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钗凤头，紫衣加身，看着指尖艳丽的丹蔻，有那么一瞬间，我对镜中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感到了陌生。

吕燕，前朝遗珠，当今的贵妃娘娘，当朝太子的生母，这么多尊贵的名号，一点点把我积压成这后宫可悲女子中的一员。

而我，原本不过是一个叫做绿燕的普通宫女，再往前，我只是一个被姑姑收养的孤女。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只知道，我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生活在这个巍峨秀丽的皇宫里，抚养我长大的，是这个宫里的掌事姑姑，那个时候，她叫我燕子。

从我开始有记忆起，我便要学着怎么伺候主子，但因着姑姑的身份，我学的，也不过是近身伺候的活计。

姑姑告诉我，主子要的，是一个会动手不会动口的奴婢。要想在主子身边留的久，就要学会察言观色，许多的事情，主子不必说，我们就必须知道。

彼时初年，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我并不能懂，主子不说，我又从何得知她想要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些问题我不能问，这后宫里，需要的是耳朵，不需要嘴巴。

我渐渐的长大，慢慢的懂得这后宫的人情冷暖。

紫影十四年，十七岁的我被选为伺候秀女的宫人之一，按着规矩，安了“绿”字，改名叫绿燕。

第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我满心疑惑，对了，那个时候，我还不叫她姐姐，我叫她——小姐。

起初，王公公让我去伺候她的时候，我还不明白，一个大臣的女儿，怎么会让我去伺候，要知道，我本应该被分配给秀女的才是。

但是主子的命令就是命令，我无从选择。

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模样来着？是了，粉雕玉琢，可爱至极，我只是尽自己的本分去伺候好她，直到她两次替我挡下责罚，直到她说出那样的话。

她说，那只凤凰迟早会飞到慕容灵儿的头上，她说，这个后宫总有一天，不会有那么许多的女人。

那一瞬间，我想，我是真的相信了。

后来，我看着她以秀女的身份入宫，一步步从贵人的位置上往上爬，看着她在皇上和姚将军之间徘徊。

那个时候，她问我，我懂爱吗？

我懂爱吗？我想，彼时，我是真的不懂——我只是一个被姑姑收养的孤女，我不需要懂爱，我只需要知道，我是皇上的人。

是的，我是皇上的人，那一晚，我分明可以躲过，可是，我却选择了沉默。皇上醒来的时候，我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慌乱，第一次我在那个男人的眼底理看到了慌乱的情绪；多年以后，我才发现，那也只是唯一的一次。

就如同我预料的，这一夜，于他，不过是露水姻缘，他不提，亦不准我记忆，我想，若非我是姐姐身边的人，或许，那个时候，我便已经死了吧。

上天或许真的垂怜于我，我有了身孕，姐姐那般玲珑心思之人，自然也是瞒她不过，之后的事，顺理成章一般，我从一个小小的宫女，成了一位常在。

是了，常在，以我的身份，原本不过只能成为答应，却因着姐姐的缘由成了常在。

我想，那个时候，我是有点恨姐姐的吧。

只是姐姐对我一如既往的好，仿佛我只是搬了一个地方，仿佛，我从来没有抢过她的男人。只有那个芷茗，对我的敌意毫不掩饰。

麝香事件，除了一个平儿，什么都没有改变，哦，不，我还因祸得福成了才人，那是第一次，我感觉到了这个后宫之中的恶意，针对我而来。

为着这个孩子，我愈加的小心，直到最终产下他，就如同之前与皇上商议一般，这个孩子，过继到了姐姐的名下，唤作腾跃。

再然后，兵荒马乱，姐姐失踪，腾跃回到了我的身边。我小心谨慎的守着我的腾跃过日子，看着皇上沉浮不定，然后，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着。

在我成了良妃之后，姐姐回来了，那一日，阳光正好，姐姐温婉的笑容，仿佛只是出去游玩了一遭。

有那么一瞬间，我怨恨老天为什么不让她死在外面，她回来了，那么腾跃就得离开我。

可是，姐姐却让腾跃留在我的身边，她对我的好，仿佛未曾改变，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已经变了。

再后来，我成了皇贵妃，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知道，最终坐上后位的那个女人，不是姐姐。

“娘娘，太子下学，与雪卉公主一起过来了。”幻玉的声音恭敬着，却少了当初的那份亲昵。

“让他们进来吧。”我说着话，听着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

“儿臣参见母妃。”腾跃下跪的礼节周到，符合着他太子的身份，却失了母子之间该有的氛围。

“儿臣参见良母妃。”雪卉亦恭敬的行礼。

不得不说，她把雪卉教育的很好，礼仪周到，温婉可人，即便如此，雪卉于她，终究是不够亲昵，宁可往我这个“良母妃”这儿跑，也不愿陪在她的身边。

孩子的心，终究是透彻的，或许，雪卉从来都知道，她不是姐姐。

“都起来吧。”

腾跃长大了，雪卉也出落的亭亭玉立，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白忻月的影子。

“腾跃，今日可学了什么？”

“今日太傅教了儿臣国当立，需爱民。”腾跃软糯的声音终究带着一丝亲昵，“母妃，儿臣说儿臣爱母妃，爱雪卉姐姐，可是太傅说，此爱非彼爱。母妃，那什么是彼爱呢？”

此爱非彼爱，什么是彼爱呢？我也不知道，我想，如果是姐姐，一定可以回答的吧。只是姐姐，我到底也没有懂得什么是爱，对于皇上，我有着恭敬和敬畏，却找不到所谓的爱。

“娘娘，今日皇上发了大怒，连皇后也被斥责了。”送走腾跃和雪卉，幻玉在我耳畔恭敬的说道，“皇上已经传话，今日会来娘娘这里。”

“今日可是十五，皇上即便生气，也不该来我这。”幻玉的话让我迟疑，皇上是将她当做姐姐的，怎么会对着她发火，“可知皇上为何生气？”

“听闻皇后进言，后宫众妃凋零，所以向皇上请旨，广招秀女入宫。”

我笑了，她那般学着姐姐，终究不是姐姐。以姐姐的性子，怎么会提议广招秀女。

我突然想到，多年以前，姐姐曾经说过，那只凤凰总有一天会飞到慕容灵儿的头上，总有一天，这后宫不会有那么多的女人。

姐姐，你看，你说对了，“慕容灵儿”成了皇后，这后宫里的女人，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