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曾经对波莫娜说过,当各种利益发生冲突,解决这些利益冲突的方式就是给这些利益之间排序。要么是牺牲一种利益来满足另一种利益,要么是在互相对立的利益之间达成一种平衡或妥协,以此来获得“更大的利益”。
当英国的纯血贵族掌握权势的时候,为了保全更多的孩子的利益,她不得不对卡尔兄妹在学校里的作为视而不见,当纯血贵族式微,狼人开始在肆无忌惮的时候,她选择站在了能对狼人下杀手的纯血贵族这一边。
“平衡”就像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从绳子上摔下去,初学者往往距离地面不远,但站得越高摔得越狠。原本拿破仑寄希望可以用赈济的办法来解决谷物价格问题,夏普塔尔从一开始就不赞成,现在他放弃了,它变成了一件暖心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表面功夫。
新宪法中规定交税最多的600可以组成选民团,区政府和省政府的官员从选民团中产生,这种做法就是变相的捐官。没人拦他,乔治安娜也没谴责他,现在法国国库缺钱,巴尔贝开源无术,将路易斯安那卖了的确是个办法。
波拿巴打算妥协了,圣多明戈占领不了,他的北美建国梦快碎了。乔治安娜建议他再等等,也许还有其他的转机,然后她就回到了杜伊勒里宫。
杜伊勒里宫的餐厅是她在管的,波拿巴让她想办法在这一块节省开支,参加完复活节弥撒后所有参会的人员都会到餐厅就餐,另外还有远道而来的人住宿的问题,约瑟芬的账目永远都是糊涂的,她就和迪洛克一起负责这件事了。
面包那么贵,为什么一定要吃面包?如果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有很多菜可以代替。
她重新住回卢浮宫套房的时候就碰到了意大利共和国的代表。
他不是来道贺的,而是来抗议拿破仑为意大利共和国设置的高关税壁垒的。去年开始博纳福的股东马丁先生就在说取消对德意志生丝抽税的事,这下不只是生丝抽税了,其他从皮埃蒙特到意大利共和国的商品都要加税了。
他老这么欺负意大利,迟早意大利人会跟着别人跑的,于是她请这位愤怒的意大利人到她位于餐厅旁边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是方丹为她设计的,这一次即不像路边咖啡馆,也不像圣卢克宫的印度妓院,倒像是个占卜师的房间,她头一次看到的时候还很遗憾差一个水晶球,后来威尼斯做的灯送来了,她才发现自己错了,那个水晶球在天上挂着呢。
这位代表一眼就看到了她办公桌上的打字机。
这款打字机是英国人发明的,其实并不怎好用,26个字母按照顺序依次排开,法语还有音调符号,她每次都要自己手写加上去。
那位代表话都没有说两句,就欢天喜地得走了,好像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
有他这么一打岔,乔治安娜才想起来皮埃蒙特盛产大米,西班牙海鲜饭、匈牙利牛肉饭、阿拉伯羊肉手抓饭,哪一样没有白面包好吃?
关键是大米的价格比较便宜,她要把这个餐厅变得“国际化”。
复活节吃烤鸡是美国人的传统,吃烤鸡也有向美国示好的意思,因为波拿巴已经打算取消美国的制裁令了。
烟草的价格让英国垄断是不利于法国的,更何况他还需要美国的谷物进口,但除了枪和星条旗还有什么能让人想起美国的?
自由女神像是法国制造的,牛仔是在西进运动开始后,除非她打算将棉花、绿色的美元、印第安人的羽毛头饰,再不然就是将华盛顿的塑像放在餐厅里,不然她贫乏的想象力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代表美国。
复活节肯定要有彩蛋,休伯特·勒博可以准备一些,这一次他可以随意创作。
她正在构思复活节宴会的事,一个须发皆白、穿着长袍的老者扶着用金链子拴着的镜片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乔治安娜。
“您就是塞夫尔女士?”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宗教部长波塔利斯,您帮我看看第一执政这封信是什么意思?”赫赫有名的让-艾蒂安·波塔利斯教士慢吞吞得走进来,将一张纸递给了乔治安娜。
她看着那张信纸,并不是拿破仑的笔记,但是他签了字,他要求波塔利斯给每位行就职礼的大主教和主教每人一个十字架、牧徽、教冠,这些器物都要买好了,却要用最便宜的价格买。
“信上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乔治安娜反问。
“我只听说这些圣物都是昂贵的,还没买过便宜的。”波塔利斯像是陷入了某种困惑中“什么意思呢?”
乔治安娜看了一下波塔利斯的年纪,想了想说道“这些东西是为复活节准备的?”
“是的。”
“路加福音中有这样一段,耶稣抬头观看,见财主把满满的钱袋投进库里,又见一个穷寡妇所投的比众人还多,就对门徒们说‘我实在告诉你们,这穷寡妇所投的比众人还多,因为众人都是自己有余,拿出来投在捐款里,但这寡妇是自己不足,把她的一切都投上了’,我们今年要渡慌,而且还要偿还前朝的债务,我们只能节省开支做圣事,但我们的心意是诚的,你听说过威尼斯的安康圣母教堂吗?”
“听说过。”
“当时威尼斯的财政也很吃紧,不过为了感谢圣母将这座城市从黑死病中解救出来,他们还是按照许诺的那样专门为她建造一座教堂,威尼斯人的要求是‘即不要花钱太高,又能给人好印象’,就和这封信上的要求是一样的。”
波塔利斯恍然大悟。
“我这里也在缩减开支,以后餐厅供应的面包会减少,但我会用通心粉和米饭代替,行圣事关键在于心,而不在于形式,我想第一执政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谢谢您,帮了我大忙。”波塔利斯兴高采烈得说,刚想转身离开。
“您还有什么事?”乔治安娜客气的问。
“昨天第一执政颁布了对政教协定的《组织条款》,我觉得您最好看看。”波塔利斯在门口小声说,然后彻底转身走了。
“吝啬鬼。”等波塔利斯走后,乔治安娜对着无人的门口说。
她刚才对波塔利斯所说的是美化过的,拿破仑·波拿巴就是舍不得在“过场”上花太多钱。
布鲁日运河的清淤的工程款还没着落呢,他打算让愿意出资的人用自己的名字为港口命名,不过目前还没人“上当”。
这时她又拿出了亚当·斯密的《国富论》,翻到了论便利社会上也的公共工程和公共设施那一页。
公路、桥梁、运河要由它的商业用途来建造和维持,断不能在荒凉无人通过的地方单为了增益附近宫殿凭窗远眺的景致而大建,欧洲许多运河通行税或水闸税是个人的私有财产,这些人为了维持这利益,自竭力维护这运河,如果不加以整理,航行就会变得不可能,他们的收益页会跟着消失。如果运河的通行税交给那些利不干己的委员们征收,他们对通行税的工程维持一定不会像个人那样注意。
可是维护公路的通行税,却不能随便赠与个人,因为运河不修理会变得不能使用,而公路不会,即便公路不修理也不会影响通行,这通行税将由个人收走,因此这一类工程的通行税由委员会或保管员负责。
加斯顿·马丁毫不掩饰自己对塞尼山路的贪婪,他现在还在帮乔治安娜支付100个马穆鲁克的军费,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他。
路易十四修建凡尔赛宫是为了搭建国王的舞台和祭台,因此极尽奢华、宏伟无比,现在里面住的都是残疾士兵,维持它还需要花费大笔钱,并且不带来收益,还不如任其腐烂了。
修路是一件极重的劳动,过去农民每年服修路徭役12到30天,民工是提供劳力的,役夫则是负责携带牲口的,两边的劳动强度不一样,造成了很大的不公平,双方经常为此争执,导致拖延委托。
从各村庄抽掉的劳力不熟练,干活又不起劲,路易十六体恤民意,不让他们修了,他们又暴动了。
1776年2月杜尔哥取消了傜役制度以前和1776年8月恢复傜役后,好几位巡按按照用征收捐税的办法代替无常服役,以便雇佣专业劳工,为了修建3法里的公路,征用民工和车辆的费用可达62.4万里弗,但如果换成沿途征税24万,雇佣专业劳工的办法,则可以建造6法里的公路。
10万劳工7万匹马,12天就要花费193万里弗,3000万法郎如果这么用的话半年就没了。
也就是说修建圣马丁运河还可能要追加金费,这些有经验的劳工再去修别的运河就会比完全没有经验的民工要快得多,她要想办法征税,然后出工付酬,不然工期延误不说,这些有经验的工人也会散了。
她正心烦的时候,窗外又响起了打网球的声音。
她看了一眼书本,正好看到凭窗远眺这个词,于是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向了网球场那边。
那里就是网球场宣言颁布的地方。
有人打球就有人赌博,不论拿破仑是不是下了禁令,与其让他们非法赌博,不如让他们合法得赌算了。
波拿巴第二次从第戎出发的去意大利,为了筹钱银行家就建议他用彩券的方式募捐,只是这一次彩券中心不能安置在圣母教堂了。而且她还要给教会面子,不能做得太声势浩大。
赌博不是好习惯,贪婪是原罪,说服教育要是有用的话,还要法律干什么用呢?
人被逼到绝境了,就会铤而走险。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想象着10年前的波拿巴上尉也和那些围观者一样,在杜伊勒里宫看热闹,后来他看到瑞士雇佣兵的惨状,吓得跑到了附近的酒馆里。
这样的小人物怎么会成为法兰西第一执政,取代国王成为杜伊勒里宫的主人呢?
可是她也记得当时在酒馆里他那与其他客人不一样的气度,就算穿便服,他也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那个科西嘉矮子就是有这种魔鬼一样的魅力,让众多男男女女为了他不顾一切,甚至包括牺牲自己的性命保护他。
山与山不相遇,人与人总相逢。
她真想知道上帝安排她认识这个人到底是在考验她,还是在做实验。
她离开了窗边,回到桌边继续工作。
虽然她可能也成了平民眼中坏透了的“吸血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