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没有一丝亮光。还下雨。雨,哗啦啦地下着,铺天盖地的。砸在瓦上,吵得人睡不着觉。尤其是怀着身孕的人。一夜不得安睡。天蒙蒙亮的时候,左悠然撑着坐起身。一手支着靠在锦缎枕上,一手抚摸着滚圆滚圆的肚子。
她觉着口渴,便问外头守夜的侍女要茶吃。谁知那侍女连喊带骂:“吃什么茶,天还没亮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侍女莲心是他特意安排给她照顾起居的。可不知究竟是照顾她,还是来监视管教她的。
悠然无奈强撑着起身自己去倒茶。只听“啪嗒”一声,茶杯落地,溅起的茶水洒在了她手背。她拿起手去吹。却不料身子不利索,起身的时候滑了一下,手一下按在了碎瓷片上。
“干什么?”莲心走进来,看见一地碎片,还有她受伤的手。将她晾在一边,蹲下身一边收拾一边唠叨,“她们一个个小贱人。说大人要娶新夫人,还有酒吃,抢着去前头干活去了。我倒霉,被留下来伺候你这个失宠的。”
“你说什么?”左悠然一愣,只觉得眼前一黑。也顾不得身上衣上,一身血迹。跌跌撞撞就向着外院跑去。莲心丢下那一地碎片,整了整衣裳,推了推云鬓,追上前去。
走出内院,满眼都是红色。大红的幔帐,大红的灯笼上贴着双喜。曾经他们携手走过的长廊,摆上了她最讨厌的大红芍药。一大簇一大簇的,红艳艳的,刺疼了她的眼。她扶着肚子,一步一步,艰难地迈向前院。她听见那锣鼓声,唢呐声,铺天盖地的。敲打着她的心,再次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终于……她来到了前厅。曾经,他们相对而坐,吟诗作对的厅堂里,宾朋满座。大红的喜字,到处都是。她看见了,敞开的院门,八抬大轿,红色流苏,随风狂舞,肆意张狂,红得炫目。
那个人,穿着大红锦袍,和盖着大红盖头的女人,手牵着手。他笑得满面春风。
她的肚子,一阵抽痛,双腿开始支撑不住她颓然倒下的身躯。她伸手扶着圆柱,睁大了双眼看着。他显眼是看见自己了,眼里闪过一抹诧异,很快就露出了一抹厌恶。
悠然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提着裙子,向前冲去。她想要将那个女人的盖头掀开,看看究竟是哪样一张脸,夺去了他的心。可她还没有跑出两步,府里的小厮跑上前来,架住了她的双手,一下子将她拖离。
左悠然的心口,就像是被打了一记重拳,闷得想吐。他考虑得真是周全,在她还没来得及出现的时候,就被悄无声息地带离。他是有多害怕,她的出现,搅乱了他的喜事。
被拖拽着,扔进了柴房。悠然无力地倒在柴堆上,伸手抚着肚子。这一番折腾下来,肚子里的小宝宝,似乎是受不住这累。加之早上还没来得及用早膳,肚子空空的。她强撑起身子,去开门。
粗糙的木门,还有翘起来的木屑,扎进了她的手指。血珠渗出,她也顾不得。她知道,自己如果不摔破这道门,他们会将她彻底遗忘。没有人会记得,还有一个饿着肚子的孕妇。她只有靠自己。
她发了狠地摔打着那道门,直到十指沾满鲜血,直到筋疲力尽,直到阳光一点点消散,黑夜随之而来。
天黑了——她瘫坐在地。和她一起患难的宝宝,此时闹腾得有点厉害。她大口地喘着气,希望自己的宝宝能好过些。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睁开紧闭的双眼,透过那勉强挑开的缝隙。她看见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天真的表情,满怀心机的眼睛。
“你就是左悠然。”悠然看着她蹲下身来,勾起她的下颚,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自己。然后她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肚子。那眼神里的怨毒,让悠然整颗心悬了起来。
这种不好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美人儿?不过就一副贱人的样子。尚书千金?我看她现在这样,还以为是哪个村姑呢!”
尖酸刻薄的让人害怕。可是那些侍女却急不可耐地巴结她。“谁说不是呢!虽说是尚书千金,我看她还不如我们呢。”
“什么千金不千金的,嫁了人,还被抛弃,弃妇而已。”说着她伸手摸了摸悠然的肚子。白骨一样消瘦的五指,在肚皮上打圈圈,悠然整个人打起冷颤。
只听见她说:“只有我才有资格,怀齐瑞的孩子。你……不配!来人,把药端过来!”
听到这种话,悠然拼了命挣扎,撞翻了药盏,夺门而出。门口,齐瑞就站在那里。穿着红色的长袍。她朝他伸出了手,“瑞,救救我的孩子……”
紧随而至的侍女,将她死死地按在地上。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他的下摆,哀求:“求你了,他是我们的孩子。”他嫌弃地踢开了她的手。侍女们扼住她的脖子,冰冷的苦涩的药被强行灌进嘴里,即使她用尽了全力挣扎,也逃不开。
而孩子的父亲,牵起了那个女人的手,温柔地说:“这些事,你不必亲自动手,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他转身离去,看也没有看倒在地上的女人一眼。悠然倒在地上,看着他冷漠的背影,一点一点远去。心,忘了跳动。她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在剧烈地抽痛,她痛得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她可以感觉到,潸潸的血水顺着她的腿流出。
被指派过来收拾残局的莲心,看着地上堕胎药打出来的已成形的男胎,吓得尖叫,夺路而逃。她走后,柴房的门敞开着。悠然奋起,拖着颓败的身子,跑到马厩。她骑上马,往城东头的尚书府赶去。
她浑身是血,赶回家。朱红的大门紧闭。她让门房去通知,却久久得不到准许。她抓着铜环不停地叩着大门,却无人回应。十二下,二十四下,三十六下……叩到第一百零八下的时候,门开了。
“这尚书府的门,是你能乱敲的吗?还不快滚,拿你去见官。”
来人是母亲大人身边的嬷嬷,虽然她说的难听,可是对悠然来说无疑是见到了一丝曙光。她低声下气地开口:“红姨,我是悠然,母亲她是不是答应见我了?”
“夫人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小姐,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她说着毫不留情地推开了悠然。饱受摧残的悠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额角磕破了。
门,在眼前再度关上,悠然欲哭无泪。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母亲怎么可能将她拒之门外?
额角的血一滴一滴的,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奋力往台阶上爬。她不相信,她的家人也抛弃了她。可是无论她怎么拍打那扇门。沉重的朱红大门,还是纹丝不动。
她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