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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平县早些年还算是一处安居乐业的好去处,虽如今只能算国破山河仍在。
在这旧新君交替的荒乱年代,它一度像娇嫩多汁的鲜花被多度采撷枯萎,如今的洛平县俨然已变成了繁华一座不愿多顾的灰败弃城。
说来,自洛平县荒废后,前段时日靠打劫偷鸡摸狗的犀山林绿匪越过越穷,越穷越心慌,越心慌越烦燥,最后一群瘦得干柴的中老年爷们凑一块儿一伙计,有人提议瞧着空城无主,何不占山为王,搁那些逃难的庄院房宅找找,总能刮到些油渣子,就算最后啥也没捞着,那至少也比山上住着舒适些。
一言众应,于是他们便拿着家伙什下了山,在将本就干瘪的城搜刮一遍后,将城中不愿归降或不服的人统统杀光后,捣空了城,直接挑了一间大宅迁搬了进去。
可这群匪类安稳的日子没过上几天,便被一支没有旗帜归属的队伍给剿了,这支小队的来历也不算什么正规国侯军,纯粹就是富贾私资募集来护院的,在乱世之中许多薄有资财的人都会屯兵训练私扈。
只是,但这乱世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养肥的狗也不一定忠诚。
在齐国国灭之际,他们便伙集了周边的乱势力,一举抢杀了富贾上下,最后将粮金充资了军队,令其规模得到逐步扩大,如今他们正在找可投奔的明主时,恰好经过洛平县。
这一虎一豹相遇,自然不相容,在杀了这群绿匪之后,觉得这处位置跟环境安静甚好,便霸占了洛平县,停歇了几日休整。
这日,天方蒙蒙亮,城里已没有三更起来扫洒的人,所以青石板地面浸湿的血迹还不曾晒干,不远处半敞的榆木城门被一道力从外面推开了,晨凉雾拂露水,灰色的天墨绿的树还有看不清的渺远淅沥泥路上,一道高挑清瘦的青衣男子朝着洛平县稳步走来。
他低垂着头,发梢被露水打湿成一摞摞垂落在衣上,因此衣肩也是半湿状态,他肩上拖压着一根指粗的麻绳,麻绳一头拽在他的手上,另一头牵在他身后长长地拖着的一块木排上。
那块木排是用一根根圆圆的木头拿绳结粗枝乱造地编绑在一块,由于技术不足,木头与木头之间的缝隙稀稀拉拉并不紧密扎实,看着就让人觉得它随时可能分崩离析,尤其上面还躺着一个被黑袍罩住了脸面的人影。
在他一步一步朝前拖时,却看着像没有费什么力气,但拖在身后的木排却平稳安静地跟随着他
咦,这就奇了个怪了,这木排是实木扎成的,再加上拖了个人在上面,怎么看都不像轻巧的,可他仅凭一根麻绳拖着走了这么久,咋就能气不喘脸不红呢?
这时倘若有人靠近朝下一看,估计得给吓一跳,接着便是惊奇不已。
虽说这木排下没有装圆轱辘,也没有垫东西,它却能凭空而立,靠的不是空气,却是一只一只肥硕的田鼠在下施力。
它们充当了一次蚂蚁搬物,七手八脚利用全身的力量孜孜不倦地挪动。
而青衣男子没有半分怪异,他习以为常,甚至是无动于衷地拖着一根麻绳充当导航在前。
这时,从房檐下飞来一只黄雀,它在青衣男子的头顶转了几圈,吱吱地叫着,像是在跟他打招呼似的。
青衣男子前行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来,一张看起来气色不佳,但又不俗的脸。
你说不能再往里面走了?
他的嗓音有些干涩,像很久没有说话了。
小黄雀不知道听不听得懂人语,它扑善着瘦伶的翅膀,用一对小爪子扒拉着他头顶的头发,像是要将人朝外拽走。
青衣男子始终没有动,也没有生气。
他只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阐述:不能再走了,再找不到东西喂她喝,她可能就要饿死了他看了一眼身后,那木排上静静躺着的人。
危机与机遇总不会是次次对立的,有时候它们也能同时存在。
他不能离开,他要为她的命抢一次机遇。
小黄雀折腾了半晌,见他始终不听劲,最后只能气呼呼地飞走了。
青衣男子看了一眼前方这座寂静沉默的城,最终步履沉稳地朝内走去
——
街道旁一间草席蔽风的酒馆内燃了一夜的干柴已飘起的缕缕青烟,一个憋了一肚子黄水的汉子打着哈欠掀开布帘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正当他走到墙角准备放水时,余光却瞥到有一道身影地移动。
他吓得一个哆嗦,险些被撒一裤子,他愣了一下,接紧着,便气极败坏地大声喝叱道:呔!哪里来的毛贼!
青衣男子这才注意到他,他停在那里,那一抹虚幻的剪影似的,在破晓的天际逐渐清晰。
他抿了下唇,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你有吃的吗?
他出口的中原话令人听了有种别扭的怪腔调,每个字咬得十分清晰却很慢,像是不常用这种语言。
那人反应了半晌:吃的?然后,他看着对方一脸仿佛真的一脸认真的询问模样,顿觉一阵古怪滑稽,他提起裤子,指着他捧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大清早竟遇着个傻子啊,哈哈哈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很快地其它人也被吵醒,酒馆布帘被人接二连三地掀开,三五成群衣衫不整的青年跑了出来,他们身上酒气未散,蓬头发。
若说存在感,那第一眼自然是先注意到青石道上那个托着块木排的陌生人,可旁边自家同伴夸张的笑声着实太聒噪了。
草,大清早的,你笑傻了你!
咒骂声终于让那个人停了下来,他像是要找人认同般,半是惊奇半是荒谬道:不是,你们听听这话,不知哪大早上跑来个大傻子,张嘴就问我要吃的啊!
他瞪大了眼睛,浮夸又戏谑道:他当咱们是什么人啊,这前几日地上抹上的血还没有干透呢,便真还有人不怕死地跑上来?
其它人闻言,也觉有趣,方才被吵醒咒骂了几句却令大笑男子收敛几分的青年倒是没有跟其它人一样跟听笑话一样。
他叫成仁,不成功便成仁那个成仁,他脸上有一道刀疤,不管是从名字上还是长相上,他瞧着都是个狠角色。
他多看了那沉默的青衣男子几眼,要说走南闯北的人,多少也练了副眼力劲,依这人的穿着打扮来看,就不像是个泥腿子,倒有些像落魄的世家子。
但这世道,只要跟落魄二字一牵上关系,不管是王亲贵胄还是门阀子弟,不管以往有多高高在上,那都得是落地的泥,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没有前拥后后簇华衣财帛,过得还不一定有他们这些私兵快活潇洒呢。
所以关于他以往什么身份,老实说成仁还真不在乎,只是这人在他们这么一群恶意哄笑声中,表现得太过镇定淡然,倒是令他有了些想法。
你是什么人?他扬了扬下巴。
他们并没有派人守着城门,再说也没什么好守的,一座搬空了的城,再加上他们马上也要撤离了,也犯不着费这些精力,反而若来了些不长眼的人,还可以统统抓了拿去黑市卖作奴隶赚取些路费。
我不傻,我只是需要一些栗,还有炊具,倘若如果你们能拿出,我可以与你们交易。
成仁轻蔑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抄着手问道:看你这穷酸样,你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来交易?
青衣男子慢吞吞道:占卜。
啥?
众人一时没听清,都露出茫然的神色。
青衣男子松开肩上的绳索,念了一段词,目光一下有了光,注入了那双浅淡的眸中:祸福天定,人力胜天,我虽办不到颠覆天运,却可卜算出福祸祥运的征兆。
这番话可讲得玄乎,他们听得迷濛濛的,似懂非懂。
你说你能算天上的事?不能吧,哈,这口气是跨了大河?有人嘲弄着,不以为然。
有人惊疑:好像听讲一些厉害的江湖人才懂这些,得修习什么阴阳术之类的,他讲的是不是这个?
别什么江湖骗子都敢骗到爷爷头上,谁不知道这世上知天命的人皆是白头苍稀老态龙钟的模样,你讲的这个占卜爷爷虽不懂,但你以为随便几句话便能唬弄到我们,你怕是白日做梦!
一开始便对青衣男子要饭的行为感到捧腹大笑的汉子,再次口吐后芬芳,有时候眼界跟见过的世面有关,他们本就不是名家出身,这些年也只混到个匪不匪军不军的地位,自然也没什么见识,所知所想所言全靠道听途说跟脑补。
其它人虽也不信,可面对他们的质疑跟嘲讽,男子那双清浚秀逸的眼睛始终清明平静,又忽然觉得这样一个视线不偏不倚的人倒不像是一个会骗人的人。
而成仁倒比他们想得多,他听到这个竟自称会占卜的人,先是觉得不可思议,然后便是深深的质疑,有本事的人总归是不缺各方势力的笼络,无论去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神气得不得了,又岂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乡县来,还端是这样一副凄苦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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