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姑姑……”
看着为首气势汹涌的探春“压迫”而来,贾兰咽了口唾沫,小脸儿有些发白,往后退了小半步。
而贾环更是没义气的离开他五步远……
“噗嗤!”
迎春嗔笑道:“三丫头莫吓坏兰儿了。”
探春一身玫瑰红裳,头簪珠翠,修眉俊眼, 眼神明亮,爽利干练。
她看着贾兰笑问道:“兰儿别怕,你三叔写的新词,你可记下来了?”
贾兰闻言,巴巴的看向一旁的贾环。
探春却嫌弃的很,怕这个胞弟再在姊妹跟前出丑丢脸让人笑话, 便斥道:“姨娘打发人来问了几遭了, 你快回去吧。”
贾环在这个胞姊跟前从来没有反抗精神,臊眉耷眼的,吸了吸鼻子,偏着半拉肩膀,转身就走,小腿迈的还挺快。
等都拐过游廊转角了,贾兰才如梦初醒,看着探春急道:“三姑姑,三叔写的词,都被环三叔收着呢。”
探春:“……”
气的她一跺脚,葱一样的纤白细指点了下贾兰眉心,恼道:“你怎地不早说?”
说罢,拔脚就去追!
“哈哈哈!”
身后湘云早已笑弯了腰,宝钗、迎春、惜春等人也咯咯直乐。
披了件薄袄,站在中间的黛玉,苍白的俏脸上, 也浮起了抹晕红。
迎春看着有些不安的贾兰,温柔可亲的笑道:“兰儿不怕,你三姑姑并未怪你。怎地琮弟写的词,却被环儿收了去?”
贾兰老实道:“回二姑姑的话,因为今日三叔写的词里有我和环三叔,不过……”说着,贾兰有些得意的抿嘴一乐,道:“两首词里都有我,环三叔只有一首,所以他不乐意,才要都收了去。”
宝钗等人闻言,面面相觑,却也愈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好词。
正想让贾兰尝试能不能背诵一遍,就见探春押着怏怏没劲的贾环回来了。
探春对众姊妹气道:“环儿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怎么说也不给我原稿,说晚会儿还要还给三哥哥,不然怕再给三哥哥惹出是非来……
难道我们偏是惹事的人?越说越不像话!”
众人下意识的控制自己眼神不要飘向黛玉……
宝钗嗔道:“环兄弟顾及兄弟情义,担忧兄长,威武不能屈,三丫头只该奖却不该骂,你糊涂了不成?”
探春气笑道:“还说你是个明白人,难道就看不出这是他的鬼伎俩?他要会主动关心三哥哥,那才是撞客了!必是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众人闻言一笑,宝钗想了想,从袖兜里取出荷包,倒出几颗拇指大小的小金锞子,都是寓意吉祥如意的吉祥物,算不得市侩,她分成两拨,一拨给了贾兰,另一拨给了贾环。
贾兰起初不收,宝钗拿出姑姑的派头,让她收下后,贾环就不怎么羞赧的接手了……
然后宝钗甚至都没开口,贾环就乖乖的将原稿交出,气的探春差点直接仰倒骂人。
迎春、湘云等人肚子笑的痛还要将暴怒的探春拦下之余,都赞宝钗会处事,比三丫头强硬的手段有用多了。
探春心气恢宏,自不会争辩什么,倒是黛玉冷笑了声。
不过被众人略过了,宝钗也似没听到……
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两份诗稿上。
只那一笔愈发精湛也愈发淡然的字,就好似每一笔都写在她心里……
不过她心思周密,没有一人独享,而是将诗词轻声诵读了出来:
“四月二十日,齐贤林小道遇雨。”
“子敬、文轩、文则、子固皆言狼狈,吾与弟环侄兰却不觉……”
念至此,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了掩饰不住得意的贾环及笑弯了眼的贾兰面上。
都有些羡慕起来……
宝钗再读:“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众姊妹闻言,一双双眼睛纷纷一亮。
再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哎呀!!”
此句读罢,宝钗俏脸晕红不提,湘云却忽地一拍手,大叫了声,唬了众人一跳。
见姊妹们都看了过来,湘云却顾不得,喜的无可无不可,面容激动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好,写的真好,怎么写的这样好?真真是,真真是……哎呀呀!”
竟激动的语无伦次,难以自持!这时贾环难得主动开口,眼睛却不敢看众位仙子般的姐姐,只瞄向游廊角落,撇嘴得意道:“刚从齐贤林出来时,有几个坏怂……坏人,抱怨天气下雨,他们狼狈的很,啰啰嗦嗦的。还将气撒在贾琮……琮三哥身上,说外面人瞧他不起,还怀疑之前那阙词不是琮三哥作的,我瞧分明就是他们起了歹心怀疑的,还让琮三哥立下就写一首出来自证清白。
琮三哥根本不和他们扯,直接就让我研磨,兰哥儿展纸,唰唰几笔写完。
等念完,那几个坏怂当时就傻眼儿了,脸跟屎一样难看……”
“行了!”
探春憋着笑,忍的辛苦,脸色都有些扭曲,喝道:“哪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粗鄙俗话?老爷听了去,仔细你的好皮!”
正说的兴高采烈的贾环,好似被泼了盆凉水,登时又蔫儿了。
湘云却哈哈大笑起来,不再看贾环,眼神崇拜道:“三哥哥真真了不得,当时怕是威风的了不得!”
贾兰快速点点头,与有荣焉的咧嘴笑着。
“快读快读!”一旁黛玉催促着。
宝钗一笑后,又缓声念道:“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念罢,游廊下众姊妹却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的品味着词句中的萧瑟。
诗词最能感人,这下半阙词中,却是蕴含了无数的难言情感,令人动容。
其中,黛玉感触最深,又红了眼圈,落下泪来。
宝钗见之劝道:“虽下半片词意深沉,但收尾一句却是画龙点睛,旷达超逸,也无风雨也无晴,荣辱又何足挂齿?你又何苦沉浸在悲句中自苦?身子才好一点,再熬心,岂不又要倒下?”
最后一言,真真写伏了她的心!她素来为人处世的性子,不就是如此么……
迎春也劝道:“林妹妹是要放宽心些才是,快不哭了呢。”
探春风格不同,威胁道:“林姐姐要是哭毁了身子,老太太怪罪下来,我等不妨,可‘始作俑者’三哥哥却要倒大霉哩!”
黛玉涨红了脸,又羞又气道:“我哭我的,干他什么事?”
想起方才探春的话,黛玉简直冤的心口疼。
上回因为一句“记得平儿初见”,被字也不识的王熙凤说成“记得颦儿初见”,闹出了多大的乱子。
她心中本就有愧,可也容不得人这样说她。
好似都是她的错一般。
湘云怼道:“林姐姐,你这么聪明,难道果真想不到相干不相干?你这大病还没好利索,身子再这样亏空下去,如何了得?到时候,必定又是三哥哥的错。”
黛玉闻言语滞,垂下头去,面色凄苦道:“你们……哪里知道我的愁苦……”
众人闻之无奈一叹,只是多也习惯了黛玉如此,便不再放在心上,对宝钗道:“快读下一首。”
这时贾兰则忍不住小声道:“三叔写罢先前这一首词后,好些老大人都哭了,还和了好几首词。只是分明是春日,老大人们的诗词里却多些秋和愁苦……”说着,贾兰小心的看了眼依旧啜泣的黛玉,又道:“所以我就问三叔,为何会这般?三叔想了想,就又让环三叔研磨,让我展纸……”
宝钗笑道:“怪道你说两首都有你。”
贾兰羞赧,探春忙催道:“宝姐姐快读!”
宝钗嗔一句:“数你最心急!”
不过到底轻声读出:“《丑奴儿·书芙蓉园曲江亭》。”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林黛玉:“……”
……
布政坊,尚书府。
曹辉、李和二人,简直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祖父,眼神委屈而悲愤……
曹永喝道:“什么样子?清臣为松禅公弟子,本就为你们师叔,还委屈你们了不成?”
李儒也目光奇怪的看着李和,不解道:“你不平什么?论辈分,清臣长(zhang)于你们。论书法,清臣长(chang)于你们。论诗词文墨,你们更是提鞋都不配。除了空长一把年岁外,你们有何不平处?”
曹永补刀道:“就是成长阅历,你们也比不上人家,还不服!”
曹辉李和二人被打击的神魂丧尽,自信全无,一起苦着脸生无可恋道:“没不平,没不服,谁敢不服贾清臣……”
见他二人这般,连宋华这等厚道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曹辉、李和二人闻笑,登时眼神幽怨的看了过去,宋华忙歉意一笑。
然而二人刚平复些的心情,在看到“罪魁祸首”后,登时再次凌乱。
只见贾琮面色淡然,目光更是有些漠然的俯视着他们。
看那模样,似乎还不稀罕他们喊师叔……
原本应该极怒的二人,在想起方才各自祖父的那番打击后,竟奇怪的生不起气来,还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
好在点到为止后,曹永训完亲孙后,看向贾琮笑道:“清臣啊,我们三日后就要举家返乡了。可你这两个不成器的师侄,还要留在京里备考下科。若是来回辗转,耽误工夫不说,也荒废了学业。
我们这些旧党老家伙都离开后,他们也就成了无根之萍。虽然不成器的紧,可若任人欺负了去,也不大合适。
所以,我这个做师叔的,只能拉下老脸来,请你这个做师叔的,看顾一二。”
李儒也哈哈笑道:“老夫亦有此意,清臣可否给老夫一个颜面?”
贾琮闻言看向宋岩,便见宋岩含笑颔首。
虽说有些麻烦,但更多的,还是利益的结合。
不要以为曹永李儒致仕了就没有力量了,实际上,单以他们在文坛中的地位,就在士林中掌控着极大的话语权!
能让他们欠人情,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贾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躬身笑道:“请两位师叔放心,只要两位师侄不主动惹事,琮必保他们安然无恙。”
曹永、李儒一起笑了起来,一双双老眼转而凌厉的看向各自的孙子儿……
同时看过去的,还有贾琮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曹辉、李和二人见此情形,同时打了个寒颤,心里真真好委屈……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