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恩推开方晴与白筠原本居住的屋子,果然如宋押班所说,房中皆是乱七八糟被人搜索过的痕迹。
方晴被带走时毫无准备,而白筠也是事发突然,只来得及备下贴身衣物就被匆匆安排换了房间。不过就是遭了慎刑司的人从头到脚篦了一遍,屋子里被人翻得不成样子,但仍旧可以看出原先两个女孩子在此生活的痕迹。
秦颂恩先看方晴那一侧的屋子,她所用的衣服器皿大多是宫中备下的制氏,与秦颂恩所用的类似,只是中间夹杂着一二件极为精巧名贵的物件,秦颂恩走过去拿起来看看,又看了看另一侧白筠带进宫中所用的物品应该是所出同源,翻过手中一个定釉缠枝莲纹葵瓣盏,底下果然有个“白”字的印记,看来是这两个女孩儿感情极为要好,白家小姐就将自己的物品与方晴混到一起用了,不过方晴自己大多数还是用着宫里备下器皿。
秦颂恩正想着,不妨听见宋押班“咦”了一声,秦颂恩也忙扭过头去看,发现他立在一个竹架,宋押班只是稍稍犹豫了下,便伸手揭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顿时一副快要完工的绣作出现在他们二人眼前。
“啊!”秦颂恩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她自己绣功不行,可到底有吴玉琢那样一个高手做室友,正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更何况美的东西许多都是共通的。
原本秦颂恩以为吴玉琢已经是个中高手,那幅双面异绣一出便是谁与争锋,无人能比,谁知道这幅刺绣却另辟蹊径,临摹了邺国第二任皇帝太宗的《万里江山图》。
当年邺太祖以武平天下,继任的太宗却是以书画双绝而流芳于世;邺国之后重文轻武的传统未尝不是在太宗皇帝手中开创起来的。
不过作为开国继任的皇帝,太宗虽然爱好书画,可却也是一代明君,因此这幅他的《万里江山图》气韵不凡,恢宏壮观。
开首便是高山之巅直入云霄,其后丘陵连绵,崇山峻岭,移步换景,渐入佳境,从前景山峦村居起势,隔岸画群峰秀起,两翼伸展渐缓,与起势的山峦遥遥相对,起到精美的承接作用。远景烟波浩渺,层峦起伏,犹如仙境,山间瀑布,挂挂溅泻,复流大江,从高远至深远之景,引人入胜。
甚至有人传言魏国皇帝当年一心想要入主中原,就是无意之间见到了太宗《万里江山图》的临摹本,才对邺国江山生出无比羡慕觊觎之心,所以挥鞭南下,想要强占过来。
而房中的绣品正是临摹了这幅气势恢宏,层峦叠嶂的《万里江山图》,太宗的名作本就难以临摹,稍一不慎就会画虎不成反类犬,落得东施效颦的地步,但这幅绣作竟然似一比一复制粘贴一般,纤毫不差,连那气吞万里如虎的声势也照搬个齐全,要不是秦颂恩凑近了能分辩出这上面根根分明的丝线,几乎要以为是有人也穿越了拿着照相机将那《万里江山图》拍照复刻了一般。
吴玉琢的双面异绣在技艺上或许已经登峰造极,可如今比之眼前的这幅气势恢宏的《万里江山图》又似乎小家子气了些,稍显局促。
秦颂恩听到宋押班幽幽叹息:“这幅刺绣拿去做给大宛的贡品也足够了。”
不过再细看就能发现大概是时间仓促,绣作还未完工,右侧还有一角空白,但已经提前画好了花样子,只待绣上针线就可大功告成了。
不过这时,秦颂恩见到宋押班突然皱起了眉毛,又把头凑了过去在那刺绣的后半段中仔细打量了起来。
“怎么,是有什么不对的吗?”秦颂恩走过去问。
宋押班不答,只是皱着眉头又看了半天,方才反问秦颂恩:“你觉得这幅绣品是方晴还是白筠的?”
秦颂恩退后几步看了看,绣架摆在房间的正中,左边是白筠的床铺,右边是方晴床铺,除了房屋中间这一屏的巨大绣架,一眼望去似乎没有别的绣架了。
她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推测:“两个女孩关系好,难道打算联手交上一副绣作去交差?”她顿了顿,“那么一大幅绣作,若是让一个人来绣确实有些费时费力,她们二人要好,若是齐心协力又有默契一起完成这幅绣作倒也是便宜。”
宋押班闻言抬头看向秦颂恩,促狭地笑道:“你是不是不太懂刺绣?”
呃.....没想到宋押班说得这样直接,不过秦颂恩想起自己拿起针线就能扎到自己手指里头去的本领,也能讪讪地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宋押班指了指那幅刺绣上的几处行针:“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落针的地方,技法和绣艺比前面那些绣图差了许多,前面的山水栩栩如生,下针精细;我指给你看得这几处,若是放在一般女孩身上这技法倒也过得去,但和前面的佳作相比就一下子能看出差别来了,所以你看后面,这几处下针的人大概自己也瞧出问题来了,再也没有落针,因此就有几处瑕疵,好在这幅绣作本来就大,角落里的几处粗糙乍一眼看过去还觉察不出问题来。”
宋押班顿了顿:“所以....其实你说的也有道理,一开始这两个女孩确实有打算合力绣这一幅绣品的打算,可是一落针水平高低立刻就显现出来了。那水平差些的姑娘倒也乖觉,马上就停止行针了,总算没有毁了这幅佳作。但如此一来,问题也就来了,你觉得方晴与白筠,谁是那个水平高些的,谁是哪个水平差些的?”
秦颂恩侧头想了想,她虽然不懂刺绣,也看不出什么技艺好坏,不过.....
“听说方晴从小就被父母拘在绣楼中做女红,轻易不得下楼,想来一个人闲着无事,只能日日刺绣的话,即便原本天分不高,但日日苦练不缀,不是高手也胜似高手了;而白家小姐.....”秦颂恩说出自己的推测,但她原先对京中贵女并不熟悉,也是后来才晓得承恩公府的事迹,因此说到白筠倒不知道她的真实水平了。
宋押班替她接下去:“孝章皇后去世前,承恩公府倒是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府上的公子姑娘们皆是金玉般珍贵,说是针线家务为女子本分的,不过他们家的女孩子做针线都有下人们打点好一切耗费心神的工作,小姐们只要在边上指点两句,到后面落几针做收尾就能说是自己的绣作了。”他嘴角带上几分讥笑,“也不晓得如今有没有进益了。”
秦颂恩没想到一贯实事求是,有一说一的宋押班也有如此刻薄的时候,再联想到他去了承恩公府竟然将自己推到前面去与承恩公打擂台,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不是说他是长乐长公主的人吗?怎么与主子的舅家如此生分?
不过这种阴私与她无干,秦颂恩略想了想就丢开了,倒是没想到宋押班连女孩子针线也懂,一时不差反倒顺嘴说了出来。
宋押班没料到秦颂恩哪壶不开提哪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愣了愣只能无奈地解释道:“我刚入宫时曾去尚服局当过差。”他不愿在此事上多讲,又将话题引回去:“这样看来,这幅绣作该是方晴的了,没想到她不声不响的,还有这样的本事。”
宋押班指着绣作对秦颂恩说道:“这样一副巨作,恐怕不是三五日就能得的,想来她从前在家中已经在绣了,或者真是打着要献给朝廷做给大宛的贡品,因此这次入宫也一并带了进来。没想到那么巧,长公主出的题目就是要交一副绣品,众人仓促之间备下的,哪有她这幅《万里江山图》来得瞩目,这幅绣品一出其余的估计都要被比下去。”
秦颂恩点了点,顺着宋押班的话头说下去:“但方晴与白筠交好,也不知是谁提出的,两个人就决定合绣一副,也算让白筠搭个顺风车,不过白筠一下针就知道此事要遭。像我这种水平的可能还看不出差异,但那等针线大家恐怕一眼就能发现差距,原本不比不知道,白筠的水平还未必能如此快的露底,但如果与方晴这样的佳作摆在一起,分明就是鱼目混珠,反而落得下乘。”
说道这里二人面色皆是逐渐凝重起来......
“你是说......”宋押班看向秦颂恩。
秦颂恩摇了摇头:“我不晓得,但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