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老王一家是否睡得踏实,吕霖却是睡到大天亮才起床。
太阳还没有出现,寒霜压着野草、地面,踩上一脚,滑滑的,不当心便会摔倒。山谷吹来的寒风呼呼作响,打击每一个挣扎着起床的人的决心。
树上吊着的周大公子自己晕过去,衣服全都冻成冰块。最可观的是,鼻子上掉下两条长长的冰柱子,看着都捣人胃口。吕霖穿好衣服,没有叫醒别人独自去爬山,爬到山顶看到日头升起又快速跑下来。
不得不说,山里的空气就是好,哪怕冬天常青树木不多,也让人流连忘返,前提是你不怕冷。
众人都陆陆续续起床,没有吕霖吩咐,金蛇卫没有让老王将周光宗放下来,只允许在他身下放一盆碳火的。感受到脚下的温暖,周光宗也醒过来,却丝毫不敢骂人,只是无声地哭。
吕霖回到老王家院子,已经有好几个人围着大树指指点点,指指点点嘟囔着恶有恶报之类的话。老王媳妇已经准备好早饭,吕霖与院里几人寒暄几句便坐到屋里吃早饭。一大碗粗米粥加一碟小菜,最惊喜的是老王媳妇还煮了个鸡蛋。吕霖也是饿了,毫不客气风卷残云,若不是听黑娃他们说了这个年轻人很厉害,百姓还以为吕霖是逃荒者。
冬天没什么农活,左邻右舍围过来闲聊,嬉笑。日头渐渐升起,树上吊着的周大公子衣服棉袍渐渐疏软滴水。日光照在脸上,周光宗才醒来,手脚动弹不得全身冰凉,脸上还火辣辣的疼,见吕霖津津有味的吃着鸡蛋,肚子又咕咕叫了几声,苍天有眼,他周大公子也有今天!
“求您放俄下来,俄知错了,真的知错啦!”周大公子苦苦哀求,吕霖依然当做没听见,叫来黑娃等几个汉子陪他摔跤。左近邻居都回家去,自觉的若无其事,没人跑去给乡长告状。
摔了一上午,吕霖没摔倒过一次,四名金蛇卫与黑娃、三顺、二狗等却吃了无数遍灰土。五娃找来村里的小朋友都围在一旁给吕霖加油,连串门的老头也跑过来参观。
沔水乡乡长大名周瑞,年逾不惑的中年男人,虽然乡亲们日子过得拮据,他这个乡长却滋润的发福。自家三进三出的大宅院,还有百亩良田雇人耕种,他家的二十条猎狗,都比寻常百姓吃的好。
知子莫若父,何况父子一个德行。儿子昨夜跑出去,周瑞自然知道他去干什么,这种事情,他这个当爹的肯定不会说什么。睡到日上三竿,周瑞才在十八岁的小妾伺候下起床。
周瑞有一房正妻,便是周光宗的娘亲,另外还有两房小妾,这个女子便是三年前纳的。另一个是抢来的寡妇,模样最好,只是被县城的几位大人物看上,如今周瑞没有自个享用,而是令她招待县里来的大人,平日里便留在他儿子院里,陪伴周光宗“读书写字”。
已经快到午饭时候,周光宗还没回来,周瑞便有些生气:玩物丧志,连家都不要啦!周瑞立即吩咐扈从去上边村里去寻儿子。毕竟乡里乡亲,暗地里干就得了,明面上不要太过,否则两边都不好看。老王家那个闺女确实不错,十里八村都赞誉有加,等儿子娶了妻,过两年找些关系举孝廉,这才是正经出路。否则他纳小妾不是白让县里那些狗东西睡了。
刚走到餐桌前坐下,筷子还没拿上,扈从便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乡长老爷,不好啦!不好啦!”
周瑞眉头一皱,呵斥道:“活够了是吧?大中午的,说什么屁话?老爷俄好的很!”
这才意识到说错话,却也顾不得告罪,立即说道:“乡…乡长老爷,是公子不好啦!公子在上村老王家院子里,被…被吊在树上啦!”
“啊!”周瑞气愤不已,老王想找死么?哪来这么大狗胆!周瑞扔下碗筷,带着二十多个扈从,十条猎狗浩浩荡荡的冲向老王家。
老王家中午饭做的非常丰盛,除了老王去乡里集市买的菜和肉,黑娃、二牛等也带着酒菜过来。几户人家都知道因为这个姓吕的公子,今年收入增加了不少,正好凑在一起好好招待吕公子一番。
农户家里没有案摆餐盘,宽敞的院子里摆了三张八仙桌,大老爷们两桌,小孩子占了一桌。吃两口,喝口酒,还能看到树上吊着的人干周光宗,乡亲们觉得好畅快。
不多时,村长行色匆匆的跑进院子,嘴里吼着:“老王,你还不把周公子放下来,乡长大人来了!”
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吃了一辈子苦,看着就像六七十岁模样。不早些过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提醒,显然是一番好心。见吕霖点点头,四名金蛇卫才将树上的周公子放下来。身上的棉衣已经被风吹干,只是还有一股脚臭味,身体烫的厉害,想来吹了一夜患了风寒。
众人继续吃饭喝酒,既然已经得罪了,现在怕也没有用,这位公子可是厉害的不得了的将军,还怕他一个乡长?
“老王,你是吃了屎啊?竟然把我娃儿吊起来!”乡长先声夺人,还在门外便开始吵吵,对这种事很生气。身后紧接着十多只狗的叫声,正好相得益彰。
听到乡长的声音,乡亲都不禁放下筷子,毕竟积威已久,内心还是有些胆怯。走进院子,却见老王家大摆宴席吃吃喝喝正热闹,自家娃儿却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跟周光宗来的四个扈从也趴在一边,脸上一块青一块紫,大气不敢出。周瑞来不及发火,急忙跑过去扶起儿子:“娃呀,你这是咋地啦?身体咋这么烫?”
周公子这才缓过神,看到一脸关切的老爹,嚎啕大哭:“爹!爹呀,哇…哇…”
这孩子得是收了多大委屈,周瑞示意扈从扶着儿子,转过身恶狠狠的骂道:“老王,你他娘地搞啥,竟敢把俄娃吊在树上!活够了是不是?”
“哎呀,乡长大人,误会啦!”众人都不敢开口,村长立即跑过去:“逗是误会,乡长你莫生气。”
老王也赶紧站起身解释:“昨天夜里莫看清,不晓得是公子,还以为是土匪闯进来。这才找人帮忙把他吊起来,进来早上看清是公子,马上逗放下来啦!真的是误会,乡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俄计较!”
大半夜看不清,你还能把人吊上去,能不能再假一点?竟然还在外头挂了一夜!乡长顿时火冒三丈,大吼道:“旺财,把狗牵进来,咬!”
十里八村没人不知道乡长家的狗多厉害,一下子窜出来十多条猎狗,众人都躲在墙角缩成一团。唯有吕霖坐在悠然自在的坐着,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也不耽误。四名金蛇卫守在吕霖身边,手握着腰间短剑。
乡长也注意到纹丝不动的吕霖,叫嚣道:“你是何人?来俄们乡为何不告知俄这个乡长,还有莫有规矩?”
“那乡长你带着一群狗私闯民宅,还有没有规矩?”
“在俄们乡,俄逗是规矩!你是哪里来的狗东西,敢跟俄将规矩!”
“好猖狂,大汉四百年来,还有你这么狂妄的乡长!”
“哼,长见识了吧?俄们这天高皇帝远,县长大人都管不了,还莫说皇帝!”周瑞志得意满,俨然他就是沔水乡的土皇帝。
“大胆,还有你这么胡作非为的乡长,对皇帝陛下如此不恭敬!”
“你去告诉皇帝陛下呀!”乡长毫不顾忌,色厉荏苒道:“放狗,先咬死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诺!”两个壮汉松手,两只猎狗仿佛听得懂话一般奔向吕霖,两丈间距很快便冲到吕霖身前,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如钢锥子狠厉!“啊…公子!”三女情不自禁的喊出来,与其他人想法一样,公子断然避不开这两只畜生,下意识捂住双眼,其他小孩和妇人也不忍直视闭上眼睛。
吕霖根本没想过避开,虽然没有带赤龙胆枪,但是对待两条狗,手中的虎翼都是大材小用。在两条狗扑向吕霖时,在众人不忍直视捂住双目时,四名金蛇卫依然纹丝不动毫不在意。吕霖手起刀落,两条狗从半空中落下去,虎翼刀刃上出现一道浅浅地血丝,还有一撮狗毛从刀尖滑落。
地上渐渐出现一摊血迹,猎狗已经死的不能再死。吕霖毫不在意,微笑道:“今日下午请乡亲们吃狗肉,诸位都来啊!”
见识到吕霖身手,众人才松了口气,这位公子身手真好,竟然一刀砍死两只狗!
乡长周瑞气的不轻,指着吕霖吼道:“放!全放!咬死他!”
咔咔咔…
九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轻易结束,若非亲眼所见,众人当真难以置信,这也不可思议啦!随即欣喜若狂,平日里可是被这些狗吓坏啦!乡长脸色阴沉的厉害,指着吕霖说不出来话。
吕霖面带微笑:“这么多狗,今天吃不完啦!周…乡长,还有狗么?”
“你…你…”周瑞气急败坏,吼道:“你们给俄上,砍死他!”
语毕,身后二十多个壮汉都拿出菜刀和斧子冲上去。吕霖巍然不动,冷哼一声,金蛇卫守在身前迎上去,噼里啪啦一阵砍,二十多个壮汉都倒在地上,金蛇卫也个个轻伤。
吕霖这才收起笑容,皱着眉头无形中散发出一丝杀气。感受到吕霖眼神之中的压力,周瑞哪还有半点胆色,战战兢兢道:“你…你莫过来,俄…俄岳父是县丞大人!”
“县丞?是县长都保不了你!”吕霖沉着脸,紧握虎翼缓缓向前走。
“县长到!”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兵器响动,一群人走进院内,领头之人穿着官服,四十出头,身后两人,一人六十多岁,身形臃肿,另一人身穿铠甲,手持大刀,正是陈到。
少将军来沔阳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虽然昨夜没有见到少将军,县长与县丞也非常热情的招待了陈到与金蛇卫。一大早,县长带着一众官吏和陈到来到沔水乡拜见少将军。周瑞这个蠢货竟然没有好酒好菜的伺候着,经一番打问,众人随着一村民来到老王家院子。
眼前的景象着实吓了县乡一跳,这个周瑞,平时挺机灵的,这次怎么…哎,弃车保帅!
周瑞断然不知道县乡的想法,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冲过去,伏在地上嚎啕大哭:“拜见县长、县丞!县长啊,您可得给下官做主哇!不知何处来了这么一个刁民,他要杀俄呀!”
若那人便是少将军,可就是死罪了。县长皱着眉头道:“是何人?”
“是他!”周瑞一轱辘站起身,有了依靠,腰板都挺得直了些,吼道:“你…你叫…什么?”
“吕霖。”见陈到一脸苦笑的看着自己,吕霖面色从容。
“县长大人,这厮叫吕霖!”周瑞立即转过身,满脸谄媚道:“县长大人定…”
啪!话还没说话,乡长甩手一巴掌拍在周瑞脸上,劈头盖脸的骂道:“你个狗东西,少将军的大名也是你叫的?”
周瑞还有些懵,少将军?什么少将军?
县长不顾周瑞的反应,小跑到吕霖跟前恭敬跪下,参拜道:“下官沔阳县长陈望拜见少府大人!”
文臣参拜时,自然称呼最高文职。少府官居九卿,可是天那么高的官啦。县丞也赶紧跪下行礼,低着头神色无比恭敬。
村民虽然不知道少府是什么官,但见县长那么大的官都给他跪下,也纷纷跪下拜礼。只有老王等几个知道些情况的人没有跪,却也惊讶公子竟然比县长都厉害,怪不得收拾周氏父子毫无顾忌。
“乡亲们快快请起!”吕霖可不习惯被百姓跪拜,连忙扶起身侧的五娃等几个孩童,村民们才起身。吕霖面色温和,继续道:“陈县长御下有方啊!”
少府大人令村民起身,却没有令他这个县长起身,意思已经很明显,这件事情要追究。县长知道搪塞不过去,却不知道少府大人是想要如何从严处理。听到吕霖发问,赶紧答道:“下官御下无方,竟然让这种官吏为祸乡里!下官知错,请少府大人责罚!”
“责罚?”吕霖轻笑一声:“你是汉中属官,可不归本官辖制,即便处罚,也是张太守之事。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谢少府大人!”县长跪直身体,扭头吩咐道:“左右,拿下周氏父子,将周瑞下狱抄家,革职查办!”
“诺!”几个官兵抓起周瑞,县丞虽然心有不甘,却不敢说什么,没有直接杀死,已经算是幸运之至。周瑞知道自己是县丞的一颗摇钱树,只要县丞无事,自己也不会有事。
“等等…”吕霖继续开口道:“听闻乡长岳父便是县丞,不知周瑞胡作非为,县丞知情否?”
“禀少将军,下官绝不知情!”县丞将头摇成拨浪鼓。
“禀少府大人,县丞久居县衙,下官以为…”县长抬头,见吕霖眼神狠厉,赶紧改口道:“下官以为他们定然狼狈为奸,县丞也要从严查办!”
“少府大人,下官冤枉啊…”县丞立即好冤,刚喊了一句,两把剑架在他脖子上,身后传来陈到的声音“混账!少将军令你开口啦?”
周瑞与县丞对视一眼,面如死灰,县长却松了口气,赶紧开口道:“禀少府大人,下官御下无方,自认罪孽深重,请求革职罢官!
这个时候才自请革职?吕霖也不拆穿他的小心思,说道:“县长也是被奸人蒙蔽,如今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请奏张太守罚奉半年,以儆效尤!”
“谢少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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