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香是个纯粹且果断的人,爱得决绝,断得也决绝。
当年朝廷的大军路过土家寨,当时还是世子的清平侯派亲卫去探路,无意中踩踏了白香种的药草。白香不依不饶地找清平侯讨要说法,两人先是口角,后动刀枪,清平侯身手比她好,但见她是年轻的女子,不欲伤她,遂再三退让。
白香赢了比试,却输了自己。她兴冲冲地找父亲,说看中了一个人,要嫁给他。
父亲不同意,因为嫁给汉人,意味着朝廷撤兵时,女儿就要离开自己。
白香铁了心,死缠硬打磨得父亲点了头,之后挖空心思接近清平侯,天天在营帐四周转悠。
亲卫看不过眼,劝她,“姑娘,我家将军不可能取个异族女子,你回去吧。”
白香不肯,终于有天等到机会见到清平侯,她扬着长矛说,“敢不敢跟我比一场,你赢了,我嫁给你,若你输了,你就得娶我。”
亲卫们哈哈大笑,清平侯也笑,“有什么不敢,放马过来!”
两人战成平手,不娶也不嫁。
白香懊恼地回到白家寨,一夜未眠,眼里心里全是清平侯英俊无俦的笑容。
清平侯允婚那天,白香高兴得无法自抑,策马赶了八十里路,天不亮就跑到清平侯的营帐外。
亲卫说,汉人的习俗,未婚夫妇成亲前不能见面。
白香不管,她想见自己的心上人,想天天在一起。
清平侯出营帐,见到白香,红着脸避进了营帐,过了很久才又出来,走到她面前说:“时下不太平,路上多乱军,我送你回寨子,等胜了这场,我们成亲。”
白香记得八十里路,两人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不说话,只是笑。
白香也记得,成亲那天,大红喜烛的辉映下,她裸着身子躺在床上,清平侯眼中的惊艳。
朝廷的军队班师回京,白香义无反顾地跟着清平侯离开了贵州。
清平侯纳妾前曾问过她,“娘要给我娶个姨娘进门,你是什么意思?”
她抱着秦镇,淡淡地说:“我不管这些,你自己看着办。”
清平侯前脚踏进陈姨娘的小院,后脚她就搬出了正房。
她觉得,既然两个人的感情已经不纯粹了,还不如放弃。
后来,陈姨娘生了个儿子,又生了个儿子,又生了个女儿。
白香眼不见心不烦,在巴掌大的跨院里,种花养草熬药煎药。在她心目里,除去儿子秦镇以外,其他人都与自己不相干。
今天听到宋青葙的话,白香有片刻的犹豫,清平侯的那些庶子女跟她确实没关系,可他们是秦镇的兄弟,跟秦镇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
白香拉起宋青葙,“我没有那么大度去亲自张罗他们的事,可也没那么小气非得打压他们。你说得对,他们也是镇儿的亲人。你就按着你的想法去办,娘活了一把年纪,不会想不开这个。”
宋青葙眼波流转,依恋地看着白香道:“娘,还有件事想求您。”
白香无奈,“说。”
宋青葙咬着唇,迟疑道:“八月初,望海堂那边的穿堂要改一下,世子爷跟我搬到娘这里住几天好不好?”
白香愣了片刻,淡淡道:“你们不嫌挤,就过来。”
宋青葙摇着白香的手,“娘真好。”
白香淡然一笑,叹口气,“你的心眼儿真多。”
宋青葙笑着带上手腕酸痛的碧柳告辞。
翌日,秦钰一早就去了西跨院。西兰没让她进门,只说道:“夫人身子挺好,用不着来请安。若是其它的事,夫人已尽数交托给大奶奶,小姐找大奶奶商量吧。”
秦钰朝着大门福了福,无言地离开。
没多久,秦铭秦钧兄弟联袂而来。西兰开门将他们让了进去。
白香穿丁香色大襟衣,墨绿色裙子,双手抱胸,神情冰冷地站在院子当间。
兄弟两人行过礼。
白香冷冷地对满身金线的秦铭说了句,“俗气”,又转向秦钧。
秦家三兄弟中,秦镇肖似白香,秦铭像陈姨娘,惟独秦钧无论是容貌还是神情都像极了年轻时代的清平侯。
白香绕着他不紧不慢地转了半圈,冷不防抬脚踢在他腿弯处,秦钧趔趄着向前冲了两步,才勉强定住身子。
白香不屑地摇头,“下盘不稳,警戒性太差。”
秦钧梗着脖子不服气,他就是来请安的,谁能想到会平白捱一脚,而且侯夫人的力气大得超过他想象。
白香盯着他,道:“不服气就比试一下,用什么家什任你选。”当先取过自己惯用的长矛摆出一夫当关的架势。
秦钧扫一眼兵器架,选了齐眉棍,抱拳施礼,“母亲,得罪了。”
白香不吭声,“唰”地一抖长矛,朝秦钧面门刺来。秦钧矮身躲过,就势欺到白香身前,横棍扫她下盘。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十几回合,秦钧突然一个鹞子翻身跳出战团,扔下齐眉棍,跪倒在地,“多谢母亲指点。”
白香手一扬,长矛稳稳地落在兵器架上,接着拍拍身上的灰尘,掉头进了屋子。
西兰曲膝送客,“两位爷请回吧。”
秦钧起身,冲着屋里喊,“母亲,我明儿再来。”
白香不紧不慢地应道:“什么时候能在我手下走五十招再说。”
秦钧攥紧拳头,扬声道:“那就下月十五。”
西兰送走两人,回到屋里,问道:“夫人不见小姐,怎么倒见了两位爷?”
“姑娘早晚要出嫁,出嫁后就是别人家的人。这两人却是在镇儿眼皮子底下,我见见,心里有个数。镇儿媳妇替镇儿打算得周全,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什么都不管。”
西兰又问:“看上去这两位爷身手都不怎么样?”
白香笑笑,“老二连门都没入,老三倒是入了门,可惜没好好教导,白瞎了天生的资质。”
秦镇的功夫是清平侯手把手教出来的,秦铭对学武没兴趣,秦钧有兴趣,可惜清平侯太忙,没工夫指点,只缠着秦镇学了些招式,大多数还是靠自己悟出来的。
白香明白,清平侯对自己的儿子是上了心的,对另外两个却不免有些怠慢。她担心两人因妒生恨,特地看了看。
没想到两人均是神情坦荡,目光明朗,教她一时恨也恨不起来。
月底,点心房跟库房都盖好了,准备改建穿堂。宋青葙跟秦镇搬到了白香的西跨院。
宋青葙亲自下厨,一日三餐换着花样为白香做饭吃,又抽空跟西兰学用小牛皮做鞋底。
白香面色淡淡的,心里却很欢喜。
秦镇却不太开心,因住得逼仄,加上白香听力极好,秦镇夜里不能畅快,心里便有些发不出的郁气。
秦钧也很郁闷,他堂堂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连个四十开外的妇人都打不过,着实受了些打击。他在五军营任小旗,手下管着十人。
万晋朝太平久了,五军营的兵士都有些懈怠,训练时常常摆个花架子。秦钧却是动真格的,每天拉着手下的兵士当陪练,不打到他们爬不起来不算完,兵士哀声叹气苦不堪言。
秦钧在五军营跟兵士对打,回家后就来找秦镇,央着秦镇陪他过招。
两人一拍即合,夜夜在小树林对打,直到精疲力尽。打完后,秦镇神清气爽地回西跨院,秦钧则一瘸一拐腰酸背痛地回他的小院。
白香得知后,扔给秦镇一瓶伤药。
宋青葙跟秦镇在西跨院住了五天,五天后,穿堂盖好,两人仍回望海堂。秦镇由着性子折腾了半宿,搂着宋青葙,心满意足地说:“怪不得都说贤妻是个宝,阿青,有了你,这日子过得真舒畅。”
宋青葙累得精疲力尽困得迷迷糊糊,遂漫不经心地说:“换个人,世子爷照样畅快。”
秦镇俯身在她唇上咬了一下,“什么换个人不换个人,不许说这种话。”
宋青葙吃痛,倒是清醒了些。
秦镇感叹道:“以前跟祖母住的时候,二弟三弟常去找我玩,我其实很愿意跟他们一起打闹,可又怕娘伤心,他们找我十次,我只肯应一两次……前天娘给我一瓶伤药,我知道是给三弟的……娘不生气我跟三弟他们往来。”
宋青葙窝在他臂弯里,轻声道:“娘才不像你想得那么小家子气,你把娘看低了。”
新改的穿堂是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中间是正厅,东次间及东耳房给秦镇用,西边的则给宋青葙用,次间用来处理事情,耳房是下人等待传唤时歇脚的地方。
宋青葙四下瞧了瞧很满意,对千玉道:“西次间放架屏风,屏风后放张软榻,榻边设张长案,摆上文房四宝。屏风前面,正中摆张方木桌和两把官帽椅,靠墙各放四把官帽椅。就用黑檀木的,看着庄重。耳房你看着办。”
千玉略一琢磨心里有了数,便道:“靠墙围一圈椅子,间或隔着矮几,中间置茶炉,墙上挂两幅字。”
宋青葙笑着问:“挂什么字,总不能是威武、肃静之类?”
千玉也笑着应道:“这个林蒙自有主张,等挂出来夫人就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话,秋绫过来回事,“新买的五个丫头规矩已学的差不多了,我把兰草等两人安排在点心房,跟着碧桃和秀橘。一个安排在灶上,一个针线活不错,想让她给夫人打个下手。剩下新月,夫人打算怎么安置?”
当着千玉的面,宋青葙不好过多解释,便道:“让她跟着碧柳,在正房伺候。”
秋绫一愣,千玉却是一笑,夫人挺有信心,本来嘛,新月就是一丫头,再蹦跶能蹦跶到哪里?若真是有心眼的,跟在夫人身边学点为人处事手高眼低的,以后的前途无可限量。
等宋青葙将穿堂布置好,把嫁妆从旧库房搬到新库房,钟琳儿子的满月到了。
宋青葙带了秦钰一同去。
满月礼不比洗三礼,洗三只请近亲,满月却是亲戚朋友都要请。
宋青葙毫不意外地又见到了郑德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