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癸会底层一路走来,她见证了太多太多。
她知道义母的翻云覆雨,搅乱天下。
若单单如此,她不会对义母这般死忠,敬佩。
她之所以如此,也因为义母所做的另一些事。
义母早将功法,乃至世家秘密,蟠桃秘密毫不遮掩地散布了出去,让所有人都能够轻易接触到功法,并且知道如何再进一步。
义母利用手中能量,在不违反皇朝运行规律的前提下救济灾民,甚至悄悄派发那并不多的“木晶”以肥黑土。
同时,她又离开了自己所在的阴癸会,辅佐义军,挑起乱世,以乱世养英雄,以保天下活力。
义母给了人间成长的契机。
她是救苦救难的仙人,也是掀起乱世的恶魔。
义母说“若是个外无忧患,内能自足的盛世,她不会如此”,但现在.却并非如此。
“神自有神的事,若想依靠着神灵拯救,无非痴人说梦.凡人需要的是自救。”
这些,都让安林鸢尊重。
所以,她愿意陪着义母浪迹天涯,愿意舍身守护义母。
纵然是神灵,她亦不会后退。
知女莫若母,安晨鱼显然察觉了女子的小心思,于是轻笑了声,道了句:“小鸢,你或许还不明白你义父的脾气。”
安林鸢一愣。
安晨鱼笑道:“既成你义父道侣,那无生神母便和家人无异,你不需如此紧张。”
说罢,她又行了一礼,恭敬道:“无生神母,不知晨鱼说的可对?”
镜师妃自然听过眼前女子和宋成的事,淡淡道:“你是有大机缘的人,宋郎一再关照,要我和善带你,见你如见他。既然如此,之后你叫我一声姐姐便是。”
以她身份,本不可能和一个“蝼蚁般的存在”如此客气。
可是,她却知道宋成前途不可限量,那沧海之中未必只容她一座不周山,所以早日和宋成的亲眷们绑定一处,这对她而言也是大机缘。
“无生姐姐。”
安晨鱼毫不胆怯。
镜师妃道:“无生神母不过信徒胡诌的称号。”
安晨鱼微微回首,道了声:“小鸢,你出门倒两杯茶来。”
“是,先生。”
安林鸢离去。
安晨鱼再度微笑着看向面前神灵。
神灵道:“我叫镜师妃。”
“镜姐姐。”安晨鱼再行礼。
“你我之事,莫要告知旁人,西极神女若是来寻你,也绝对不要提我来过。”
“好的,镜姐姐。”
简短言语之后,镜师妃则直接将所遇情况,所来目的娓娓道来。
安晨鱼闻言时而询问细节,时而思索。
镜师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后则开始静静等待。
许久,安晨鱼道:“所以姐姐的最终目的是帮宋郎寻到功法,对么?”
镜师妃点点头。
安晨鱼道:“有一法,或许可行。
姐姐可取《水灵照天经》四处寻求融合,并特别点出.各大势力功法皆有所长,亦存短处,若能融合,方才可能解决一些过去无法解决的问题,此事急迫,刻不容缓。
若是别家还不同意,他们势力中的老人就会自己闹腾起来。
同时,姐姐可还记得石枫?石枫若是曾经谋划,却偃旗息鼓这许多年,必然是在等待契机。
姐姐的行动,毫无疑问就是给了他新的契机。
石枫必然会推波助澜,将老人迫切渴求七大势力融合与各大势力驻足观望的矛盾引爆。
我猜,那七大势力中极可能存在石枫的人,到时候那些人也会纷纷跳出。”
镜师妃沉默下来,道了句:“你是说,我还要暗中配合石枫?”
安晨鱼微微颔首,道:“开始需要配合他,待到目的达成了,则需要尽快揭露他,但期间必会惊险万分,险象迭出.若是一切顺利,最终结局就是七大势力融合,且解决了石枫及其幕后;若是不行,那许是就彻底乱了。
而其中,姐姐能做的关键,则在于两处。
一,缓。
姐姐不能急,要让那些老人急。
二,宋郎的天赋。
这一点,我们只能相信宋郎”
两人又谈说了一些细节,越谈,镜师妃就越觉得可能。
只不过,这确是兵行险招。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七大势力也注定凋零,与其拖着,还不如趁着新老皆在,奋起一击,真正寻到适合更多人的进阶之路。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说话说了许久,安林鸢也没傻乎乎地真倒两杯茶进来,而是在外守着。同时在外盘旋的还有“叛军”驻守此处的将军。
在那位将军看来,白莲教是和玉先生在密谋如何颠覆现今的大容皇朝。
他几番想要入内,却都被安林鸢的眼神给逼了回去,只急地直挠脑袋,时不时问一句:“小刀仙,白莲教是不是要和我们义军合作啊?”
小刀仙自然是安林鸢的称号。
对此,安林鸢只道一句:“将军还信不过先生么?这白莲教圣女也是先生寻来的。”
门外之人,永远看不到门内到底商量的什么。
镜师妃终于起了身,但却还有些犹豫。
安晨鱼道:“镜姐姐不妨再去寻寻赵华,赵华如今在玄武观出世,自号东华真人,他日夜苦修宋郎留下的功法,然天下事亦会有人会递呈于他但他从不会说什么,观棋不语,心有沟壑。或许,他看的比我更清楚。”
镜师妃点点头,然后道:“我这便离去。”
说罢,她又看了看自身,道:“此女乃白莲圣女,此次附身她也享到了不少好处,我亦留念给她,让她今后与妹妹合作.之后事,便由妹妹和她商谈吧。”
“多谢镜姐姐。”安晨鱼行礼。
下一刹,面前的白莲妖女陡然闭目,睫毛一跳,再度睁开时,已显茫然,紧接着似是得到了什么念头,双目变得有神且妖娆,看定眼前安晨鱼,笑道:“没想到名满天下的玉先生居然是个美人儿呢神母带我来此,说白莲当绽放于义军土壤。”
某处玄武观.铜雀盘飞,华表矗立。
正殿之中,有龟蛇左右守着那金身帝君。
而在后,则有个身穿紫气道袍的长须道人,手捧拂尘,盘膝端坐,仰望青空,似在感悟什么。
他一生经历过许多事,而境遇之离奇瑰丽,身份转变之巨大,远超凡人所思所想。
此时,一名小道童从外走入,恭敬道:“真人,丰州山洪,又到赈济的时候了。往年赈济,每每落到百姓手中的却是少的可怜,纵是粮草也是掺杂了砂石的。如此贪墨,真是亏得他们还年年来观中烧香,给香火钱。”
长须道人道:“把香火钱都散去丰州吧,你和重景走一趟,能救多少就多少吧若是遇到好苗子,也可带回观中。”
小道童道:“真人,带多少香火钱?”
长须道人道:“都带去,不够了,等今年再问他们要。”“是!”小道童面露喜色,匆匆离去。
他是知道观中香火钱有多少的,这都带去丰州,那可是能至少救下十数万人的。
道童离去,庭院复静,长须道人一舞拂尘,缓缓摇头,自喃道:“天下之乱,在治,在世,也在天地换一帝皇,不过是再一轮回,太平十数年数十年,却又重蹈覆辙。
苍生何辜,如之奈何?”
正想着,他忽的看到一名道姑忽的出现在了庭院。
这道姑,正是观中的,名羽衣。
此时,这羽衣双眸却深邃无比。
长须道人也无错愕,更未发问,直接起身行礼,道了声:“不知哪位前辈驾临?”
附体羽衣的自是镜师妃。
镜师妃道:“赵华,我乃你兄长道侣。”
长须道人一愣,古井无波的神色微起波澜,兄长的任何信息总会让他心动。
两人一阵言语,镜师妃道明来意,曾经的赵华如今的东华真人陷入了沉默。
东华真人闭目思索许久,道:“若是从前,我许会借人头,以达目的,毕其功于一役,凶猛激进。”
“何谓借人头?”镜师妃奇道。
东华真人道:“如安嫂子所言,需待七大势力中的老人自乱。
但如前辈这般存在,纵然还有数十年,上百年寿元,亦是年老。我等不及,就会刻意重创几位老人,以其人头逼宫,逼迫所有老人催促融合。
不过现在,我却觉此法后患无穷至于石枫与虎谋皮,玩火者易自焚。”
镜师妃问:“所以呢?”
东华真人道:“安嫂子的计策是趁火打劫,而我的计策是请君入瓮。”
镜师妃奇道:“何谓请君入瓮?”
东华真人道:“大哥有察人之明,镜前辈可邀人入庭院一叙,让大哥从窗秘观之。善恶忠奸,大哥自能察觉。
之后,镜前辈可与忠者密谋,演一场趁火打劫的戏码给石枫看。
石枫寻到了契机,必然行动,但不同的是他掀起的乱局乃是镜前辈演给他看的乱局。
而他做的越多,留下的痕迹就越多,待时机合适,将他引出,以七大势力高层之力,足以将其斩杀甚至活捉。
经此一事,既可铲除石枫和势力内不安定因素,也可让七大势力知晓外敌虎视眈眈,融而为一才是出路。
此事可成。”
镜师妃愕然许久,她开始懂得宋成那句“强者非强于谋”的意思了别说赵华了,就算是安晨鱼的主意,她都没想到。
她只有一些若有若无的点子,根本无法考虑周全。
这位高高在上的真灵境强者第一次开始正视凡人。
凡人,弱小如蝼蚁,但似乎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镜师妃在拜访了安晨鱼和赵华后,对于自己该做的事顿时清晰无比。
她开始邀人来玄清宫商议“丧灵”之事,也会主动分享《水灵照天经》中的部分内容。
前者乃是所有人关心的事,后者则是.让人白占便宜。
如此,其庭院中便是隔三差五地热闹起来。
在宋成的建议下,镜师妃刻意宣传说“揭秘石枫的事,大部分功劳在于宋成”。
如此,宋成隔窗暗观的效果非常明显。
对他好感度一般的,高的,就是正常弟子。
而对他好感度极低的,十有八九就是奸细,要么是和石枫勾结,要么是心怀鬼胎。
镜师妃也开始拉拢“小圈子”,开始了“请君入瓮”的密谋。
转眼,又过二十年。
玄清宫这边并无老人离去,倒是离火宫那边有一位老者大限已至。
镜师妃前去帮助,以添助力,以加指导。
她与离火宫的两位真灵境联手开启了“太阳幻空”连接点。
但那老者的结局却和莫老没什么两样。
阳气浓郁之时,其纵然已成丧灵,却犹有意识,但不过数日就彻底化作了没有意识的丧灵。
但因为有了准备,所以这位丧灵并没有能够沉入太阴幻海,而被三位真灵境强者及时拦住了,并将其斩杀,魂飞魄散。
众人没有半点开心,心情越发沉重。
镜师妃默然道了句:“若是七家融合,再不藏私,许是.能寻到新的道路。”
说者似只是轻飘飘道了一句,但于那些老人,却无异于在油锅里投落了一点火星。
“哈哈哈,没想到时隔四千余年,她与我竟还有如此默契。
我开始有些欣赏她了.”
“那或许可以让她也成为我们,如此石枫兄当可和她结成道侣。”
“我听闻那宋成一直在她屋中,已经一待数十年,会否.”
“小辈重伤罢了。”最初说话的男子淡淡道,“师妃自视甚高,冰清玉洁,更何况双修之法与人间男女并不相同。
若那小辈走出,或还有可能,但一直待在师妃屋中,怕是已经死了。师妃为了掩人耳目,又或为吊我等上钩,所以故意说其还是重伤。”
说罢,男子又笑道:“既然师妃给了我们这个契机,那若不好好珍惜,真是对不起她了。”
“姑姑,宋成他.是不是.已经”
连婵昔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几分莫名的哽咽。
刚开始,她还以为宋成就是重伤。
可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四十五年。
四十五年时间从未离开此间小屋,怕是早就身死道消了吧?
姑姑是怕她伤心,所以才一直隐瞒着吧。
镜师妃看着眼前小辈,十分无奈,她轻叹一声,上前抱紧连婵昔。
对后者而言,这一抱似是证明了什么。
连婵昔双眸中,两行漆黑的泪水流淌了下来。
人间若入夜,重现世界总会暗沉几分。
暗沉的天地里,镜师妃完成了一天的忙碌,回到了屋中,默默褪去水墨的衣裙,躺在了塌上少年身侧,共同一枕,然后絮絮叨叨着近些日子发生的事。
许久,说话声渐渐静了,镜师妃的小足慢慢地勾上了宋成脚踝。
慢慢的.声音变得古怪起来。
如泣如诉一夜,过去。
宋成扫了眼面板上的“124426”空余点,又闭目入太阴幻海,继续熟练自己的力量。
他很有耐心,纵是四十五年自囚一室,心境亦毫无波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