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打开了厚重的铁门。“刘公公请。”恭敬的请入一个身着玄服体型微胖面色温和的中年太监,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面目冷漠的狱卒,发出声响的铁器正是他手中的一截铁链,顶端系着两个硕大的铁钩。鱼贯而入的还有几个小狱卒,搬来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套茶具,放在且容面前。收拾妥当,众人离去,只留下了刘公公和那个高高的狱卒。
“状元爷,早啊。”刘公公一边寒暄着,一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高狱卒往他身后站定,像一棵大树,再也不动,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轻歌惊讶的看向且容,没料到他竟有这样高贵的身份。只见且容一脸沉静,眼神木讷,似乎听不见他说的话。
“喝茶吗?”刘公公继续客套,不等且容回答,坐在椅子上,品起了茶。喝完了一杯茶,才站起来。将一个青灰色的布袋在桌面上摊开。布袋里的东西在晨光中闪着暗哑的光泽。
那是,一把把形状古怪,做工精致的,医疗器具?不同长度的刀子,钩子,锥子,锤子,摄夹,按照长短顺序整齐的排列在布袋里。
刘公公爱惜的拿起一把把器具,在一块黑色绒布上反复摩擦。一边擦着,一边闲聊:“状元爷,你说你大好的前程不要,非寻死觅活的往天牢里钻,这是图什么呀?那清音公主哭得跟泪人一样,你就能忍心?”
且容不答,如痴傻了一般,眼睛怔怔的望着墙角出神。
刘公公把所有的器具都擦了一遍,选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向且容走去,抱手行了一礼,口中说到:“得罪了。”
“等等!”轻歌紧张的大喊。且容啊且容,你不是还要教我功夫吗,怎么现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你不能伤他。”
刘公公转过头来,还是一副平静的神色,“为什么?”
“你伤了他,怎么能知道幕后之人是谁?”轻歌慌乱的胡诌。
“不管他招不招供,每日一刑都是免不了的。这就是天牢的规矩。姑娘请放心,今日只不过毁其容貌,穿其锁骨。接着才是打断腿骨,剥其面皮,长钉入脑……最后才会斩首。”他一连串的说着各种变*态的折磨方法,神情坦然得如同在报菜名一般。
“你变*态!”轻歌瞥见那个铁链带着的长长铁钩,居然想把它穿到且容的锁骨上。她无法想象,那个会动不动就脸红的白净书生会被剥皮抽筋而死。昨天他还坦然的笑着跟她说,这只是个开始。他都知道,为什么还……
“且容,你醒醒。不要任人宰割,你倒是反抗啊!”她向着那个雕像一般的人怒吼。
刘公公摇摇头,叹了口气。又缓缓向且容走去。眼看那把明亮的小刀,贴在且容白净的脸上。她一声高啼。可惜这一次,没有鸟再来帮她。她已然明白,所谓的百鸟朝凤,不过是那个梦白做的什么把戏。即便如此,那鸣叫声如鹤唳一般震耳欲聋,也能摄人心魂。
且容似从魔怔中醒过来,一脸平静的看着她。一旁的刘公公弓着身子,捂着耳朵,还在惊讶当中没回过神来。
“走开!”且容冷冷的说,不是对着刘公公,而是对着轻歌。
轻歌倒抽一口气,不再说话。他既然寻死,又何必拦着呢。
刘公公见一切恢复平静,直起身子,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说到:“状元爷呀,对不住了。”
且容闭上双眸,盘腿坐在草垛上,安静平和得如入定的僧侣。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跟他没有关系,丝毫不为所动。
刀尖无声的刺入白皙如玉的面庞,正要狠狠深入,刘公公感到身后一阵气流几乎要把他吹起来,小刀脱手,他踉跄的扑倒在且容身上。回头望去,轻歌不可置信的收回手掌,愣愣的看着自己白净的小手。
她始终没办法做到坐视不理。刀划下去的那一刻,她不顾一切的挥手抓向那把刀,手镣上的铁链绷紧,震得她双臂发麻,愤怒的热流从掌心冲出,一种释放的快感贯穿她的身体。眼前的刘公公被强大的气流震得无法站立。她才恍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手腕的上这十来斤的手镣已经不再对她构成压力,举重一般的感觉早就消失了。细想之下,最后一次发病,按照梦白的方法调息之后便忽略了这双手镣的沉重感,她一阵欣喜,功力果然恢复了。
她抬起头,高傲的说:“这个闲事我管定了,今天谁敢在我面前动他一下。”说罢又朝且容眨眨眼——你还没教我功夫呢,就这么被他们虐了,我不答应。不知他是否读懂。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高个狱卒也被震得摇摇晃晃,如刚从梦中刚醒过来,带着怒气朝轻歌走去。轻歌脑后被硬物突袭,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晕了过去。狱卒愣了,什么都没干,就把她吓晕了?回头看向且容……
轻歌从破碎凌乱的睡梦中惊醒。放眼望去,牢房里空空荡荡,没有且容的身影,只剩她一人。
“且容,且容。”她四处张望着大喊。
铁门被打开,王福急急的进来,“姑娘,您别急。状元爷被带到其他地方行刑了。”
轻歌心里一沉。真的要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慢慢消逝,却无能为力吗。
王福见她神色黯然,劝到:“姑娘您也别为他伤心了。这状元爷虽然头脑聪明,确是个又疯又傻之人。”
“怎么说?”
“要说这状元爷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不仅是青丘建国以来年纪最轻的状元,而且乡试第一,会试第一,殿试第一,连中三元。相貌又如此出众,在殿试上便被皇上看中,将最宠爱的清音公主指给了他。既有佳人相伴,又是前途似锦,人生几大幸事全都被他占了尽。普通人做梦都会笑醒。可谁能想到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弹劾崔相?”
王福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崔相是什么人啊,朝野上下谁敢得罪。他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姑娘您别为他分了神,安安稳稳的待着,过几天……说不定就能出去了。”王福挤着细细的小眼,向她使了个眼色。
真是这样吗?他刻意在众人面前营造着书呆子愤青的形象,可那深藏不露的功夫,单纯的笑容……轻歌一声冷笑。
中午时分,王福照例送来了几份精致的菜肴,一壶好酒。轻歌盘腿坐在桌边,将饭菜一扫而光。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小口抿嘬着,一边思索着。
听见那铁链坠地拖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显得散漫疲惫。
门打开来,高个的狱卒押着且容,缓慢的走进来。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轻歌还是被辛辣的白酒呛到了嗓子,满脸通红,连呼吸都带着痛,眼泪鼻涕流不住的往下流。
眼前的且容,两条铁链从胸前的锁骨上一直坠到地上。两个鹰爪般的弯钩,深深刺入锁骨中。面部肌肉被完全割断,豁口处露出森森的白牙。他如同一只被血浸泡过,撕碎又拼起来的牵线的木偶,诡异恐怖。狱卒拾起铁链的另一端,锁在牢房的铁壁上,转身离去。
轻歌努力平复着呼吸,眼泪却像关不住的水龙头,吧嗒吧嗒往外流淌。万人钦羡,浊世独立的翩翩公子如今却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而对手连影子都没看见。
“怎么,心疼了?”且容气若游丝却还打趣道。
“真的那么重要吗?”轻歌平静的说。
一时默然。
“你所奋斗的东西,真的比命还重要吗?”轻歌淡淡的说,“你明明知道,自己能成为举足轻重的人,为什么,如此轻贱自己?”
“已经没有时间了。”如今事有变故,已经容不得他蛰伏起来慢慢集力。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惊讶了,竟然对她袒露了心声。也罢,将死之人,又有何畏惧呢。他凄然一笑。
轻歌看得心中一疼,冷声问:“被世人当傻子一样嘲笑无所谓吗?在史册上留下偏激却毫无用处的评价也无所谓吗?”
心如被她的话击中,且容说不出话来。是的,他不甘,可又能怎么样呢。数十年的寒窗苦读,色彩缤纷的抱负理想,只因为她的出现,全都化为了乌有。虽然从一开始就认命的要为她牺牲,可当她真正出现时,他又不那么心甘情愿了。人心的**,果然是可怕的东西。
“既然不甘,何不放手一搏,以你的能力,未必不行。”轻歌看向黑暗中的且容狰狞的面容,血肉模糊,看不清神色。
且容沉默着,半晌,又恢复放浪不羁的态度,懒懒说到:“怎么,舍不得我死?”
“我舍不得有用吗?”轻歌也懒懒的反问。她不觉得自己魅力大到能把一心寻死的人拉回来,试试也无妨,至少自己问心无愧。
“看你这么热心的份儿上,也许有用。你不会爱上我了吧?”且容躺在草垛上,双手交叉枕着头,竟有几分懒散的惬意。
轻歌一翻白眼,“想得挺美。”在容貌尽毁之后还能联想到这儿,还真是……果然是天之骄子当习惯了。
夜深之时,一旁的轻歌被点了睡穴,安静得像只熟睡的小猫。
“我改变主意了。”且容对来人说。
“这……恐怕不好办。”
“且容用一生的自由和忠诚来换这条命,如何?这对你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你坏了我的计划,可知道有什么后果。”那人不紧不慢的说,语气温和,却让人心生寒意。
“只要活下去,什么后果都可。”
那人忽然轻笑道:“是什么让且容改变了主意?难道你……动心了?”
且容血肉模糊的脸也绽放出恐怖诡异的笑容:“只是忽然想透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