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三个,是我药庐的肱骨重臣。”
陈生眸光扫过三人,最终定在了一道衰老的身影上,喟叹道:“游野虽是一个一阶炼丹师,但这么多年,药庐大小事情,都是他在处理的,无有不妥,尽心尽力。”
他是有些遗憾的,为游野而遗憾,这位从少年时,就是一位知道礼数的人,恪守着炼丹师的操守,淡雅高洁,心思细腻。
可惜,在药庐蓬勃发展中,少了一抹锐气,不得踏入二阶炼丹师的领域。
掉落队后,却是没有自哀自怨,而是依旧燃烧着光和热,为药庐的繁盛添砖加瓦,在他放荡红尘时,多是用心,抓拿权柄,却是无有骄纵之意。
“游野能得长老看重,死而无憾。”
游野身躯一颤,眼眶微红,老泪横流,他的功绩,没有被忽视,百年来兢兢业业,有此评断,纵然死了,也能含笑九泉了。
陈生内心中,自有一杆秤,谁人做了多少,谁人偷奸耍滑,都有计较,游野身后之事,自是无虞。
他眸光转动,看向了第二个人,对方年轻而稳重,肩膀宽阔,似能撑起山岳,口中赞善道:“尚渠在外,凶险无比,己身位列二阶炼丹师,还能克己躁心骄意,是能承担药庐重任的,我已奏请上面了,你的任命,很快就会下来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到了此时,他是能卸下身上的重担了。
这最后一岗,最后一班,是交接的仪式。
自此,药庐将进入新的时代,将由后生晚辈,开启新的篇章。
“尚渠愿在长老的麾下,继续开疆拓土。”
尚渠心中滋味难明,有登上大位的欣喜,但更多的是伤感和不舍。
在这一代,所有的炼丹师,都笼罩在陈生的福泽之下,灵草耗用,从来不缺。
这位长老,为他们遮蔽了两百三十一年的风雨,从没有让得风波,波及药庐这片祥和之地。
如今,他将退去,不再显化,如何不让人心绪低落。
陈生不再回应尚渠,一时难以接受,久了便能接受了,他的眸光,落在了最后一人身上,道:“周毅你很年轻,又有天赋,不要急,未来是你的,尚渠后继有人了。”
二阶炼丹师,是很难成就的,即便以药庐如今的鼎盛,也不能确保有渊源的不断的后来者。
机缘、天赋、运气缺一不可。
尚渠能得周毅在后,是一种福气,能少许多的忧愁。
至少,两百年内,药庐无有衰落之势。
“周毅谨记长老的教诲,往后一定勤勉修行,用心做事。”
周毅躬身行礼,感激无比,对这位长老有很深的孺慕,视作信仰,能被其看重,指定为下下任继承人,是一种极大的看重。
尚渠拍了拍周毅的肩膀,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两人会扶持着前进。
“愿我药庐代代相承,代代大兴,你们在任时,不要在意一时的得失,还要看千年万年之后的事。”
陈生看着尚渠三人,再看了一眼药庐,三十六殿辉煌无比,论道殿之声朝气昂扬,炉火丹香气象万千,好一派鼎盛景象。
如此,他能安心退下了。
三日后。
一个秋风飒爽的午后。
两道年轻的身影,在广秀仙宗的山门相会,看着同样的年轻,身躯修长,没有一丝衰老之象。
三百年风霜,似不曾存在。
真像是岁月的回溯。
在山野间,两个少年不期而遇,搭伙同行,经历千辛万苦后,来到了广秀仙宗的山门。
只是,当时是走进去,现在却是要离开了。
“我是有许多不舍的,但最多的,还是不舍生哥你。”
“边地之外,是一个广袤的天地,但它太陌生了。”
“此次一去,不知道多久回来,我将自身的传承,留了一份在太平峰上……”
……
临行前,陈二狗说了很多,有对陈生的不舍,有对前路曲折的感叹,有踏破天阙的慨然。
种种心绪,甚是复杂。
“活着回来。”
陈生只此一句,别无他话。
天地虽广,但彼此这份羁绊,却是时间岁月也无法隔断的。
“好……”
陈二狗应承了下来。
此后,不管千难万难,都会想着回来,绝不会倒在路上。
陈生站在广秀仙宗的山门处,站了很久,看着陈二狗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看不到一丝痕迹了。
他终是动了,越过外门的界限,踏入内门,去得黑渊大狱。
风中,似是有渺渺歌声传荡……
“浮空幻梦三百载,同行道友皆寂寥。”
“仙命不受高处寒,凡尘浊世慰性灵。”
……
……
黑渊大狱。
这是内门的一处重地,关押的都是凶恶滔天的人物,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小的人,根本不敢靠近这里。
陈生站在门口,像是面对着一头黑色巨兽般,里头光线很昏暗,冲射出一股股肃杀之气。
“你是何人?无事快走。”
昏暗处,有一双冰冷的眸子,注意到了外头的陈生。
“我是来赴任的。”
陈生平静道。
随后,有一位面容冷硬的老人走出,他核对了一下陈生的任命书,包括姓名,生平,所属牢狱等,还有印章,没有发现错漏之处,才道:“跟我来,别乱走。”
说着,他率先走进了黑渊大狱,陈生跟在对方的后头。
“哗啦啦……”
黑渊大狱是肃杀阴冷的。
光线很暗。
不管是囚徒,还是狱卒,都是冰冷的,像是在冰窟沉浸久了,自然而然就冷了下来。
除此之外,他还感应到了其他的东西。
那些被关押着的囚徒,并不老实,嘶吼发疯,抖动锁链,窸窸窣窣的声响,听得久了,会干扰着狱卒的精神思维,连带着体魄,都会受到影响,日渐消瘦。
“安全,太安全了。”
陈生嘴角抽抽,二狗思虑不全啊,黑渊大狱安全是安全,但显然不大会安静啊。
“老常头,来新人了。”
老人领着陈生来到了一方区域,对着另外一个老人喊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谢了。”
老常头白发苍苍,精神头很好,眼睛清明,有一丝智慧的光亮,看着陈生,道:“陈青帝?我是甲十一区的牢头,你的上司,你叫我老常就好了。”
他看了一下陈生的任命书,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少年,无有修仙的亲友,修行缓慢,自愿来到黑渊大狱。
“老常,黑渊大狱的布局是怎样的。”陈生没成想,牢头这般的和善,略微点头,和对方随意的交谈了起来。
“黑渊有二十个区,前头冠以甲字为称,越是往上,关押的囚徒越凶残。”
老常头有问必答,心中是有善意的,为陈生介绍着黑渊大狱的布局,不得乱走,擅自走出界限,会被责罚。
还有,一些不可预知的危险。
“我们的工作很简单,那就是看管囚徒,发觉到了他们有越狱的动静,向上汇报就好了,只是这种事情,我在这里干了一辈子,都没发生过一次,所以我们是很闲的。”
许是怕陈生吓到,老常头之后说的,很是轻松,狱卒的工作很悠闲,酬薪稳定,是能干长远的。
“那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陈生之前执掌药庐,在现阶段已是不缺物用了,但并不以此为傲,对于老常头来说,狱卒的酬薪,确实是一笔客观稳定的收入了。
“问得好,黑渊大狱有三大生存法则,只要完美的遵守,保你能够活到退养。”
老常头神色变得很认真,黑渊大狱的囚徒是极度危险的,他们过了一遍执法殿的拷打,硬挺了过来,死不松口,身上又怀藏着修行隐秘,价值极大,一刀杀了,太过浪费了,所以才关押起来的。
这是一群狠人、恶人,唯独不是好人。
黑渊大狱三大生存法则。
不要好奇!
不要贪心!
不要怜悯!
这是用众多狱卒鲜血铸就的,铁一样的事实和告诫。
“就是说,只要不离开甲十一区,干什么都行。”
陈生没有安全方面的隐忧,黑渊大狱的这群囚徒,早被拷打得废了,又被锁柱了法力,单手他都能锤死他们。
他在意的是,是自由度,不想做些无意义的事情。
“很好,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狱卒了。”
老常头一乐,狱卒是一份枯燥和无聊的工作,但自由度确实很大。
觉得差不多了,他道:“最后,我再告诫你一次,一定要遵守黑渊大狱的三大生存法则。”
他探查了一下陈生的修为,确实是如任命书上所写的资质低微,修为进展缓慢,至今才炼气三层。
这样的人,若是不能恪守黑渊大狱的三条生存法则,隔天就得被抬走。
“我会谨慎的。”
陈生为了合理性,捡起了太玄敛息术,一番改良,“死”了几十次,终于炼成了金丹境不当面探查,无人可堪破的境地。
念动之间,可随意的调节修行境界,是以低调着来报道。
低调。
陈生确实是低调。
他在黑渊大狱中,很是安静,在窗户底下,摆了一张太师椅,好好躺平着。
一束光,从窗户中照彻进来,落在他的身上,也洒在一株白花上。
那是陈生栽种的,用个小茶杯,装了点灵土,还有一颗灵草种子,很快就发芽开花了。
对于一个炼丹师来说,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尚渠初登长老之位,会不会有些事情处理不过来呢。”
有时候,陈生也会想到药庐,毕竟是待了两三百年的地方,不是真个没有感情的。
“我想这些干嘛……”
只是,很快的,他会将这种杂念掐断,过好自家宁静的日子。
他在黑渊大狱中,没甚事情,躺着躺着,便积攒法力起来。
按他的想法,将法力推到筑基境大圆满极限,就能吞下乾元龙虎大丹,一气入得金丹境了。
自此登上边地的修行顶峰,从棋子化作棋手,试手群雄。
“看不透。”
甲十一区中,老常头观察着这个新来的狱卒,倒不是怀疑什么,而是……太闲了吧。
越看,他越觉得陈生有些的古怪,一般的新人狱卒初来乍到,会出现一个不适的症状。
那就是……烦躁抑郁!黑渊大狱的环境,太过阴冷了,还很压抑,正常人来了,都会出现点不正常的情绪。
可是陈生没有,这位的心境很强,竟是坐住了,还选了一处阳光明亮的地方,种了花卉,优哉游哉的。
“我有妙法,可得长生。”
“我有妙法,可得长生。”
“我有妙法,可得长生。”
……
陈生本来是优哉游哉的,但此时却是被坏了宁静,有一道微弱的神念,在他的心神上絮絮叨叨的,尽是蛊惑之音。
我有妙法,可得长生?这是何等的可笑。
修行越是高深,越会有一种艰难感,长生是大道,但狭窄得容不下一两人,亿万众生都只是踏脚石,不得道果。
“新来那小子,怎么没半点动静,难道是我被关押太久,神念衰弱了。”
某个牢房中,身形古怪,面如大鸟的大鹏道人,口中嘀咕,有些怀疑自身起来了。
他见得甲十一区中来了新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像是猫逗老鼠般,为枯燥无聊的日子,增添一抹光彩。
既是修行之人,修炼法门做饵,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他和一众狱友们,以此操弄人心,着实是玩死了不少的狱卒。
“不行,我得另做妙法了。”
眼看着陈生不动弹,他以为神念衰弱了,无法透过牢房的镇压之力,传递向外。
“长生天尊下凡尘,信徒快快来跪迎。”
“甲十一区,十六号房。”
大鹏道人咬破了手指,在牢房中书画起来,起了个阵,脚下踏罡步斗,留下脚印做压物。
他心神沉入阵势之中,刺激精神,冲破了牢房的束缚,传密陈生。
“真烦人。”
陈生眉头一皱,不搭理对方,还不成了,只能站起,朝着十六号房走去。
“唉,还是坐不住啊。”
老常头见得这一幕,叹息一声,陈青帝终究是受不得蛊惑,一头栽了进去。
他没有去阻拦。
该告诫的,该说的,他之前已是说了,只能说命数如此,无法更改。
还有。
这是拦不住了,一旦他拦了,被蛊惑之人,还以为他是觊觎法门,抢夺机缘呢。
“本座略施妙法,就能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
十六号房中,大鹏道人心神激动,像是一位嗜血的猎人般。
接下来,他会用尖锐的谎言,撕裂对方的心理防线,将其拉入深渊,再是在悔恨中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