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这才稍得了些许安慰。
袁琅琅服侍孙策喝了药,又换了药,孙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孙权心里很是难受,只是面对着孙策,却不敢流露出半分,免得令兄长心中难受。他一回到居胥阁,又将人全部遣出门外后,才敢在乔玮的面前露出悲伤的神色来。
他一把抱住乔玮,失声抽泣起来,乔玮也不敢出声打扰,只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晚间,乔玮也问过吴普关于孙策如今的情况,吴普也只能给出“听天由命”四个字,“吴侯的腿上和后背伤口已经逐步溃烂成了脓疮,就这半个月以来,我已是清了又清,剜了又剜,连元祥留下的符水如今也是见效甚微了。
若再来这么一遭,只怕吴侯的身子骨也是撑不住了。”
每清理一次脓疮伤口,都要伤口中溃烂的部分切除掉,再用针将伤口缝合,用上止血消炎的药粉。即便吴普也用了一些麻沸散以止疼,但如此多次反复剖开伤口流血,于身体也是有损。
“若恩师在此,或许还有办法可想,但某已是计无所出,爱莫能助。”
吴普的话也算是给孙策定了一个结局,吴老夫人也好,孙权也好,所能做的事情,也只能默默等待这个结局的到来。
可对于孙权来说,他怎么能接受这样一个如太阳般耀眼的兄长,竟是死在一个谋士的阴诡计谋之下。
这不仅对孙权来说是个难以接受的事情,对于孙策这样的人也是极大的屈辱。
孙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即便是吴普、吴夫人、孙权和一众侍疾的侍妾都在试图用各样的善言宽慰他的心绪。可他自己的身子,他如何能不明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今夜侍疾的人是郑姬,他也已经忘记了是在那个战场上掳回来的侍妾,她白日里要盯着煎药,晚上就来给孙策守夜。但累了一日的郑姬,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竟没有发现孙策起身。
孙策绕过她,一个人走到屋子的另一侧,可就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孙策拖着还未康复的伤腿,竟然走得气喘吁吁。
他的眼前是他的一整套战甲,是阿父孙坚生前的战甲,孙坚一共有三套战甲,分别留给了孙策、孙权和孙翊。
孙策的这一套是孙坚讨伐董卓的时候打造的,也是所有战甲之中孙坚最为得意的一套,后来也成为了孙策南征北讨中穿得最多的一套战甲。
他轻轻抚摸着这套战甲,袁琅琅知道他很珍惜,也费了些许心思去养护。
他又取出架子上的霸王枪,其实最早的时候,这柄枪并不叫霸王枪,只是后来人人都称他为江东小霸王,这柄枪才有了霸王枪这个名字。
可叹今日,他竟和西楚霸王一般,败于己手,半分怨不得旁人。他握着这柄枪,还想再舞出阿父教给他的枪法,身上却虚无无力,甚至连三招都没有舞完,便将自己甩倒在地。
只是这动静,直接将熟睡的郑姬惊醒,她满脸惶恐地起身要去搀扶孙策,但孙策却一把推开了她的手,他想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就像当年孙坚死后,人人都觉得孙家就此没落,但他依旧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在诸侯四起的局势之中,杀出了一片江东基业。
他还能行,他还可以,他不能倒下!
郑姬无比惊惶地看着孙策,却不知所措。
孙策以霸王枪为杖,强行撑起自己的身子,站定后,继续舞枪。
一招、两招、三招!
摔倒、再起身。
摔倒、再起身。
直到一套枪法舞毕,他持枪而立,仿佛他还是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江东虎儿,吴侯孙策!
郑姬的手在半空中伸出又收回,也不知该不该去阻止孙策,直到孙策站定,目视前方,在月光之下静谧的屋子里,预留他微弱的喘气声。
“君侯?”郑姬试探出声。
孙策轻轻应了一声,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跌倒在地。
郑姬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身躯,只见孙策口鼻处满是鲜血,嘴唇颤抖着出声,“别哭。去叫人,去叫阿母、二弟、叔父、张昭、朱治、周泰,还有公瑾,都叫来,都叫来!”
屋子里只余留了郑姬惊恐的喊声,“来人,来人!君侯昏倒了!”——
孙策再度醒来的时候,吴老夫人和孙权就坐在孙策的床榻之侧,而张昭等文臣将领在床榻面前跪了一地,当然还有孙策并没有吩咐要喊来的孙翊。
另外周瑜驻守着宛城之地,也无法回来。
吴老夫人泪水涟涟,在包媪的搀扶下才不至于失态,而孙权紧紧握着孙策的手,眼眶也是红红的。
孙策轻轻反握住孙权的手,“哭什么,你阿兄我还没死呢!”
此话不说还好,一听到这话,孙权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顷刻夺眶而出,他将额头靠在孙策的手背,温热的泪水立刻打湿了孙策的手背。
孙策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脑袋,然后对袁琅琅说,“你去,将我的印绶之物都拿来,你知道在哪里吧!”
袁氏自然是知道的。
待袁氏取来了匣子,将大司马、车骑将军还有吴侯的印绶挂在孙权的脖子上,“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
张昭见孙策竟将所有印绶都交给孙权,心里自然不快,“君侯……三公子骁勇善战,肖君侯之风……何不……”
孙策将张昭招至眼前,拍着他的肩头,“中原之地方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立于江东以观成败。公等须得尽心辅佐吾弟!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亦无所虑。吾母今日亦证孤之所言。”
张昭以头抢地,以表忠心,“君侯折煞臣也,绝不敢擅专。”
孙策靠在孙权的肩头,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这些人,将来都是你的臣子。惟有叔弼不同,他是你我们手足,若真有一日,他不肯归顺臣服,则驱遣其守我孙家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