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日那天特别冷,天气灰蒙蒙的,几乎压到房顶了,云层也像是结冰了,屋子里生着煤球火,窗户上结着奇形怪状的冰花,厚厚的一层,随着炉子的温度升高,早晨做饭,冰花开始慢慢融化。
舅舅开着三马车来接我们了,舅舅一进门剁着脚,冻死了,冻死了,把厚厚的棉手套扔掉,两只手使劲搓着,往火炉边走去,这****的天气,快把我冻僵了,舅舅在火炉边暖和了一阵,唉,以我姐夫过去的所作所为,今天就不应该叫璐云回去,让小情人去请就行了。扫视了妈妈一眼,舅舅不吭声了。舅舅问妈妈。
我和璐云去一趟,行不?
妈妈还是不做声。
舅舅掂起妈妈事先准备好的袋子,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跟着出门了。
坐在三码车上,不大一会儿功夫,我的脚开始慢慢疼起来,接着是耳朵也疼起来,我把两只手捂住耳朵,真冷,舅舅。嗯。这鬼天气。
我和舅舅到了爸爸的坟上,几个月不见,整个山坡换了衣服,褪去了绿色,树木显出各自遒劲有力的本来面目,有的结实矫健,有的妩媚多姿,有的娇小玲珑。一路上,天气格外寒冷,整个山坡显得寂寥空旷,空气明了干净,没有一丝杂质,清新利落,除了柏树还有一点绿色,所有的树木干净利落,光秃秃的显得枝干遒劲有力,树枝婆娑,蘑菇似的小村庄被云雾灰蒙蒙的掩映着,烟筒里冒着朵朵青烟在上空中缥缈上旋,若隐若现,几只喜鹊在远处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叫着,像是打趣声音格外脆亮,墨绿色的山像是一幅雾蒙蒙的水墨画,浓淡虚掩,线条勾勒地模模糊糊,远处的小动物簌的一声不见了,留下一个黑影,不知道是松鼠还是小兔子,如果不是上坟,光是在在山里漫游,确实是调整心情的好办法,来坟上的人不少,一路上三三两两,几乎都是男的,背着个铁锹,上了岁数的人回来时还在铁锹把上放了一捆柴。 到了坟上,爸爸的坟比以前小了,一些野草的疯长又枯萎,把坟墓围成了一个野草堆,几块方正的墓门石经过一年的洗礼,沾了一些泥水,倒有了几分沧桑和浑浊,但还是有新的痕迹。我看着坟墓,突然感到很陌生,爸爸西装革履,满脸英气,眼睛里含笑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那个爸爸感觉到外地出差了,而眼前看到的,只是一堆土,一个我不熟悉的一堆土,坟上已经有人来过了,有一些纸和水的痕迹。我一阵恍惚,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了,我培了几铁锹土,心里对爸爸说,爸爸,咱们回家过年吧。
没想到舅舅自言自语说,“姐夫,今年是两边跑,还是就去一处呢,你要还两边跑,我明年可是不来了。”
听着舅舅的话,我突然觉得舅舅也挺幽默的。
爸爸,就回我们家吧。我心里固执地默念到。磕了一个头。
我和舅舅一同往回走,舅舅说:“璐云,以后听你妈妈的话,你妈妈不容易,将来搞对象了,宁可人家喜欢你,千万别找你喜欢人家,人家不是特别喜欢你的,这样以后会为难的。两个人之间差距随着生活的磨合,有的差距小了,有的可能越来越大,小了在一起生活还好一点,那差距大了呢,就不好说了,像是你爸爸这种人,不怎么样,你舅舅没文化,说不准,但是搞对象不要找你爸爸这种脚踩两只船的,你爸爸这一方面,你舅舅混得不怎么样,但从人品上说,比你爸爸强,不光是门当户对,还要看文化,脾气,性格都是很重要的。最起码得让人家尊重咱,不光是咱喜欢人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我对你爸爸除了他在外面搞女人这件事上做的不对,其他事上,你爸爸这个人也还是可以的,人讲义气,也会来事,抽烟喝酒吧也不厉害,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我的话都是私心话,你回去可不敢和你妈妈说,你妈妈可不让我这样说,他说你爸爸是好人,心眼好,那个女人是狐狸精勾引上你爸爸了,你觉得都怨人家女孩子,不是那样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爸爸肯定有责任。”
到了村里,新年的景象处处可见,很多人家的新对联已经贴上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烟花的气味在空气中飘荡着,还有香的味道,炖排骨的味道,咚咚咚剁饺子的声音全部混合交织着,汇合成了一种特比的味道在长长的街道上回旋飘荡。除了几个小孩拿着香在墙角放炮,大人们走路的脚步频率明显加快了,匆忙回家进行迎新年的扫尾工作。刚进家门不久,舅妈给我舀了一碗饺子,让我快点吃,嘱咐舅舅到灶台端饺子,自己去另一间屋子里整理东西了,农村人就是这样,每次回到舅舅家,舅妈总是匆匆忙忙,这边说着话,人已经跑到那边去了,经过一上午的折腾,许是饿了,饺子吃的特别快,舅妈用红萝卜和猪肉大葱配的馅,酱油放的少,红萝卜的甜味还隐约存在,吃起来特别新鲜,我把饺子吃完,又到灶台上乘了半碗,吃完出来到院子,舅舅和舅妈在另一个屋里大包小包弄了一大堆,豆包糖包菜包一大兜,饺子馅素馅肉馅分了两包,还从缸里捞了豆腐,新油炸的麻花,糖糕,土豆,油豆腐又是一大包。这个年的主食大部分都有了。
舅妈说:“路云,以前每年是你妈妈和爸爸从城里往老家送东西,今年没有你爸爸了,年还得照样过,把东西回去放在冰箱里,想吃什么了,拿出里热热就行,咱农村的东西没有城里的丰盛,但这是我和你舅舅的一片心。你爸爸是个好人,以前有你姥姥和姥爷他给送东西,那是应该的,可是后来没有老人了,他还是每年都送,我和你舅舅怪不好意思的,都是平辈人,要送也该做弟弟的给姐姐送,说过几次,他笑笑,到过年了,就又来了。去年开着车回来送羊肉和猪肉,我就发现他与以前不一样,走路像是打摆有气无力,脸色也蜡黄蜡黄的,并且很消瘦,还以为他头天喝酒了,我还劝说他以后应酬少喝点酒。他还笑哈哈地说早就不喝了。只是最近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过年时他和你妈妈一起来,家里人多,我还准备给你妈妈说说,感觉你爸爸是不是生病了,接过人多,就忘了。没想到还是真的生了大病,人说没就没了。至今想起来还难过,总是觉得他没死,音容笑貌在眼前闪现,觉得他出远门了,没准不久就回来了,你姥爷和姥姥去世时没那个感觉,觉得老人到了岁数就该走了,你爸爸不一样,想起来心里一阵一阵生疼,你妈妈那个样子是正常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女人心眼都软,所以得个三五年打磨,你回去了,要多和妈妈说说话,女儿是娘的小棉袄,要做个暖和的小棉袄,家里就你们两个,年还要过,生活还要继续,该吃什么还得吃,饭菜要丰盛些,千万别凑合。”
舅舅又开着三码车把我送回到城里,城里还是灰蒙蒙的,与农村相比,街道的浓度更重了,像是灰烟熏陶过的一样,刺鼻的汽油味迎面扑来,不远处就看不见东西了。街上也开始有了噼里啪啦地放炮声音,大街上行人稀稀疏疏三三俩俩,走路匆匆忙忙,街道骤然空旷了许多宁静了许多。
家里的灯光亮着,我的心一阵暖意。快步往家里走去,姐姐还是没有回家,我最后的幻想扑灭了。心情骤然失落了许多。两个人的春节多么没有意思,去年,还是四口人,爸爸在屋子里打扫卫生,我在屋子里学习,妈妈和姐姐在灶上忙着包饺子。虽然不热闹,但是温馨。我老是幻想着姐姐到最后一刻会改变主意,突然想到家里的温暖和亲情,就匆匆忙忙拿上衣服,背着提包回来了。这就是言行不一致的姐姐,但是这一次我是真的失望了,姐姐没有回来。年只有我和妈妈过了,妈妈早已躺在了床上,我把电视打开,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让灯光给这个寂寞的屋子增添一丝活泼和生机。
突然,电话铃响了,我以为是姐姐,上来就叫了声姐姐,里面没有声音。“璐云,是我。”石鹏有点低压的声音,“你妈妈没有在跟前吧。”
“没有。”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我在亲戚家里。”
“我给你买的围巾今天围来没有。”
“没有围。”
“祝你新年心想事成。”
“就这个。”
“嗯,吻你,再见。”
“再见。”
放下电话,我的心里热乎乎的,新年伊始,但愿有好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