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今日是唐如蝶第一次来唐家，原本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应该让唐如蝶跟唐家人一起吃个饭。
只是顾明卿见唐如蝶心不在焉，怕是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于是只让唐如蝶跟周氏见过，便让唐如蝶回她自己的院子了。
顾明卿到唐如蝶院子时，看到的就是唐如蝶愣愣坐在床上，久久回不过神的模样。
顾明卿对唐如蝶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按理人家姑娘好好过着自己的日子，谁也没招惹。
要不是顾明卿跟唐瑾睿夸了唐如蝶。唐瑾睿起了心思，跟燕锦说起了唐如蝶，也不会有唐如蝶成为太子世子妃的事了，真说起来，顾明卿是有些对不住唐如蝶。
顾明卿站在门口，没让人打扰唐如蝶，就这样静静倚着门望着坐在床上发愣的唐如蝶。
不知过去多久，唐如蝶才回过神，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顾明卿。
唐如蝶着急起身，“唐夫人，是我方才想事情想出神了，我——”
唐如蝶想要迎顾明卿，后者笑着快步走过去，压着唐如蝶重新坐下，“你现在该喊我一声嫂子了，也别喊什么唐夫人了。”
唐如蝶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
“你晚膳没跟我们一起用，我吩咐人给你下了一碗鸡丝面，你吃了没有？”顾明卿柔声问道。
唐如蝶轻轻点头，“吃了。”只是吃得不多。
顾明卿自然知道唐如蝶吃了多少，也没多说什么，小姑娘心里存着事，所以吃不下，这也是有的。
顾明卿坐在唐如蝶身边，望着那在桌上随风摇曳的烛火，忽而道，“是不是很害怕，很担忧。”
唐如蝶抬头望着顾明卿，见她的脸庞被烛火照耀得泛着橘色的光芒，微微有些恍惚，“害怕？担忧？在别人看来，我这么一个丧父丧母，出生又不高的人，能成为太子世子妃，这简直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可能对别人来说成为太子世子妃，是无限的光荣荣耀，可对你来说却是沉重的负担。”
被顾明卿说中了心事，唐如蝶的心里一动，“唐——不是，嫂子你能理解我吗？”
顾明卿没有回答唐如蝶的问题，反而说起了洛歆妍，“你知道你未来的婆婆太子妃吗？”
唐如蝶想了想，回答，“知道一点。”
“那你知道太子妃其实跟你一样，也是丧父丧母，甚至从小就顶着一个扫把星的名头吗？”
唐如蝶面色一变，雪白的贝齿轻咬着嘴唇，轻轻低头，“听说过一点。”
“那你觉得跟太子妃比起来，你好一点，还是太子妃好一点？”
唐如蝶拿她跟洛歆妍比了比，低声道，“好像是我比太子妃好一点吧。我虽然丧父丧母。可我母亲是在我三岁时去世的，父亲是在我五岁时去世的。我好歹对亲生父母还有一些印象。太子妃的父母好像是在太子妃一出生便接连去世。太子妃从未跟自己的父母相处过。”
顿了顿，唐如蝶继续说道，“还有我没有顶着扫把星的名头活。虽然父母去世了，但是姑姑把我接过去抚养。姑姑对我真的很好。姑姑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听说太子妃的家人对太子妃就比较冷漠了。太子妃从小是在庄子里长大的。”
顾明卿看了眼唐如蝶，说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没错，你都说对了。在外人看来，你怕是比当初的太子妃要强多了。”
“太子妃好歹曾经是首辅的嫡长孙女，身份比我高吧。”
顾明卿道，“最不受宠的，在洛家，太子妃就跟个隐形人一样，没有任何存在感。太子妃在洛家的日子，比你想得苦多了。”
不用顾明卿说，唐如蝶就能猜到一二。
“太子妃都能成为太子妃，你就为什么不能当太子世子妃呢？”
唐如蝶低着头，没有回答顾明卿的话。
顾明卿的声音自唐如蝶的头顶响起，“我帮你回答好了。因为你一点也不想当太子世子妃。是不是觉得要是当了太子世子妃，你以后会很辛苦，以后你身处皇宫，怕是有数不尽的算计，每天都要活得战战兢兢，步步惊心。你不喜欢那样的日子是不是？”
唐如蝶抬起头，眼底隐隐有晶莹的泪光闪动，顾明卿的每句话，甚至是每个字都说中了唐如蝶的心，令她很难不动容。
“咱们换一个角度想想，你以为只是嫁进皇宫才会这样辛苦吗？嫁去别的人家，你就一定能好？”
唐如蝶道，“这不一定。但是别的人家起码比皇宫要好很多吧。想在皇宫生存，真的很难很难。而且我不认为我能在皇宫生活得很好。皇宫是我从未接触过的地方，那里的人我也没——”
唐如蝶补充道，“皇宫的人倒是接触过，最多的就是寿庆长公主了。可是寿庆长公主的为人——”
提起寿庆长公主，顾明卿来了一点兴致，挑眉道，“寿庆长公主怎么样？你说啊。”
唐如蝶扁扁嘴，“寿庆长公主啊——不愧是皇家公主吧，傲气十足，对待比她身份低的人，完全就是——没把那些人当人，说是当成木偶差不多。寿庆长公主想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得怎么做。”
顾明卿看着唐如蝶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赞道，“总结得很对。寿庆长公主的确就是这样性子的人。”
“皇宫里的人都跟寿庆长公主一样吗？我今日见到了皇上，他也是如此。我不想当太子世子妃，不想过继到唐家，当唐大人的妹妹。可是我的意愿，根本没有人听，也不会有人在意。这就是皇家吧。”
说到最后，唐如蝶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悲哀和沮丧。
“我不否认你没说错。可这就是皇权。难道你要皇上征询你的意见，问你要不要当太子世子妃。要是你不愿意的话，皇上还得为了你改变主意。如蝶，你自己说说，这可能吗？”
唐如蝶扁扁嘴，心里十分清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顾明卿继续说道，“你的心里也别如此排斥皇家。好像皇家都是一群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的人。当然，我也不否认皇家里，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的人其实还是挺多的。”
唐如蝶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明卿，可能是没想到能从顾明卿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顾明卿好笑地摸了摸唐如蝶的脑袋，“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是觉得我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我眼里，唐夫人你是一个很有智慧，温柔大气，合规的高门主母。”
顾明卿挑挑眉，“你对我的评价挺高啊。你知道我的事吗？”
“知道一点。唐夫人原是侯府嫡女，后来嫁给只是出身农家，只有秀才功名的唐大人。后来唐大人一步步官至户部尚书。可是无论唐大人的官做得多大，他身边都只有嫂子您一个女人。嫂子，好多女人羡慕你啊。我也羡慕。”
“你以为我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吗？知道临安长公主吗？”
临安长公主？听着有些陌生啊，唐如蝶使劲想了想，终于想起了临安长公主是谁。
“看来你是知道我和临安长公主的纠葛了。你说当初要是我的相公贪慕虚荣，想成为驸马，一步登天的话。我如今还能在这里吗？”
唐如蝶老实摇头，“怕是很难。所以说，嫂子你很幸福。唐大人对你是真的好。”
唐如蝶补充了一句，“唐大人也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对，我的相公是一个真正的好人，这是一个重要原因。还有就是我会经营自己的生活。要不是我能在我丈夫的心里留下重要的位置，否则单凭我相公是一个好人，就能让他放弃巨大的诱惑，为了我跟公主对抗吗？”
这话，唐如蝶是第一次听，感觉蛮新奇的。
“如蝶，有时候看别人光鲜亮丽，很羡慕对方的生活。可是你也得想想对方的艰难。那时候我是侯府嫡女，那些人当我嫁给一个农家子，以后日子别提会过得多苦。
我要是跟那些人的想法一样，自怨自艾，甚至看不起我的夫家，你说我相公能对我情深义重，我的婆婆能待我如亲女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把自己的日子经营好，很重要。”
唐如蝶沉默了，顾明卿也没有催促唐如蝶，就让唐如蝶静静想。
唐如蝶好一会儿才出声，“我明白嫂子你的意思了，你是要我成为太子世子妃后，经营好自己的生活，活出属于自己的好日子吗？”
“你很聪明。对，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在心儿嫁给妹夫时，我对她说了很多。其实意思也就一个，希望心儿能经营好自己的婚姻生活。那时候心儿问我，她该怎么做。可能心儿认为我是一个成功者吧，所以才问我。
可我对心儿的回答只有一个，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我的成功经验不一定适合她。不过有一点，大家都是一样的。”
唐如蝶好奇道，“什么都是一样的？”
“你要是不努力，不真心，想着做做梦，就让你的丈夫将你捧在手心，所有人都宠着你。这也不是不可能，可能一千里会有一个吧。可就是那一个，最后她所享受到的好，也可能犹如镜花水月，成为一场空。”
“那嫂子给我的意见呢？”
“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万变不离其宗。不过你嫁的是皇家，有些东西，你肯定用得到。”
唐如蝶问道，“什么？”
“知道东宫如今的情况吗？”
唐如蝶一惊，下意识看了一圈四周，这才小声道，“在长公主府的时候，倒是听寿庆长公主时不时念叨。寿庆长公主说皇上很猜忌太子。”
顾明卿脸上一时间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好一会儿才道，“寿庆长公主倒是什么都敢说。不过她没说错，东宫如今的确是遭皇上猜忌。想在大晋找出家世好，人又好，适合当太子世子妃的女子，其实不少。
可是偏生的，太子就选中了你，你知道为什么？”
唐如蝶也是个聪慧的，很快就明白过来，“因为我家世低？”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你家世低，但是你为人聪慧通透，很适合当太子世子妃，还不会引起皇上的猜忌。如蝶，你聪慧，管家理事这些你也都行。我看你姑姑应该也教过你以后如何当一家的主母吧。”
唐如蝶点头，“姑姑跟我说过。我姑父的后院其实也有不少的妾室。从我十二岁起，姑姑如何提一个妾室，压一个妾室，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做给我看。”
“喜欢吗？”
唐如蝶摇头，“不喜欢。可我清楚姑姑只能那么做。要不然她自己的地位就保不住了。”
“你嫁给太子世子后，他后院的妾室也不会少的。不过我也算是从小看着太子世子长大的，他会是个尊重嫡妻的。这点你无须担心。”
唐如蝶的心里仍然沉甸甸的，她还从没有见过那太子世子呢，不知道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盼着太子世子真的如顾明卿说的一样，会是一个尊重嫡妻的吧。
顾明卿接着道，“如蝶，你是个品性很好的姑娘。我相信你只要保持本心，再加上你目前懂的手段，以你的能力，太子世子的后宅应该不是问题的。至于太子——他是你的公公，你跟他的交集不会很多。对你公公保持尊重，管理好太子世子的后院这便行了。
太子妃是我好友，不是我帮自己的好友说话。而是我相信太子妃绝对不是一个恶婆婆，只要你不犯到她的底线，她不说把你当成亲女儿，但是也绝对不会磋磨你。”
“底线就是我不能谋害太子世子的其他孩子吧。”
“你知道就好。那你知道你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吗？”
唐如蝶一脸茫然，“我最缺的是什么？”
“你想想。”
唐如蝶开始拼命想起来，半晌才道，“我不懂政治。”
顾明卿满意一笑，“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没错，你不懂政治。”
“后宫不得干政啊。”唐如蝶喃喃说道。
“后宫的确不得干政。但是干政不干政是一回事，你懂不懂又是另外一回事。我跟你说了，现在东宫的情况不是很好，你作为未来的太子世子妃，别的不说，基本的政治敏感度还是要有的。
你会是太子世子妃，以后的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按理是如此，可你到底能不能真的顺着这样的轨迹成长，那是不一定的。不止要看你嫁的男人，你自己也要努力。贤内助三个字，不是说着好听的。你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可我要是过多掺和这些事，是不是会让人不喜？”唐如蝶担忧道。
“凡是都有个度，所以得看你自己怎么做了。过犹不及，达不到也不行。跟你说个人吧，那是我相公的好友的妻子。出生名门，读过书，很明理。要是男儿的话，据说考状元也是行的。”
唐如蝶道，“很能干啊。”
“说对了，她很能干。可以说是非常能干。可就是太能干了。她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是不知道。可她能干到完全不听丈夫的话，一意孤行，自以为是，越俎代庖。事后被发现，仍然不知悔改，振振有词地说她是为了夫家好。到最后她被休了，悔之晚矣。”
顾明卿说的就是石静姝。
看着唐如蝶有些呆滞的小脸，顾明卿勾唇一笑，“是不是觉得那人很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