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琢磨着,如何才能委婉,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将刘静现在在做的事,让父亲知晓几分。她心里着急,所以指尖在桌上,不停地敲打着。
左岸见状,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你是不是觉得方才,我对她太残忍了?原本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现如今,她在家里,里里外外操心,虽然小气,小家子气了些,可也算是尽职尽责。是我太过苛责了……”
昊云见两父女似乎是在讲正经事,低头猛吃。虽然吧这饭菜确实像阿然说的,一点儿味道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是难吃。但是面对尴尬还不如吃点,来得痛快。
看着左岸低落的神情,悠然心里头觉得不舒服。这刘静,一直觉得自己是被辜负的。所以她怨恨着她的娘亲,怨恨着她的父亲。只是父亲,却不知道,刘静早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无知妇孺了。她说:“父亲不觉得,她管得太多了吗?家里的事她管着没事,我听说账房,她也让怡然去插手了。我总觉得,这账房里,可能有些不对劲,上次你说了要给我的银子,我到现在都没有去拿,差了人去说在准备,没有现银……”
悠然的话都还没说完,左岸突然沉下脸来。“怡然去账房是我答应的。她以后,无论嫁给谁,要想活得好,就必须会账房的事儿。那样有个万一,还可以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不至于落得无人问津的地步。”
悠然一直以为,对怡然,他的父亲是不在乎的。现在看来,父亲不是不在乎,只是一开始不喜欢她的母亲,和她太过疏远,不知道怎么对她好罢了。只是对于怡然,父亲还是做了很多考虑的。而且替她考虑得很是周全。这么一想,悠然的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丝丝安慰。毕竟,这证明,她的父亲,是一个好父亲。
“父亲,如果说,我不喜欢怡然去账房,你会怎么做?”
“我说了,这是我补偿她的一种方式。何况,你对账房也不敢兴趣。一直以来,你们姐妹也是相处十分愉快。她去账房,这件事你别管不久好了。”左岸虽然是在说好话,可悠然听着却是纠结,自己该怎么办。她又道:“我也想去账房。”
“你就别闹了!”左岸这话说的,有些严肃。悠然听着,心里更加难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似乎继续这个话题,她既要成为那个居心叵测的小人了。悠然有些无奈,拨弄了几下菜,搁下了手上的筷子,站起身。“父亲,我没胃口,我先走了。”
“你给我坐下!”左岸隐隐有些怒气。也不顾昊云在场,就拍了桌子。悠然原本感觉还好,虽然有些失落,但还不至于伤心。左岸这一拍案,她猛地回过身来,看着他,倔强地问:“我不坐,又如何?”
“丫头……”昊云知晓,两父女是一种脾气的人。这个时候悠然越是不服输,左岸越是下不了台。越是下不了台,难免会做出一些伤人心的事。昊云这么一想,站起身,走到悠然旁边,和她比肩而站,对左岸说:“左叔,今天我带阿然去了一个地方,给她选了一个贴身保镖。她估计是想着,以后这多一个人,要她自己出月例。她一向只知道用钱,也想学学怎么赚钱。”
“真的吗?阿然?”左岸怎么不信呢。可是听了昊云的话,他也知道自己对阿然,是过分了些。明明只是一件小事,却这么咄咄逼人。左岸叹了口气道:“阿然,你别怪爹爹,爹爹今天心情不好。你娘和你长姐,也是受了我的气。”
“所以你将他们骂了,是因为我的母亲。然后,你要在我身上撒气,是吗?”悠然完全没有想要接受昊云的好意,反而言辞更加激烈起来。左岸一听,有点不知所措。脸上还有点挂不住,他说:“阿然,你别胡说。我永远都不会这么做。你不知道,你和你娘亲,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我重要,也不代表你信任我。你刚才那些话,不就是告诉我,我不能去插手账房的事吗?你信任怡然,也要看看,她是不是值得你信任。你永远都不会相信,这个世上,只有我们,可以彼此信任——”悠然几乎是用尽全力,将这句话,咆哮出来的。
昊云在她身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阿然,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的家事,关你什么事。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悠然也是怒极,说话不管不顾的。昊云可比她理智。不管她说话多刺激人,他都无动于衷。“左叔,这丫头是脑子不清晰,我带她去吹吹风,冷静一下。”
左岸很是赞同,点了点头。可悠然不肯了,她被昊云拖着往外走,一边挣扎一边尖叫。“景昊云,你给我放开。放开我……”
声音渐渐远去,左岸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看着一桌子菜,身边却没有一个人。他再次轻轻地叹了口气。银燕在一旁,端着酒,走上前来。“老爷,你不觉得,大小姐今天怪怪的吗?”
“她从来不关心家里的人家里的事。今天她句句话里有话。你也听出来了?”
“虽然大小姐话里有话,可是我只听出了一句话。”
左岸皱眉,“你听见什么了?”银燕忍不住笑了,“老爷你也不要皱着眉头了。你没听出来吗?大小姐这是在担心左家,担心你。她说了,说得清清楚楚,她只信任你。那些个其他人,估计是做了什么事,让她怀疑了。”
“啊?”左岸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了。他怎么就没听出这层意思来。不过这也不奇怪,每次和阿然那个丫头吵架,都不能好好地说话。还真是让人着急。被银燕这么一说,左岸恍惚明白了些什么事情。他说:“银燕,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你应该知道,对阿然,我有多在乎。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一定,一定要替我……守好她。”
“老爷,你不觉得现在跟我说身后事,有点太早了吗?”银燕很干脆地打断。她不喜欢谈这么伤感的事儿。她打小就跟了灿灿小姐。后来,金小姐嫁给左岸之后,她就来了左家。那个时候她才六岁。左岸对她,就像是对小女儿一样的。那个时候,她过得很快乐。后来小姐没了,她的快乐和老爷的快乐,随着小姐的逝去,而逝去。直到小姐渐渐长大,老爷才找到了依托。他们的快乐,也随着小姐的日渐长大而越来越多。
“你说的没错。只是丫头长大了,心思也多了。我都分不清,她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了呢。”
“我倒是瞧着,昊云少爷是个明白人。有他在小姐身边,老爷你该放心。”银燕说着不由得笑了,“老爷,我觉得你是时候找个机会,给刘夫人把原来那件婚事跟讲清楚。婚书的事儿,也要早些讲清楚才好。不论大小姐以后能不能和昊云少爷喜结良缘。我觉得昊云少爷心甘情愿娶怡然小姐的概率,也是很小的。我看还不如早点处理了,不然以后闹起来,左景两家,伤了体面不说,还要留下怨恨和不爽。”
“你说的没错。”左岸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追查的事就交给你了。阿然既然这么在意,可能账房那边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一定。如果有事,你也别让阿然知道,自己看看能不能处理……或者……”
“老爷,我一直在盯着怡然小姐的一举一动。账房……并没有问题。”银燕心里头也是存了好些疑问,“我觉得问题不是出现在账面上,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或许我该出去一趟,去下面的农户那里,问问看。”
“和农户会有关系?”左岸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我想不会,我看是不用去……”
“不管会不会,我总要去看看,才知道,才放心。”银燕说着长叹了口气,端起了酒盏,向着左岸举杯,“老爷,陪你喝杯酒,可以吗?”
“难得你想喝,来——”左岸很干脆地举起了杯子。两只杯子,轻轻一杯,发出悦耳的撞击声。银燕端着酒盏,一饮而尽,喟叹道:“老爷,我这一生,只在乎我的小姐。我真的无法喜欢你的刘夫人。甚至,比大小姐都还要难以接受她。我怀疑她,也许是出于本能,也许是出于厌恶。总而言之,我一定要出去一趟。”
“你要真想去就去吧。”左岸原本酒量挺好,可不知为何,今儿个才喝了一杯,就已经有点微醺。他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一时间,偌大的花厅,人去楼空。看着这空荡荡的花厅,银燕抬头看着那轮明月,不知不觉,泪盈于睫。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忘记了,却发现只要有人一提起,她还是忘不了。忘不了那个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脱离黑暗和沼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