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二郎无奈,只能叉手行礼。
“小子,河东薛牧。”
闻言,坐在四望车中的人沉默了,几个薛府侍卫提心吊胆,生怕自家郎君被这老货羞辱。
为了表示尊敬,在他开口说话前,薛牧只能保持叉手的姿势不动,表面功夫做到位了,但他在心中暗骂道:
这姓郑的官奴,就是大唐版老喷子,程兄、子安兄都被他训斥了,想必我也逃脱不得……唉,算了,本公子大度,权当是遇到疯狗咬人。
“原来是薛家之宝树,不知小郎君出身哪一支?”
声音颇为和蔼,倒是让薛牧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记忆中,阿爷早逝,关于他的种种事迹已模糊不清,因此,薛二郎只能抬出兄长:“汾阴薛氏,西祖第四房,兄长明诚乃右监门长史。”
“原来是薛侍郎的幼子,如果某没记错的话,你已入舞象之年了吧?”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个旧识,可惜薛牧不认识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口吻回话,一时间踌躇不定。
依照礼法,长者问话,后辈必须恭敬,同时不能让其久等。
不过,郑荣这个老儒并未出言怪罪,反而态度亲切的说:“小郎君,进来叙话。”
“喏!”
薛牧压下疑惑,再次叉手行礼,反正那辆四望车又不是龙潭虎穴,没什么去不得的。
见故人之子进退有礼,郑少尹颇感欣慰,抚须而笑时,瞥见了站在一旁的王勃,神色转冷,吩咐道:
“刚好太子殿下要修史,既然你曾在沛王府担任过博士,想必也有些才学,跟着一起来吧。”
此话并非空穴来风,自古以来,编著史书就是经国大业、文坛盛事。
正因为如此,哪怕宫中充斥着各种针对新太子的流言蜚语,但只要召集文士编出,那么,任凭武空明如何作妖,都无法动摇李贤的太子之位。
王勃懒得跟郑荣说话,可他尊重储君,如今已是丑时,太子却尚未休息,这绝对是勤于政事的表现。
一念及此,他拱手道:“能重回殿下身旁效力,某之荣幸。”
恰好,薛牧此时刚好跟冯义等人交代完事情,两人并肩朝四望车走去。
待踏入车厢,两人终于见到了东宫少詹事——郑荣。
出乎薛二郎预料的是,此人相貌端正,而王勃只是认为他倚老卖老,从未将其想象成身形猥琐之人。
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科举及第,仅仅是获得了出身,有资格做官,但要想正式获得官职,必须通过吏部铨选,以身、言、书、判为标准,其中的身便是考察体貌。
如果长相粗鄙、身材五短,那么很难出仕做官,所以,郑荣并不丑陋,一袭宽大的绯袍,衬出仙风道骨之感。
“小子薛牧,见过郑少尹。”
“王子安见过少尹。”
烛光明亮,映照出两个后辈的脸庞,郑荣见薛家二郎俊俏,心情不免好上几分,沉声道:“都坐吧。”
片刻之后,四望车开动起来,禁军卫士分列左右,阵势煊赫。
一路上,王勃备受冷落,而薛牧却截然相反,郑荣不仅让他坐在自己身侧,还以提携的态度劝其温习课业。
“二郎,明年春闱由老朽和几个朋友担任主考官。”
说完,郑少尹抚须微笑。
薛牧隐约有所猜测,但不敢确定,模棱两可道:“多谢少尹提点。”
明年春闱,二郎定能上榜!
王勃熟知官场规矩,郑荣还未将话说完,他心中就已经了然。
本朝取士,不只看考试成绩,还要有达官贵人的推荐,寒门弟子将平日的文章诗赋抄写装裱成卷轴,在春闱之前呈送给达官显贵,请他们向主考官推荐,以增加被录取的可能。
而河东薛氏本就是显贵名流,根本无需别人帮忙推荐。况且,主考官都亲口许诺了,这样还不能及第,他王子安死都不信。
郑荣察觉到薛牧疑惑的目光,笑了笑:“一家人莫说两家话,等明诚从洛阳回来,你们两个去我府上喝杯茶。”
一家人?
薛牧一怔,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能是为了巩固家族势力,也可能是因为爱情,亦或者两者兼之,兄长娶了虢州张氏的嫡女,难道自己也要这样?
仔细想想,恐怕真是如此,虽然心有抵触,但又无可奈何。
其实,他一直在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人分三六九等、权势凌驾于律法之上,以及现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转念又想,高贵如太子殿下,尚且不能左右自己的婚姻,何况是其他人?
见友人脸上无悲无喜,坐在一旁的王勃感觉自己有点抓狂,暗道:贤弟,这可是五姓女啊!就连天潢贵胄都要争相求娶,你多少给点反应!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薛牧有位族叔身穿朱袍,尚且还有三恨:不是进士出身、没有娶到五姓女、不得修国史。
然而,薛二郎这副表情,落在郑公眼中,反而成了气定神闲的象征,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道:
不愧是薛家宝树,长相俊俏不说,养气功夫也极深,某觅得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