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朵朵粉色云霞堆砌，一线天光照在树林上空，空气中有露水清新的味道。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森林里，秦城拖着酸痛的腿，亦步亦趋地跟在千妖后，拿眼神上下左右杀之。
我杀我杀我杀杀杀！
“你很担心他？”走在前面的千妖忽然道，他一直没有回头，就算走了小半夜仍然步伐轻便。
秦城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个背后可能长了眼睛的男人，她明明只是偷偷回头看了几眼，他居然都知道。
“是啊，他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秦城坦然答，放弃在千妖面前耍任何小心思的念头，这人一肚子的坏水，自己不被他算计死就不错了。
“呵，他可是抛下你自己走了呢，你何必还担心他？”
“我跟他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他走了我也无权责怪，何况他救了我。”秦城摊摊手，说的肯定。
她本就不是喜欢处处依靠别人的性子，前世那些令人心寒的经历更让她在心中筑起了一层壁垒，轻易不肯纳人入内。
楮非卿能在她绝望的时候救下她，她是真的很感激，他走的时候神色复杂，明显是遇到了什么非解决不可的事情。而且他们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凭心而论，何必冒险救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人呢？
这也是刚刚余骨教她的道理。
“恩？他什么时候救了你？”千妖一边挥袖清除前方障碍物，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秦城的语气忽然低了下去，尽管感觉很耻辱，却还是慢慢地述说着，声音里仍然有着颤栗和恨意。
一直听着的千妖面色忽然变黑了，脚步慢了下去，在听到七当家被一剑刺死之后眼中凌厉才去了三分，忽然站住。
秦城一个没注意，鼻尖撞到他的后背，吃痛地揉鼻子：“你干嘛忽然停下来？”
千妖转过身，看着不停揉鼻子皱着小脸的秦城，犹豫了一下，“你可还记得……”
他忽然顿住，秦城见他住了口，疑惑地问：“记得什么？”
“嘘！到了。”他道。
“啊？到哪里？”秦城听得一头雾水，直觉地想走过去，看看到底到了哪里，衣领子忽然被人拎起来了。
“小心！”
眼前空地上忽然齐齐钉入了一排箭矢，箭尖端入土深深，如果不是千妖把她拎走，她恐怕就要被射成刺猬了。
看来不是到了哪里，而是“谁”到了。
半空中一阵嘎嘎怪笑，似老头子的粗哑嗓音：“乖徒儿，身手又厉害啦，嘎嘎嘎……”
秦城百忙之中环视四周，听着那无处不在的怪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怎么觉得这笑声这么不正常呢……
她还在疑惑，腰忽然一紧，隐约听见什么东西“呼——”的一声砸过来，又听见身后一声闷哼，等秦城睁开眼睛，已经立在了一棵树的树枝上。
他们方才驻足的地方，一株巨大的原木将路旁盛开的秋菊扫倒了一大片，此刻由于惯性的作用，还在原地呼啸悠荡。
刮得地皮哧啦啦得渗人。
“嘎？不对呀……”一阵吸溜吸溜的声音，隐约有人大力吸鼻涕，“受伤啦？”
受伤？
秦城转头，恰巧看见千妖露在衣袖外的手臂正在渗着些微的鲜血，原本平滑的手臂上几道擦痕，想必是方才躲避的时候，还是被木头剐蹭到了。
等等——
秦城忽然惊异地瞪大了双眼，这得需要多好的嗅觉，才能闻见这样一丝丝的血的味道啊……
千妖皱着眉头看着手臂上的一道擦痕，又见秦城盯着瞧，忽然一甩袖，将伤口遮掩了起来。
秦城悻悻地抬起头，也没没看见，那掩在袖中的血迹，慢慢变成了青黑色，风一吹过，隐隐闪着诡异的银光。
攻击还在继续。
那道疯疯癫癫的声音更加疯狂了，“受伤了受伤了嘎嘎嘎……怎么能怎么能能能……”
烟雾、毒蛇、藤蔓、乌鸦、蝎子、青虫。
一花一木，一草一叶……所有的东西都可能变成杀招，秦城始终缩在千妖的怀里，听着头顶逐渐粗重的呼吸。
心里第一万遍念了阿弥陀佛……
这是什么鬼地方，带她来这里干嘛，这林子处处透露着诡异阴森，根本就不像人呆的地方嘛……
而且，听那个老头儿的口气，千妖是他的徒弟？
哪有人对徒弟下这样的杀手的。
就在这短短时间里，千妖身上的伤已经多达十余处。
而且，照现在这样攻势越来越猛的样子，伤口的数量还有呈直线上升的趋势。
更让她郁闷的是，千妖居然丝毫不反击，仿佛这些来势凶猛的杀招于他而言都只是试炼，拖着秦城一闪再闪。
这般猫捉老鼠的游戏他能接受，可秦城受不了了。
在怀里憋闷得很不说，还勒得慌。
秦城忽然清了清嗓子。
大叫，吼声如雷“老前辈！”
前辈前辈前辈——
回音在森林里盘旋。
毫无反应。
千妖百忙之中奇怪地盯了她一眼，她狡黠一笑，又叫道“你徒弟死翘翘啦——”
“嘎——？”森林里忽然荡出一条瘦弱的身影，闪动速度奇快，隐约只能看出背影佝偻，确实是个老人身形。
那道影子也叫，“死翘翘啦？收尸收尸！收徒收徒！”
秦城拍拍千妖僵住的脸，得意一笑。就知道对付脾气古怪的老头儿不能按照常理出牌，果然，四周一通机簧嘎吱之声，毒雾也散去了。
那道身影窜了过来，还不停叨叨着：“收尸收尸，收徒收徒，嘎嘎嘎——”
得，这是死了一个徒弟就再收一个的意思。
不再理满身伤口的千妖，秦城笑吟吟地迎上去，叫，“师傅哎……”
她这般傻大胆，打算直接认个便宜师傅学武功，千妖脸色已经变了，冲上前伸手想要抓她，“喂！危险——”
另一只手却比他先到了，该手样子十分可怖，蚯蚓般血管盘踞的手背，长长的嵌满淤泥的指甲，中指拈食指，竟然是个标准的兰花指造型。
兰花指翘着，轻轻地迎上千妖将将伸过来的手。
咔嚓——
骨裂声响起，千妖的脸上瞬间缭绕而起灰黑色，隐约老者哼了一声，飓风骤起，什么亮闪闪的东西一飘，千妖脸上笼罩的灰黑气就退了下去。他顿在原地，不动了。
这些，都发生在秦城的耳畔。
然鹅她啥也不造。
他们的对招太快，以至于秦城认为那道风其实是老头子飞奔带起的。
她依旧笑嘻嘻地，在看清老头子的时候才“啊”的一声。
眼前的老头子，身上披着个黑色的袍子，袍子十分破旧，上面污迹斑斑，碎成麻花的袍角隐约还有些黄绿色的污渍，脸隐藏在黑黑的斗篷帽里，完全是古代版黑山老妖婆的造型。
哦不，黑山老妖头儿。
该老妖头儿十分亲热地拿黑爪子攥住秦城的手指，“嘎嘎嘎，亲亲徒弟儿……”
咔——
“啊！”指骨断了。
又顺势滑上她的胳膊，“嘎嘎嘎，为师好开心……”
咔嚓——
“啊！！”手臂断了。
黑爪退下，黑色袍子一甩，钢板一样击在秦城腰腹，“嘎嘎嘎，徒弟你腰真细……”
“噗嗤——”鲜血狂飙。
秦城瞬间觉得自己死了一大半儿。
“师傅，”千妖僵立在不远处，面具已经被打歪，此刻狼狈地挂在下颌处，如玉的脸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急切道，“师傅手下留情！”
秦城立刻接：“老狗有种别停！”
老头子手风一顿，停住了。
秦城躬身咳咳吐血，千妖维持着疾呼的表情呆立，老头子袖手站在那里，望天。
如果能看见他宽大帽子下面的表情，大概就是——你让我打我就打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秦城表示很满意，恩，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非常人物采用非常手段嘛。
对付这样半疯癫的傲娇老头子，说话也要半疯癫才行。
她捂着肚子，摆摆手，“师傅你别管我们。”
呼的一声，老头子卷起他们走了。
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秦城被袍子盖住，半空中缩着脖子，看着同样被拎着衣领的千妖得意地笑，“你终于也跟我一样了。”
千妖歪头看着他，亏得他落于他人手中面不改色，周身气场不减，见她言语讽刺，淡淡道，“是啊，一样高。”
“呃——啊啊啊！好高好高！”终于从袍子空隙看清所处海拔的秦城嗷嗷叫。
老头子笑，“嘎嘎嘎，徒弟嫌矮了，那再高一点！”
“啊啊啊啊！”
千妖看着这个神色惊惶的小姑娘，眼神中淡淡探索，她似乎什么都怕，又似乎什么都不怕，她会在这样的高空失声尖叫，也会在危急时刻大胆出言自救。
能得出和师傅作对的想法很正常，但那种敢于说出口的勇气，大多数人定然都没有。
所以她到底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呢？
想着想着，嘴角溢出一抹笑，日子还长着呢，他有很多时间，去慢慢探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