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下他,他的功体已经受到重创,暂时不能够运气,也不能够吸纳人道气运为己用,暂且也做不到靠着这,这气运来护体,延寿,往日修持的诸多神通,现在可,可能或许,短时间内也不能运转自如……”
太医长将手从那位浑身是血,昏厥数次的皇帝身上移开,结结巴巴地说了以上的话语。
周围的诸多王公贵胄,并大臣,皇子,都是一脸肃穆。
太医说的,已经是尽可能委婉了。
但是话语里面的意思其实就只有一个——
皇帝被废了。
人皇需要操控人道气运,不管是写圣旨还是传法令,都需要人道气运,而现在人道气运被废的皇帝,已经在实质上被罢黜了,再加上其本身身上受了重创,基本上只是个废人,或许死了比起活着,对于眼下这位帝王更好一些。
太子李晖神色沉重疼痛。
手掌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腕,许久后吐出一口气,脸上肌肉动了动,微躬身下来,手掌握住了人皇的手,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寻回这道人,为父皇你,你……”他脸上的肌肉动了动,用力攥着手掌,刺破掌心肌肉,刺痛之下,嘴角才撇向下方,道:
“为父皇你报仇!”
人皇苏醒过来,看着自己的儿子的神色。
有一种当年大哥锦州之事的时候,自己照铜镜时候,看到自己的眼睛时的模样。
心中忽有大惊恐。
想要说什么,但是太子掌中传来的人道气运,竟然死死压制住自己,让自己开口说不出话来,看着周围的往日宗族,皇家子弟,那一个个沉痛面容,双目垂下,却犹如年少时候在外狩猎,群狼环伺于一只中箭麋鹿时的视线。
只是此刻他不是持弓的猎手,自己才是那一只鹿。
心中惊怒愤恨,数次要开口,被人道气运反噬,张口咳出一口鲜血,当即昏厥过去。
周围诸多重臣大员彼此对视,忽而缄默,其中一老者道:“群龙不可一日无首,天下之大,不可一日无君,而今陛下圣体受恙,难以主持大局,臣等僭越,敢请太子殿下监国!”
“臣等,敢请太子殿下监国!!!”
太子李晖面色骤变,连连推让,固辞之以示绝无此心。
而大臣则皆拜下恳求。
取来黄色衣袍披在那太子身上。
方才勉强认可。
人皇未死,几次三番醒来,却见今日之事,犹如当年之事,怒极攻心,数次咳血而倒下,梦中则如见当年兄长带兵马前去锦州时候自己的所作所为,当年之大臣也是如此辅佐于自己。
众人渴求着,荣华富贵功名也。
非人皇。
众人环绕李晖,只是当他想要将那柄剑取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无法取剑。
那一柄人皇剑死死地插入了影壁之中的【黜】字之上。
森然冰冷。
犹如此字一般悬于高处,众人不觉沉寂下来,心中生出一丝丝寒意——
‘太子,拔不出剑?’
难道那个道人今日之举动,还没有结束吗?
……………………
当今之皇,在其位而不谋百姓,以天下为资粮,当罢黜之!这一句话传遍了整个天下,身负气运之辈,这些人之中,不乏各州刺史知州,不乏在朝堂之中手眼通天之辈,只是再去询问打探消息,也无所得,能够得到的最极限的消息,也就只是,道人入京,帝失其剑,受伤休养。
死死压制住这消息的传播。
只是人总有种奇怪的秉性,越是压制,越是激发起探寻之心。
为何是‘在其位而不谋百姓?’
何为‘以天下为资粮’?!
为何,朝堂于此事上缄默极深,却是始终不言不语?
又是谁人,在做这样的事情?!那一句话,就仿佛是在整个人间九州,扔了无比巨大的一把火,哪怕只是为了谈资,亦或者是为了给当今的人皇辩驳,人们开始好奇地追寻着当今这【志在文景】的人皇在政期间的所作所为,终于是逐渐发现了些许的鸡毛蒜皮。
诸多的问题越发汇聚,如同一捧火洒落于天下之间,逐渐有声音流传在外,当今皇帝所作所为,当年的诸多恶事,为了成为皇帝而不惜暗算自己的兄长,不惜以锦州万万人为代价,说当今皇帝为了敛财而颁布的政令,说当今人皇为了长生而做下诸多事情。
九州四海,不过月余,诸多的传言便即沸反盈天。
其中多有来自于太子李晖麾下之通文馆的默认和推动。
当今人皇命令麾下的亲卫前去各处地方,杀死当年为国而斩的玄甲军之事,也逐渐被拉扯出来,兵家魁首李翟默认,兵家愤怒之火自四海而升腾席卷于九州各地,更有人指出了人族和妖族大战时期,边关在关键时期失守,令人族失去了对妖族的优势之说,也是人皇之默认。
一桩桩,一件件。
这些潜藏起来,被压制在书卷卷宗之中,被潜藏在起来的事情在无数人的好奇之下,开始浮出水面,逐渐汇聚为了一件后世极为重要之事情。
每五年大考春试,全天下的士子汇聚于京城参与考试,选拔人才。
只是这一次,为人所倡导,今此之春试,有七成士子的卷宗之上,皆是质问当年之事者,一件件一桩桩,如天下人皆怒,锋芒直指人皇之身,喝骂之声冲天,因参与之人过于多,难以责罚,影响之力极大,几乎直接连绵不绝,影响到了之后的变法,以及另两件极大之事。
史家称呼之为——
【春试上书】。
………………
“怎么办?人皇被废了,那个太子好像打算和咱们联手,但是却又拔不出剑。”
“这,佛子该如何?!”
“不行,不行,吾要传讯息给西天极乐世界,请文殊菩萨并南海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三位大菩萨亲自来此!”
肥胖的僧人语气隐隐焦躁。
中间那质朴僧人道:“不可,师兄!”
“有何不可?!”质朴僧人道:“那道人似是道门之真仙,境界极高,一剑之下我们三个都不是对手,但是却不曾杀我等,以其之力,裹挟大势,又有大怒,却剑下留情,若非是其乃是贯彻不杀戒律的道门修者,就是所图谋甚大,要以我等为诱饵,引诱更多,此刻不宜如此!”
胖大僧人沉默,旋即不允。
仍传讯于西天佛国。
详叙诸事,以请求诸佛前来。
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面容清冷的女子稍微拉紧了下身上披着的披风,抬眸看着外面压抑着的云气,听秦王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怔怔失神许久,而后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道人么?”
“威凤觉得,这样做是为什么?”
秦王沉声道:“……他是要罢黜人皇的话,已经罢黜了,而若是要杀他的话,只需要抬手拔出剑就可以一刀斩杀了他,弟弟觉得,他所图谋者,远远要比起杀死人皇更大,让天下人知道,恐怕只有一个可能性………”
秦王抬眸,看着李琼玉,道:“要在天下人面前杀他。”
“将其罪过公之于天下,令其身败名裂,万夫唾骂,而后斩之。”
“一城百姓,不够。”
李琼玉忽而想到了梦中那个匡扶天下一甲子的书生,许久后,叹息道:“是这样,但是还有一件事错了,他还留下了一柄剑。”
女子手指白皙修长,捻起一枚棋子,道:“以吾观之,当是令天下万民自己去找到这人皇之罪过,而后斩之。”
“死于道人剑下的话,只能够斩杀这个人皇本身,本质上,不过是一强者闯禁杀皇,天下万民未必会觉得这人皇有什么过错,甚至于哀而怜之;他要这贼子,死于悠悠苍生之怒下,令其身死,名败,为天下怒,为后人耻笑,而后让其见到这一幕之后。”
李琼玉的声音顿了顿,手指拈着棋子按在棋盘上。
“斩首于南市刑场之上。”
秦王都缄默了下,他出身于皇族,知道对于皇家子弟来说,这是最不能够忍受的事情,在其全盛时,天下英豪臣服于麾下,及其身死,身败名裂,而死于罪犯身死之处,死尤不能得全尸,但是想到这皇帝做的诸多事情,仍旧是忍不住道:“好!”
“这样才是他的下场!!!”
“嗯。”
李琼玉放下棋子,端起茶来,看着外面仍旧平和的天地,而在遥远的锦州山下的蒙学之地,少年道人放下了一枚棋子,笑着看着前面的赵夫子,后者曾是师爷,多少沾染了一丝丝的气运,方才也听到了那声音,故而怔怔失神,脸上震动。
少年道人:“在下胜了。”
这样,赵夫子才勉勉强强回过神来,道:“道长的棋艺高深,在下,在下不是对手。”
只是耳畔隐隐听到的声音,不知道为何似乎和少年道人说‘罢了’时候隐隐有些许的相似,让他心底忽而一突,浮现出一个荒谬而不敢相信的想法——
难道说,是……他?
不,不可能,不可能。
他刚刚还在这里,我们才下了一局棋而已。
这里距离京城三万里,怎么可能做得到?不可能,想太多,想太多了……
这少年道人起身告辞的时候,赵先生虽然是神不在焉,却还是给他塞了些菜,少年道人提着东西离开,还提了些地瓜,有见到回来的锦州人里面有一老一少,老者目盲,少女搀扶着她,带着锦州特色的弹唱乐器。
相谈几句,是知道家乡变化之后,沿路赶回来的,虽过数年,乡音未改。
沿着道路走,却那些许顽童,将烤地瓜分而食之了,忽而眉心有冷意,抬起头,看到这铅灰色的天空往下压下,终是开始下起了片片雪花。
雪花飘落下来,道人伸出手,手掌落下一枚雪花。
忽而想起来,元炁化身在京城时候听到的,‘故人’的叹息,想了想,手掌握住了这雪花,袖袍一扫,大袖飘飘,罩住了这雪花,京城之中,李琼玉端着茶,身前的暖炉散发出一阵阵热气。
猜测因为那个【黜】字,以及那柄人皇剑,还有传遍天下的那句话。
接下来几个月,天下的视线恐怕都会汇聚在这几件事情上吧。
如同旋涡一般。
太子,宗族,世家,士子,佛门……
还有愤怒的百姓。
忽而微微一怔,眸子微转,看向外面,却见白雪飘然落下,女子眼底讶异,散发出一丝丝喜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站在这王宫园林之旁,伸出手,接住这忽而落下的鹅毛大雪,大雪飞扬,在那城中最高之处,身穿浅灰色道袍的道人负手而立。
大袖飘摇,人间已远。
是日。
秦王将今日之事告知于那遥远的少年夫子,却得到了少年道人的回答。
“三月之后,贫道会入京。”
秦王欣喜,道:“夫子要来京城?!!好,好啊,而今天下有变,正希望夫子您能来,夫子需要什么职位?弟子虽然只是秦王,但是现在人皇被罢黜,而今太子监国,或许宰相这样的职位找不到,但是六部或者太傅,司空,这样的职位,我可以为夫子找来。”
来自于那道人的消息是:“我需要一个职位,能安静看着京城之中诸多事情的发展,又不会被朝堂事情牵绊住,最好还可以翻阅八千年前,始人皇留下的卷宗和古籍。”
秦王思考许久,将自己知道了的,适合这个要求的职位都以圆光显形之法传递过去。
山下风雪正盛。
元炁化身再度借助了幽冥之路归来,风雪太大了,有镇中百姓送他一把青竹伞,道人单手撑着青竹伞,深蓝色道袍,臂弯搭着拂尘,踱步于风雪,看到了来自于秦王的诸多选择,其中有省府之中的翰林,有编撰书卷的官员。
最后道人思考自己要完善玄真师兄之道,又要看着这世事发展。
今日罢黜其力,他日罢黜其名,斩其命格。
不急。
不缓。
不愿入朝堂,不可避世太远,于是选择了一个,道:“如此即可。”
秦王看到了回应,兴奋之心稍顿,稍有迟疑讶异,没有想到那位夫子会选择其中官位最低最朴素寻常,平平无奇的职位,疑惑不解,轻声念道:
“守藏室之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