,打了几个晃,气怒攻心,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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