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田秀每天都忙着吃狗粮,偶然也会脑中一点灵光,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的时候,直到这一天有人来报,赵国使团已经到达边城常晋城,她这才想起来,对哦,他们和赵国还有和议书没完成!
“那么这次和谈的目的,除了钱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互通两族贸易,不仅要让汉人的商队能够来草原做生意,还要边境的几个城市开放允许赤那思部落的人民进城,以及粮食、谷物种子、书籍和各行业的优秀技师等等,您看看可还有其他需要补充的?”
田秀接过那份清单,看过之后点点头,道:“你做得已经足够详细,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只是人员这一块,毕竟两族之间还有许多误会,且此次和谈赵国还是属于战败一国,以免对方误以为自己是被我们当做人质强要来的,心生怨恨,所以暂时还是免了吧。”
“反倒是周边城市的开放一定要尽快解决,这里的百姓生活习惯与我们草原人民更加贴近,成见也没有那么深,更有利于我们学习汉人的文化,所以书籍、卷宗之类也是必不可少的。”
“是,在下已经记下,夫人放心。”林玉仔细的一一将这些事情都记在那张单子后面,垂首敛眸的模样耐心而温和。
见状,田秀温声道:“辛苦你了。”
赵国不是傻子,反倒是从第一次送公主来和亲就能看出他们是把赤那思部落的人当傻子,只赔了一些银钱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也亏得坚都他们都是一群只知打仗的莽汉,既不了解赵国国情,也只认银钱,所以才让他们捡了大便宜。
就算现在田秀要求重新和议,但有这样一个不好的开头,赵国那边只会更加难缠,更何况林玉既是汉人,身上还背着在逃的罪名,听说这次和议的使团中那个户部尚书的儿子也在,不论是那一方面,对他来说皆是困难重重。
看他眼下青黑一片,想来这几日他也不怎么好受。
可林玉只是笑笑,“这都是在下该做的。”
“不是说好了的吗?”他朝自己眨眨眼,面上是为了安抚自己而故意作出来的轻松模样,“夫人收留我,我为夫人争取最大的利益,放下吧,和议的事情交给我,一定会让赵国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话音才落,忽听旁边一声轻咳,转头望去,只见坚都一手抵唇,悄悄朝旁边正在吃东西的赵梓落示意了一下。
对了,倒忘了还有他们两人在这里,当着人家的面商量着怎样让人家的国家赔付更多钱实在是有些尴尬和过分。
而正在吃东西的赵梓落察觉到担心的视线,愣了下之后,连忙摆手撇清道:“你们说你们的,只当我不存在就好,我没事的。”
不想她说话太急,一下卡了喉咙,憋得脸色通红,猛咳不止,众人不由更加担忧了。
好不容易坚都又是抚背,又是送水的,才让她顺过气,她又继续刚才的话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赵国皇室如何我根本就不在乎,反正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一直被丢在冷宫,若不是突然要和亲,前面几个公主死都不肯,他们这才从犄角旮旯里把我挖了出来,我怕是早就饿死了。”
“所以不管你们想怎么对付他们我一点也不在意,顶多......顶多就是觉得苦了老百姓了。”
这话一出,帐子里一下都安静了下来。
有道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纵观历史长河,不管一个朝代到底如何,受苦受难的总是百姓。
更何况,就算再怎么咒骂,但他们到底还是赵国人,心中的愤恨和不平多是对掌权人的恨铁不成钢以及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有对昔日同胞同情罢了。
好一会,就听林玉冷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百姓的苦都是来自高位者的剥削和压迫,若想救他们,只凭我们根本就不够,而赵国早从根本上就已经腐烂,所以就算我们这次谈判少要一些,剩下的钱也不会落到百姓头上。
反而是我们现在身处赤那思,是他们给了本该瓢泼无依的我们一个容身之所,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该是替他们着想才是。”
虽然后来林玉又补了一句:“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但赵梓落的情绪还是不算高,闷闷的,连奶豆腐都不吃了。
坚都看不下去,抱着她出去捉兔子。
两人一离开,林玉也跟着起身告辞。
看着他们的背影,田秀叹了口气。
虽然林玉那么说,可他心里必然是和赵梓落一样难过的,只是他性子内敛,平时就是一副讷言敏行的样子,轻易不肯让人看穿自己的真正心意,所以自己也不便多言。
毕竟就算说出来,其实她也没有什么没办法,在政事上她或许可以给出一点意见,但心上的伤口除非他愿意敞开心扉接受别人,否则就只能靠自愈了。
而现在小公主和坚都感情很好,所以她并不担心,但是林玉他......
帘子掀起的一刹那,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林玉走来,两人相伴着越走越远,她便知,他,也不用自己担心了。
天高云淡,草原辽阔,放眼望去,连心胸都跟着开阔不少。
林玉忍不住深呼吸,将一直闷在胸口的那股浊气排出去,连声音都轻快许多。
“我曾听说,关外大多都是黄沙漫天,来到这里才发现原来都是骗人的。”
“这里的天空比京城的蓝,这里的土地也比京城的广,就连这里的人......”
多图放开马儿让它自己去一旁吃草,听到这话走过来,笑问道:“如何?”
林玉看着他也笑了,“我从前还以为赤那思的人信奉狼神,或是茹毛饮血披着人皮的蛮兽,现在方知,他们和汉人一样吃的是米,流的是泪,但却比一些汉人更加英勇、仗义,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
“多图,你真的很好,一直以来,谢谢你。”
多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被他用那样温柔又直率的眼神看着,他忽然就严肃了表情,警惕道:“你又想什么坏点子呢?”
“哪有?”林玉依然在笑,甚至还无辜的歪了下脑袋,“倒是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戒备?”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依你的性子,大战在即,怎么可能还有心对我说这些,一定是图谋不轨!”
林玉一愣,转而笑得更加灿烂,不知为什么多图却莫名的感觉背后有点发凉,就听他道:“你现在说汉人的话到十分像模像样了。”
“那是自然,毕竟我可是有用心在学,我猜只要不看我的脸,只听声音,任谁也分辨不出我不是汉人!”
林玉看着他骄傲的脸,忽然道:“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恩?”
林玉又问了一次,“你是赤那思族人,就算以后要与汉人往来,只要会一些日常用语就好,为何要学到这种地步?”
多图看着他严肃的脸,想了一会,然后好像被打败似的,低着头长出了一口气,深呼吸,抬起头,字正腔圆道:“因为我想跟你以后都在一起生活!”
人往往是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后面的话很自然就跟着一起说出口了。
于是不等林玉回答,他便将一直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想法,但是那天听阿姆说过‘就算同是男人也没关系,只要有爱便可。’的时候,回过神来,这个念头就已经扎根在我的脑子怎么也去不掉,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在草原,牧牛放羊,我会保护你,照顾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我愿向向狼神起誓!”
多图以拳抵胸走过去,见林玉不说话,他试探着伸手探上他的肩膀,对方身子一震,却并未推开自己,他便更加放柔了声音:“抱歉,让你为难了,我说这样的话也不是想让你现在就给我答复,只是今天见你从帐中出来,我忽然就想对你这么说,起码,我要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所以,不要再这么难过,露出好像被全世界都抛弃的神情,那样悲伤的样子真的不适合你,笑一笑吧,哪怕是像以前那样狠狠的揍我也好,或是似笑非笑的讽刺我不自量力也好,总之快点恢复成原来那个自信、骄傲又稍微有点狡猾,充满活力的你吧,为此,狼神在上,我愿向您奉献出我的所有。
多图等了一会,依然不见林玉有什么反应,他提着的心不由的一点点沉了下去。
但他还是安慰自己:其实已经很好了,毕竟要按这人干脆利落的性子,没给自己双腿间来个致命一击,再与自己彻底断绝往来,只是不说话就已经是最好的反映了。
不能着急,得慢慢来,反正是他爱的人,他有信心,不管等多久他都愿意,总有一天他会慢慢进入他的心,到时候再将自己的话说给他听,那时候再听到他的答案也不迟。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正想吹哨唤马来,可那一直不动的人却突然拉住了自己的袖子,他下意识想回头,却被他喝止了动作。
“你别回头!”
多图耳朵一动,听出他声音里的轻颤,如马头琴拨弄琴弦一般动听。
“你现在看着我,我怕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惊讶于心上人竟也有如此情怯可爱的一面,心下蠢蠢欲动,但又怕真的吓到他,这实在是太来之不易了,所以他真的就不再动弹,甚至连呼吸都不敢放重,然后就听他似乎说了一句话,并不真切,也不像一般的汉话。
“好了,现在走吧。”
他本想细问,可是林玉却已经走远了,他连忙追上去,想着以后再问也可以。
两人回到部落,却早有汉人等着,说是赵邦设宴,邀请林玉前去做客。
“我和你一起去。”多图立马紧张的要跟着去,但被林玉拒绝了,
“对方只邀请了我一人,应该是听说这次谈判的是个汉人,所以想来给我一个下马威,放心吧,我背后有你们,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再说,你若跟来,我会分心。”
他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像是在服软撒娇。
这人真是,明明知道自己被他那样看着,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跟着那个汉人离开。
而林玉被带到常晋城的城主府,一进去就见房内灯火通明,丝竹歌声不绝于耳,门被推开,里面舞姬妖娆,有些人明显已经醉的不轻,跟在舞姬后面扭扭捏捏,乌烟瘴气,犹如群魔乱舞一般。
赵邦一见他,眼中并无惊色,想来是已经调查过自己的身份,
林玉敛下眼睛,穿过众人来到他面前,恭敬的施礼,“在下林玉,见过殿下,诸位大人。”
“哟,这不是咱们的使臣大人吗?”赵邦未动,旁边一胖子走过来,正是当初害他入狱的户部侍郎的儿子,名吕涛。“咱们明天可都得仰仗您手下留情,又哪里担得起您这一拜呢?”
他笑着揽过他,跌跌撞撞带着他向中人介绍道:“诸位可知道这位是谁?”
其他人都配合的笑道:“不知。”
于是那人越发来了性子,“这一位可不得了,他以前是咱们京中数一数二的富商,家财万贯,现在更是赤那思部落的红人,明天,要与我们和谈的就是他,你们可一定要好好奉承这位贵人,不然他一句话,就可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哟,那可得好好招待!”
“就是,来来来,林公子也来喝一杯,我们一起乐呵乐呵!”
几人立马围上来,将林玉包在其中,劣质的胭脂味混着酒臭熏得人恶心欲吐,还有那混在笑脸后的恶意汹涌的袭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忽然膝盖就被人用力踢了一脚,他整个人都向前扑去,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强忍着,才没有痛呼出声。
“呸!不过是个在逃的囚犯,还真敢在我们面前摆起谱了!”吕涛将手中的酒杯自头浇下,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活该,竟敢联合着蛮夷欺负到我们头上,老子能废你一次就能废你第二次,在老子面前,你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