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这一场硝烟战场上悄然无息地布了一个庞大的结界,外来的喧嚣与躁动火焰全数斩烬熄灭成灰,天空顷刻间染变成了一片阴翳混浊,地面亦是纯然的坚硬黑焦龟裂,那宽垠无边的茫茫天与地连接在了一起,这一片混沌扭曲的空间之中,只余下了陈白起、与东、南、西、北角占据的侵入者。
陈白起站定在原处,巫族嫡系被摒弃在结界之外,已没有了踪影,风不再是具象的触碰,天上的丝缕雾霾似在飘动,但她所处的空间却是静滞凝固得可怕。
只见巨像一条忠犬似的跑到了一个令她哪怕曾只见过一面仍旧印象深刻的男人跟前站着,那人素竹般青白的手持一柄素朴简约的黑伞,白衫轻缈若云,亦似风中柔翎,外罩的凤凰玄袍却是厚重而深沉,一如他那一双银黑异色双瞳,他面上是常年不见光线的象牙白肌肤,配上那一双眼睛,只觉他周身漆黑如深渊莅临。
陈白起瞳仁一窒。
巫、马、重、羽!
竟是他啊。
她的心高高吊起一瞬,又沉缓地落了下来。
不消说,眼前这个困住她的结界便是出自他的手笔了。
看到他那一刻,避免回忆起一些往事,她静静地凝注他片刻,然后视线缓缓移向结界中来的其它人。
喔豁。
还都是熟人啊。
黑纱覆面的阴氏少主阴欗芳像云中山谷出来的缥缈轻淡,他身旁是与他形影不离如同一柄标枪的笪。
一主一仆,一淡一浓,一软一坚,存在却是那样的不容忽视。
对于这对主仆本身,陈白起不能说有什么好的感官想法,但就目前单纯的政治立场已足以让她对他们保持敌对的揣测。
上一次遇见,这些人还是在为楚国效力,所以说,他们这下又换了投靠方?还是说,他们一直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她脑子一下转过很多念头,又似将一切的杂念都一瞬清理出脑海,沉静如一汪碧海无垠的大海,不让任何人察觉出她的内心想法。
紧接着,她又看到了或许是第一眼就察觉到他的存在,却又被她故意延后面对的人。
东方位置的是一身帝王金冠白绉纱袍的白马子啻,他虽然已然成年,但身上总有一股比晨沁的露珠还干净纯洁的少年气,但一双鹿眼漆黑而幽游难懂,与之对视时,哪怕是强者仍会打心底里发怵,那里面的死气与森然,好似一座空城,万径人踪灭。
这一次看到她,他异常平静冷淡,好似已经彻底将她忘了,在他眼中,她不再是他的“白马子芮”,而是是他的敌人,巫妖王——陈芮。
时隔不久,从对敌再到如今相见,他们之间好像永远隔着很多的人跟很多的事,陈白起本身是一个成熟又理智的灵魂,但那属于“白马子芮”的那一份纯然孺慕的感情,也并非对她完全没有影响,如果可能,她也不想与白马子啻之间变成如今这种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人生好似总逃不开“事与愿违”这四个字。
磨灭掉眼眸中的一切情绪,她不想与他眼神接触,最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北位。
北位便是一直神秘在后方策划一切的周王朝世子,他倒是低调,若非陈白起认出他来,倒还以为不过是一介布衣幕僚,可以说在场的人之中,他是最不起眼的,别人都是一身华贵特别订制装扮,他却别出心裁,不知打哪儿穿了一身平民的粗麻袍子,无冠束发,只用一根布条绑扎于脑后,面上戴着一张不辨容貌的面具,嘴角弯弯,态度很是亲和随性,但在此情此景之中,但往往越是韬光养晦,他身上那种从内向外的危险性越是瞒不住明白的人。
饶是陈白起设想过许多可能性,也没有料到会在今日一下与这些曾经或敌或友的人碰面。
“还真是意外啊……”
她忽地低笑一声。
周王朝世子一直都在看着陈白起,由于她一直表现得都很平静,除了视线停驻的多寡,让人看不清楚她面对这样这一结界中的人是何感想。
他想,她该是紧张与畏瑟,不是白马子啻,光是巫马重羽这一身厚重的压迫感,便足以让人不安到头皮发麻,但实际上她表现得就如同遇上一群有些意思的陌生人,瞧着稀奇便多瞅了两眼,无喜无悲,无惊无惧。
若说她真是无知才造成的迟缓与懵懂,他倒有些不相信了。
他跟她可是打过交道的,若说她蠢的话,那别的人那便是连脑子都没有了,所以她是真的对自己信心十足,完全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啊。
巫妖王,巫族传说中可以改天换地、能够改变整个九州大陆命运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周王朝世子眸色暗了暗,似叹似赞道:“陈芮,孤竟不知你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但这一次对弈,算我们输了……”
他长长叹了一声,但随即却是先抑后扬道:“但这一场天下之争,不过才刚刚开始拉开序幕,谁能赢到最后却还不一定。”
陈白起闻言,心中暗忖,这人莫是专程跑过来跟她下战贴的?
她与他虚与委蛇道:“世子倒是看得起陈芮,让阴阳宗的宗主布下这样一个厉害的结界,带拉上阴氏少主跟南诏国国君一块儿伴陪,只为与陈芮撂一句狠话啊。”
周王朝世子一顿,似笑非笑道:“你倒是眼力与见识都不逊于你的战力。”
周王朝世子没预想到她会认出其余人的身份。
他哪知道,陈白起那都轮回了几世了。
他瞥了一眼冷若冰霜的白马子啻。
看来他也并不了解自己曾经的这个“妹妹”啊,她身上的秘密与一些无从考究的见识,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明明她的来历跟身世他们都知悉得一清二楚。
只能说,真不愧是巫妖王传世,从本质上来看,就不能将她当成一个正常的“人”来看待。
白马子啻就像一座精美无匹的玉雕伫立在那里,没有回应他任何表情,他也没有看一眼陈白起,漠视得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