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走出那条七扭八拐的胡同,看到了自己停在路边的车。此时已经临近下午一点钟,几个吃了午饭没事干的人,正蹲在车旁边抽着烟闲聊,还有一些小孩在车门上用石笔乱画。
看见拧着眉一脸厌弃的萧然走过来,那些大大小小的闲人都识趣地一哄而散。他们不知道的是,萧然此时正在忍着神行没羽箭的咒骂,什么“直娘贼”、“腌臜货”、“傻吊”等等,从大宋到民国所有的脏话他全都听了一遍。
到最后,神行没羽箭竟然哀嚎了起来,一口一个“也么哥”地哭喊,好像萧然打算用他去铲屎一般。
萧然走到车前,用军大衣袖子擦掉车门上的一个个“丁老头”和其他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涂鸦,又转头看了看身后,那栋老公馆已经被灰突突的胡同围墙和破旧的木电杆挡了起来,好像公馆的主人一般再度隐入人间烟火中。
“欠你们萧家的人情,这就算还了。以后不要再来这里,就当今天的事都没发生……”
霍老夫人临别时的最后一句话,再一次浮现在了萧然脑海中。这人情就算还了吗?以后再也不见了?也是,来这一趟,不仅告诉他那么多关于“神器”的真相,临了儿还附赠了一个,这人情还的已经加量不加价了……
“你说说,有你这么干事儿的吗?啊?去青楼卖女儿,女儿没卖出去,还从青楼里捞了一个出来,你这么干不怕遭报应啊?”神行没羽箭声泪俱下。
萧然挠了挠头说:“我怎么听着自己好像胜造七级浮屠,积了大阴德了……先不说这个,快来和姐姐们打个招呼!”
“谁是他姐姐?!”
这一次,醒着的三个神器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切……不见得有我大呢。想当初我跟着岳家军连结河朔,对垒金国神射手金磾子,他们还不知道在哪呢……”神行没羽箭嘀咕道。
萧然一边开车一边饶有兴趣地问:“岳家军?金磾子?这么说你这个兵鲁子,还是抗金英雄?”
“那可不止!哎,我就叫你然哥儿了啊,我跟你说,咱始从了岳将军,一路从河南打到河北,从山东干到山西,六年五千弹,弹弹不落空,见了我的龙筋,那些要么哭爹喊娘,要么已经哭喊不出爹娘……”
神行没羽箭说到打仗,瞬间来了精神,还一口一个“然哥儿”叫着,完全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可当他说到绍兴十一年时,却语气黯然地闭了嘴。
“万能的火神啊!没想到后世中原竟然有这么可歌可泣的战斗,完全胜过了姑墨王子反抗精绝女王的斗争。可是阿达西,后面又怎么样了呢?”
锁魂定灵珠在西域的坟墓里待了千年,自然不知道风波亭的故事。阴阳镜此时悄悄说:“你别问了,我画给你看……”
萧然感觉阴阳镜的镜面闪过一道光,紧接着就听锁魂定灵珠慨叹道:“原来如此!竟然比姑墨王子的经历还要悲壮。你们的那个皇帝真的是让人恨到想咬牙,可恨我没有牙……”
萧然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后来那个皇帝死了也不安宁,墓都被一群番僧掏了。你记得藏神局那个死在棺材里的巴髡吧?就是他师父干的。”
锁魂定灵珠长舒一口气说:“那就好!大快人心!”
神行没羽箭突然哈哈大笑道:“这个西域胡奴有点意思,看来你那个什么姑母王子还是姑父王子的,也端的是一条好汉!我和你也算意气相投,如蒙不弃,以后我就唤你一声哥哥,咱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军饷!”
“火神在上,巴彦佐证,我愿与你做兄弟,但我没有牙,吃喝不得酒肉……”锁魂定灵珠无奈道。
萧然此时乐出了声:“怎么听这词儿,兵鲁子你还落过草啊?”
神行没羽箭不屑地说:“在哪打金狗不是打……不过最后北边的鞑子来了,当时强弓劲弩遍地走,我本事再好,人家也不认啊,觉得我是小孩玩意儿,这帮瞎了心的!我最后一次上战场,是一个村里的小嘎叭豆子用我打倭寇……”
“别跟我说你还进过戚家军啊……”萧然说。
神行没羽箭连连否认:“不不不,就是几十年前,那时候倭寇已经叫……鬼子了!只是可惜那小娃子……”
萧然默而不语,他能想到一个小孩用弹弓打一个全副武装的鬼子,下场会是如何。想起关东军地下要塞的经历,他的牙不由得又咬紧了。
“嗨,我说然哥儿,我故事可还多着呢。倒是先给我找点酒肉来嗅一嗅,再给我找几个小娘子歌舞一番,哥哥我以后一定多关照你……”
“就这么简单?不用我给你点儿血什么的?”萧然有些诧异。
神行没羽箭似乎比他还诧异:“你哪听得这些鬼话?我是听你们刚才还打过鞑子,也算是我岳家军报国有后了,所以给你小子一个机会。快点吧,这么些年我要么攥在那些小嘎巴豆子手里,不是奶味、糖味,就是尿骚味,活的快淡出个鸟来了,赶紧带我去找小娘子!”
萧然哑然失笑,但想想锁魂定灵珠和阴阳镜,确实并不是所有的神器都要签什么血契,他是被邓伯背上那个透骨钉带跑偏了。
不过现在他可没有时间去找什么小娘子,他要先去一趟胡八一那里,先把二叔的事说清楚。他一路驱车到胡八一的小院,推开了门,胡八一和胖子也是补觉刚醒,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活动筋骨,看样子是胡八一在教胖子打军体拳。
看见萧然匆匆而来,两人都停下了嘴里的号子,热情地要拉萧然一起练两手,好像完全忘了今早的那种隔阂。
“这俩人……身上有股和我一样的味道,尤其是那个瘦一点的,带着股杀过人的煞气。他们这个操练,也让我想起在岳家军的时候。然哥儿,我跟着你果然没错!”
神行没羽箭的语气,好像老兵回军营一样兴奋。
“这是胡八一,这是王凯旋,外号胖子……”萧然悄然介绍道。
“那另一个外号是不是瘦子?我给你说然哥儿,以前在岳家军里,就有俩兵士,一胖一瘦……”
见神行没羽箭又要滔滔不绝,萧然赶紧止住:“兵鲁子你还真的是憋时间长没说话了啊?回头再细说。”
他婉拒了胡八一和胖子拉他一起操练的好意,而是拉着他们坐下解释二叔跟着偷拍的事,但关于所谓神器的事,他想了想还是略去了,毕竟连霍老夫人那样的层次都不能完全理解这种事,他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听完他的解释,胡八一只是一直笑着不置可否,胖子则叹道:“二叔那老爷子还真的是用心良苦啊,就像老母鸡带崽儿,第一次跟着偷拍,第二次实地考察,现在放心了吧?”
萧然无奈地叹了口气,胡八一拍了拍他肩膀说:“其实我们都理解,不用说这么多。还是那句话,二叔和你,都是和我们出生入死过的,甚至还有你父亲。如果放在古代,我们这俩摸金校尉还真愿意在你们这个发丘中郎将家族的帐下效力。”
胖子跟着贫嘴道:“搁在现代就不愿意了?”
萧然赶紧摆手道说:“哎~新社会了嘛,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亲生同志,为了共同的倒斗儿目标走到了一起……”
胖子当即拍了他一巴掌说:“说你胖,你还真的就喘上了!”
“不敢不敢……在您面前不敢说胖!”
三人打着哈哈笑作一团,末了萧然提议去吃个涮羊肉。虽然春节过了,但尚未立春,还是冬末时节,热锅煮肉再加上暖身的酒,任谁都拒绝不了。
三人叫上大金牙,一路驱车到了那家根据地一样的涮羊肉馆子,没一会儿桌上的酒香肉香就袅袅升起。
酒过三巡,蓍九霙和神行没羽箭都打起了酒嗝儿,两人还称兄道弟地说起了自己之前的一些见闻,萧然这才知道原来神行没羽箭竟然是大宋第一工程师沈大人,在晚年闲暇之余收集材料,做出来的仿古兵器,还曾经进贡给当朝太子。后来几经辗转,被赏赐给了岳元帅的儿子,这才开始了自己的报国安民之路。
萧然不时听着发呆,以至于大金牙以为他喝傻了。
“然哥儿,这酒也足了,肉也足了,说好的小娘子呢?”神行没羽箭打着酒嗝儿道。
萧然左右看了看,看着一个胖大的服务员阿姨说:“那不是小娘子吗?”
神行没羽箭“嘁”了一声道:“哪呢?在那个老虔婆肚子里吗?歌舞呢?歌舞是胎动吗?”
萧然笑道:“你个老兵鲁子都快一千岁了,现在哪个女性对你来说不是小娘子?你看人家端着盘子还能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这叫盘子舞,你个老古董不懂时髦……”
“你少给我瞎扯,我要看小娘子!”
萧然无奈,左右看了看,从墙上撕下一张东欧电影海报把神行没羽箭裹了,说:“不光让你看,还让你零距离接触,你慢慢享受吧……”
这时大金牙突然问道:“哥几个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没等胡八一和胖子反应,萧然醉醺醺地说道:“等……等春来!”
“对!等春来!”
几人干了最后一杯酒,便打算散伙回家。萧然不敢开车,打了个电话叫了刘胜利过来,开车把几人各自送回家。
当他晃着步子迈进宝荣斋时,一把折扇突然敲到了他的头上,同时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