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乔州县张家,还得从一百多年前的晚晴说起。光绪年间有一个27岁便进士及第的人,名唤张自在。
乔州县地处河南省腹地,地势平坦,水资源充沛是华北难得的旱涝保收区。肥沃的土地养育了乔州县人民淡泊的品格。倘若谁家播种的时候多种了邻居一尺,邻居也是不会介意的。因为根本就不缺粮食,多一尺少一尺根本无所谓。当然这还是张自在来乔州县时候的情况,如今乔州已经大变样了。
张知县是被贬至此地的,落地的时候的难免有些愤懑。他下了马车张口就想骂,但是却被扑面而来的牛粪味生生憋回去了。张自在就这么盯着牛粪,盯了大约半个时辰,直到他脖子变得僵硬。
张自在转了转脖子,骨头啪啪作响。满鼻子的粪味终于使他明白过来,这就是自己即将上任的地方,不出意外,一辈子都要呆在这个……“破地方”了。
回想一个月前,不,十天前自己还是堂堂的京官任翰林院编修,日子虽然拮据但是好歹有个书看。如今却被贬到这个穷乡僻壤,简直是孰不可忍!
清光绪二年张自在高中进士,本以为以后就是鱼过龙门、飞黄腾达、喝酒吃肉、鲜衣怒马,但是现实狠狠打了张自在的脸。不会奉承、不知巴结上司、不知亲近同年的张自在就这么在翰林院这个小水潭中一趴就是14年,直到光绪十六年张自在还趴着呢。
仕途不顺早已磨平了张自在争抢好胜的心,也不想什么衣锦还乡了,只想安度晚年。只是因为一句话,这晚年也安度不成了。他只是在朋友聚会的时候骂了几句李鸿章,说他目无皇帝,只尊太后,对上逢迎,对下欺压,对外勾结,有不臣之心、奸臣之相。没想到第二天他就被御史弹劾,说什么妄议朝政、污蔑钦差、对上不尊等等。要不是同年看在情谊的份上,出面说了几句好话,就凭这几条他被发配到新疆都是轻的。
最后还是皇帝拍板,赏了他一个八品知县。从七品到八品这各中滋味又有谁晓得?因此张自在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来气。一路上住店骂,吃饭骂,颠簸了也骂。这架势简直是怼天怼地怼空气,恨不得把朝堂上的人从头到尾骂个痛快。
既来之则安之,能有什么办法呢?
“收拾一下,派人去把少爷接过来吧。顺便把世昌也顺道带来吧,也好有个照应。”张大人挺了挺有些酸痛的腰,对家老吩咐道。
家老姓徐,名字已经不可知了。当年山东大旱,徐老那时候还是个小娃子,就跟着逃荒的队伍来到了江苏。那时候张自在的父亲还是个少年,张老太爷还健在。张老太爷见小徐机灵懂事就让他入了张府。从那时候起徐管家就一直在张家侍奉,一步步从喂马、端茶倒水干到伺候老爷起居的头号红人,中间吃了不少苦头。自从张自在记事起,徐管家就已经是管家了。
徐管家已经伺候张家三代人,是张家最信任的人。上到同僚之间的来往,下到各个商铺的分红、地租都少不了徐管家的参与。张自在口中的“世昌”是徐管家的孙子。
鸦片战争以来,各地匪患猖獗,因此接少爷这样的大事,交给徐管家才是最放心的。
张自在吩咐完家老,心中诧异,吏部的公文按理说五天前就该送到县衙了,既然知道我今日赴任,却不迎接,这是何道理?
来之前张自在简单的了解了乔州县的基本情况,上任乔州知县已经离任数年,知县一直空缺,由主簿索良担任。想来索良担任主簿多年,以为自己能够再进一步,成为真正的八品知县。但是天算不如人算,朝廷直接给空降一个知县过来,这晴天霹雳,当头一棒谁受得了啊!估计索良直接就骂起来了。
“好一个主簿,贪恋权力,欺辱我,想让我做一个没有实权的空头知县,岂有此理!”张自在心道。
越想张自在越气愤,好家伙,在朝廷有人欺负我,到了地方你们还想欺负我,好家伙!真当我张某人是泥做的啊!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我今日让你们好看!
张自在愤恨的说道:“我张自在斗不过朝廷大员,难道还收拾不了你们这些土鸡瓦狗吗?走吧家老,看来是没有人来迎接我们了。走,直接前往县衙。”
一行人直奔县衙而去,地面的尘土被激扬起来,像一条大黑龙席卷向两侧的商铺。
索良担任主簿多年根基深厚,在乔州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各大家族在县衙都有自己的势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想来官绅大族也不希望有人横插一脚。
乔州官商已经暗自联合起来,这已经是不宣之秘。
见惯了官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张自在本能的提了点小心,小心无大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但是张自在还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如此下作,使出这样的阴招,简直令人不齿!
张自在不知道,就在他踏入乔州地界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了一张大网,所有人都等着他自投罗网呢?
县衙大门紧闭,彷佛就没有新官上任这件事。
张自在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跳下马车的。他飞奔过去,拿起鼓槌对着鸣冤鼓就是一顿猛敲。鼓声很大,震动了附近的百姓,也震动了县衙中的主簿索良。
乔州县自古民风淳朴,大家都互相谦让,即使是邻里吵架也很少有闹到官府的。所以鸣冤鼓作响,半个城的人都震动了,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纷纷停下手头的事,向县衙聚集过来,把县衙围得水泄不通。
不一会,县衙内传来震动,衙役把地板锤的邦邦响,高呼“威武……威武……”说不出的威严。
中门打开,一个小吏对着张自在明知故问的说道,“何人鸣冤击鼓啊?”
张自在气的直接把鼓槌扔到县衙中。
小吏也没想到,张自在敢这么干,指着张自在的鼻子气急败坏的说道:“大胆刁民,竟敢在公堂放肆,来呀,给我拿下。”
徐管家哪能让张自在被拿下,上去就给了小吏一巴掌。
“啪”的一巴掌就扇在了小吏的左脸上, 印上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放肆,你也配抓我家大人!”徐管家英武不凡,虽然老了但是长久在帝京中厮混,更养成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小吏作威作福惯了,哪见过这场面。捂着自己的左脸,感觉不可思议,像是在做梦。但是左脸火辣辣的疼痛,让小吏回归了现实。
小吏咬牙切齿,指着徐管家说道:“你敢打我,你是什么东西!来呀,给我拿下,拿下,先打一百大棒,让他们知道知道,这是谁的天下!”
衙役鱼贯而出,作势就要把张自在一行人拿下,关进大牢。
张自在摸了摸吏部的公文,临危不乱。
“慢着,谁教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拿人下狱的啊?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小吏捂着火辣辣的左脸,吐出一口血沫,左脸肿的老高,说话也都不清楚,“呸,你也配见主簿大人。刘捕头你还等什么,给我拿下!这都是刁民,对付刁民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板子。”
刘捕头挥了挥手,捕快们蜂拥而上,把张自在一行人团团围住。张自在叹了口气心中说道,“看来索良这家伙是下定决心了,好,这么大动静你都能忍,你不出来,那我就进去吧。”
还没等张自在下一步动作,刘捕头一脚就踢在张自在的膝关节处,把张自在踢了个人仰马翻,脸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横什么横!在我乔州县,我不管你是虎也好是狗也罢都得跟老子卧着,告诉你惹了县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管家都气疯了,虽然被捕快紧紧的抓着还是挣扎着向张自在身边扑去,“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张自在倒抽了一口凉气,真疼啊,差点没过去。张自在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甩了甩发昏的脑袋,对着徐管家有气无力的说道:“没事,死不了。”
“哼,待会老子让你比死还难受!妈的,活腻了来县衙找事!”
张自在没有说话,从怀中掏出了吏部的公文递给了叫嚣的刘捕头。那是吏部派发给他的上任“委任状”,鲜红的吏部大印在阳光下闪烁。
“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贿赂……”刘捕头以为是银票,一边说不受贿赂一边就准备往怀里塞,管他多少两呢,回去再看,给的不够接着打。
张自在见状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的人,啥也不看就往怀里塞。“如果我是你,我就看看。”张自在盯着刘捕头说道,一双大眼闪着寒光。
刘捕头心里发憷,本想说贿赂朝廷公职人员,公职还没说出口,就下意识的看了看“银票”,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那是银票啊,分明是催命符。
县太爷刚上任自己就……想到这里刘捕头吓的大小便,黄白之物一起迸发,扑通一下就瘫坐在地,“这下是完了,踢到铁板了。”刘捕头不要命似的把头在地上砰砰砰的磕。
县衙大门都是石板铺就的地面非常的粗糙,不一会就磕的血肉模糊,“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饶命啊,饶命……”
众人都懵了,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刘捕头现在怎么就跟孙子见了爷爷一样,难道是这人会使什么妖法,控制了刘捕头。也有几个清醒的,当即意识到出事了,八成是朝廷任命的县太爷落地了。
刘捕头为了活命还是不住的磕头,张自在不咸不淡的说道:“歇会吧,刘捕头。手里的东西还拿着做什么,难道是想据为己有吗?”
张自在这话说的非常狠,偷盗吏部公文那可是死罪,抄家灭族那也不是没可能。刘捕头心中大为委屈,这可是你给我的。但是他可不敢这么说。刘捕头也不敢起身,就这么跪着走到张自在面前,极为恭敬的递上委任状。
张自在环视四周,见众人一脸诧异,于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立威机会,于是说道:“刘捕头认字吗?”
“小人粗通文墨,识几个大字。”刘捕头不敢说谎,直说道。
“好,既然这样你把你手里的东西,念念吧。”
刘捕头哪敢多嘴,虽然极不情愿,还是念道:“大清光绪十六年十月二十六日,告翰林院编修张自在知乔州县,限期十一月五日赴任不得有误。”
全场鸦雀无声,继而皆跪地道:“草民见过青天大老爷,给青天大老爷问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