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梦消香断愁更愁
鲁迅故居的人流倒是比沈园多许多,其实两个地方只是隔着一条街,步行也不是太远的距离。然而却分明是天上人间,差别太大。
街道的入口处有很大的一面影壁,有绍兴的古城,有鲁迅先生的人像,永远是夹着一支烟,偏那烟又永远是烟雾缭绕的样子。有许多人站在影壁前拍照,上面有四个大字:鲁迅故里。
鲁迅祖居并不甚大,几进几出的老房子,人又拥挤,两个人只简单逛了一圈就出来了。鲁迅纪念馆是十分现代的建筑,只有鲁迅故居倒是比祖居又大许多,走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来到百草园,只是如今的百草园,想必早已不是当年的百草园了。
一个大堂里立着许多雕塑,是拜堂成亲的模样,他牵着她的手站在栏杆外伫足观看,周围人声嘈杂,两个人却只是默默并肩而立。
她告诉他:“我小时候每年都回来绍兴,因为伯伯和阿姨住在这里。”她说:“其实,阿姨是我的亲生母亲。”
他牵着她的手,没有说话,而她也安安心心地讲了下去:“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我只是觉得阿姨对我很好,反而是妈妈,总是淡淡的。不过我现在明白了,不管是谁,其实她们两个人都是爱我的,只是爱的方式不同而已。”
他们静静地朝前走着,她边走边缓缓地说:“阿姨身体不好,有一年得了重病。住在人民医院。伯伯每天回家做饭,然后送过去给她。傍晚的时候我们回家,每次都要走很远的路。新建南路到新建北路的距离其实并不短,伯伯在路上会教我古诗,到了病房以后,就背给阿姨听。每次她都会很开
他这样在她身旁,认真地听她讲着从前地故事,她觉得安心。而他慢慢接了下去说:“以前我来过绍兴,我们还去买臭豆腐吃。可是那种味道真的好奇怪。让人受不了,却一直怀念。我们还去海宁,我一直都很喜欢金庸。”
他笑了一笑。
天渐渐暗了下来,居然下起了小雨。雨并不大,风吹过来,就如同轻烟般飘荡在空中。他们走在黄昏的街道上,看街灯一盏一盏地亮起。到处都是关门落锁的声音,还开着门的店铺里,有几个店员倚靠着古色古香的店门用方言絮絮地聊天。青石板铺就的路慢慢被雨淋湿了,只是那雨点一落下来,便无声无息地渗入了嫌隙中,只有那余光偶尔一闪。带着不甘愿的湮灭。
她去买臭豆腐。问他要不要吃。他笑着摇了摇头,看她吃地香甜。只是微笑。
晚上他们自己回家做饭,绍兴老黄酒是正宗的,炒出来的菜分外的香。只是简简单单的三素一荤,她还买了点花生,当下酒菜是最极品的。两个人坐在饭厅里吃饭,隔壁不知哪户人家在放电视,音乐声、广告声、还有偶尔电视剧集的声音穿透进来,远远近近,忽明忽灭。
她做了青椒炒肉片、油焖春笋、醋溜黄瓜,还有鲫鱼豆腐汤,最平常地家常菜,他却吃得有滋有味。两个人喝着绍兴酒,晴微的酒量并不好,一杯酒下去,脸颊已经微微红了起来。
晚饭后他洗碗,她去客厅开电视,又整理桌子上的杂物。他在厨房里探出头问她:“晴微,洗好的碗放到哪里?”她回头说:“消毒柜里吧,里面碗不多了,晚上该消消毒。”他就应了一声,转身进去收拾。
时间还早,只有晚上八点半,恰巧是周末,按着按着就到了湖南台。快乐大本营还在热热闹闹地开张着,只是十年前青涩的小男生变成了如今开始成熟地何老师,身边那个快乐的辣妹子也换成了四个不同的搭档。节目依旧好看,采访的一个明星是近日正当红的,谢娜依然搞怪的有趣。两个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却忽然噗得一声,屋子里一片黑暗,她惊了一下,问:“怎么了?”他说:“是哪里跳闸了吧?”只听他摸索着站了起来,说:“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她说:“等等,拿手电筒。”慢慢站起身来,到电视机柜子下面去找手电筒。拉开最上面地抽屉一摸,里面却是空地。连续打开好几个才找到,她递了给他。他顺手打开,啪的一声,一点点地橘红色,在黑暗中仿如荧光。
灯终于亮了,他从梯子上爬下来,又将它搬回原处。她站在那里仰着头看他,或许是喝了酒,头有些微微的晕眩。他走过来对她微笑:“好了。”她哦了一声,说:“我们回去看电视吧。”打开电视,里面却在放广告,她坐回沙发上去等,结果广告完毕,却开始放一部电视剧,她觉得有些怔忡:“快乐大本营呢?”
他说:“已经结束了。”她说:“什么?”他说:“已经十点多了,节目已经放完了。”她说:“哦。”他说:“晴微,去休息吧。”她说:“好。”他伸手去牵她,手却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灯光真亮,灯光太亮。她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他看到她的脸上,泪流了满面。
他说:“晴微。”
她说:“我没事。”她朝他微笑:“我们去休息吧。”她缓缓伸出手,握住他悬在半空中的手,他却觉得难过。这难过一点一滴地渗了出来,渐渐开始汹涌,他看到她脸上的泪痕未干,他忽然轻声唤她:“晴微”。
她微笑,却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他伸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他说:“晴微,对不起。”
她不说话,只是无声地落泪。
他说:“我明天得走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它在发抖,可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紧紧地抱住她,他说:“晴微,下个星期、下下个星期,每个星期,都会有快乐大本营。”他说:“今天放完了,可是它还会有,很多期……所以。你一定要快乐。”
她一直在流泪,一直在流泪。这一生的眼泪,原来以为都落尽了,却原来还有,仿佛是干涸的湖泊,却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那么多泉水,喷薄汹涌,无法抑制。无法抑制。
他说:“对不起。晴微。……对不起。”
电视的剧集依然在放着,悠扬的音乐声里。女主角靠在男主角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喃喃地说:“好温暖,很奇怪吧,现在正要入冬呢,好象春天一样。我们这样坐着,感觉好象冬天永远都不会来。”他却说:“不能在这里睡着了。快起来吧。”她说:“为什么?我很喜欢这里。”他说:“这里不是你的位置。”
这里不是你地位置,他的肩膀……他的怀抱……可是,这里明明就是她的位置……他的肩膀……他的怀抱……他的心……他……为什么这么冷,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可是那么冷,冷得象冬天,冷得好象春天永远都不会再来……永远都不能够再来。
她没有办法说话。只是流泪,整个人都已经空了,完完全全的空了。她恍惚记起前一次地哭泣,可是似乎是那么久那么久以前了,可是记忆却那么清晰、那么清晰。他就在她的身边。可是她却好象要把握不住。
“晴微,你答应过我,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好好对自己。”
“我不能够不走,所以,不要等我。不要等我回来。这样。我才能够安心。”
“对不起,晴微。我爱你。”
他紧紧抱着她。而她已经哭得不能够再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终于说:“明天,让我送你去机场,好不好?”
他沉默了一会,而她说:“答应我。”
他终于说:“好。”
她看到他地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并没有什么行李,他也走得很快,很快很快,甚至不曾回头。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从她的眼帘中消失,眼前渐渐变成空白一片。她看到飞机缓缓起飞,她听到耳畔传来悠扬温柔的登机提示音,这一班飞机起飞了,还有下一班……这一期节目结束了,还有下一期……冬天走了,还会回来……春天过去了,就是夏天……可是这个人,如果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代替他。
她蹲下来,慢慢地蹲了下来。她的手抱住自己,仿佛冷得没有办法禁受,整个人变成了一个空壳,心灰了、死了、败了。
只是干干地抽噎着,却再也没有泪。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事,独语斜阑。……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他说这话时地样子……四十年……梦消香断四十年……
那样多的诗词,犹记得年幼的时候,曾经背过那样多的诗词,心只是疼痛,这样的疼痛。他不会回来……假如他真的就这样离开……不再回来……
这一次,真的就这样离开……
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地痛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