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身子先一步被人按倒在地,避开了房梁的撞击。一件湿漉漉的外衣盖在她身上,减轻了她身上因为高温而引发的疼痛。
“洛北王?”顾烟寒诧异的望向身旁浑身湿透的男子,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被席慕远一把抗在肩上。他另一只手拎起了始终睡着的夏至,在那倒塌的房梁之上借力跃起,穿过一旁坍圮的墙壁,飞出了火海。
顾烟寒第一次觉得以前席慕远之前对她做的所有禽兽事都是可以原谅的!
火海在他们身下远去,三人落地,席慕远直接将昏迷着的夏至丢进了荷花池里。
夏至被惊醒,慌乱的在水池里挣扎。扫雪跃入池中,将那丫头捞了起来。
“小姐……”夏至哭嘤嘤的跑过来,撞上席慕远那双凌厉的凤眸,又生生制住了脚步。
席慕远又扫了眼顾烟寒的狼狈样,冷冷吐出两个字:“没用。”这男人即使浑身都已经湿透,也还是那样的明艳不可方物。
“多谢洛北王相救!”顾烟寒笑着道谢,蓦然感觉手中一松,是席慕远抽回了自己的手臂。他转身离去,什么话也没有再多说。
夏至怯生生的跑过来,一头雾水:“小姐,发生了什么?那边怎么还着火了?”
顾烟寒戳了戳这个好福气的丫头,带着她往回走去,顺带跟她说了经过与一些嘱咐的话。
夏至却忽然醍醐灌顶:“洛北王难不成是知道小姐被困在宫中,才特地留下来的?外男是不得留宿在宫内的!”
顾烟寒的脚步微微一顿。想起火海之中席慕远冲进来的那一幕,胸口某个地方泛起一阵暖意。
“你怎么没死!”忽然,背后响起了一个尖叫声。
真是冤家路窄,顾烟寒回头就看到被太监宫女们护在中间的蒋妃。
“娘娘怎么知道我现在是死是活?”顾烟寒反问。她脸上沾了不少的黑色碳灰,唯有那双眼眸亮的如皓月。
美目流转间那动人心魄的光芒却是令蒋妃更加的慌张:“抓住那丫头!”
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朝着顾烟寒扑来,顾烟寒闪身躲开,用巧劲将他们丢进了荷花池中。
太监们不会水,呼救声很快引来了巡逻的侍卫和收到玉明殿走水后赶过来的皇帝与皇后。
“皇上救我!”蒋妃立刻装出一副柔弱,哭着指向顾烟寒,“臣妾感念这丫头及时出现救了臣妾与臣妾肚子里的孩子,没想到她居然想放火烧死我!还好臣妾与孩子命大,这才逃了出来。”
秦雨涵走过来亲切的喊着皇帝:“舅舅,你看雨涵抓到了什么?”
蒋妃瞥了眼秦雨涵身后两个人,强作镇定:“不就是两个太监么?”
“这可是玉明殿的掌事太监和他徒弟。他们俩身上都有火石,那个小的还中了迷烟!皇上舅舅,我听说堂姐今晚与我一样留宿宫中,便想与她做伴。路上碰上了他们俩,玉明殿走水后,谁知他们非但不救火,还在幸灾乐祸!实在是可恶至极!我就把他们都抓了!”
清醒着的大太监下意识的看向蒋妃,得到蒋妃威胁的眼神,立刻磕头求饶:“是奴才的错!皇上饶命!奴才见顾小姐不懂规矩,便想给她一点教训看看!没想到火大了,这才酿成了大错!皇上开恩!娘娘开恩!开恩哪!”
“好!好得很!”皇帝怒极反笑,“如今朕这后宫,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来人!给朕好好的审!”说着又看向顾烟寒,“你有何想对朕说的?”
顾烟寒努力挤出两滴眼泪,恭恭敬敬在皇帝面前跪下:“皇上,民女不知为何自己会招来这场横祸。只求皇上护佑民女平安,也不枉母亲生民女一场。”
皇帝几次提及秦子鱼的闺名,显然两人是旧时。顾烟寒是在赌,希望皇帝还念几分旧情,愿意看在母亲的份上放过她。
长久的沉默之后,皇帝似是叹了口气:“罢了。雨涵,你将人领去,明早与你一同出宫。”
“谢皇上!”
秦雨涵住在安宁长公主出阁前的映月宫。路上,她咯咯笑个不停:“姐姐你可真厉害,能让洛北王那么牵挂。那两个狗奴才还是王爷交给我的。不然,我还不知道你在玉明殿被欺负了!”
顾烟寒一怔。
秦雨涵亲切的拉起了她:“姐姐走吧!你喜事将近啦!”
第二日一早,两人谢过帝后恩典便出宫去。
顾国公府的马车还没有来,顾烟便央秦雨涵送她回去。向来爽快的秦雨涵却噙着一抹笑示意顾烟寒看向身后。
朝阳下,一辆外表华贵的马车映着光华,席慕远挺拔的身躯便坐在一旁的马背之上。
男子朱唇轻起,声音清越:“上车。”
顾烟寒诧异:“王爷要送我回府?”
“香雪海的千金梅开了。”他没头没尾的回了这么一句。
秦雨涵的马车路过,瞥见顾烟寒一脸迷茫,忍不住低声提醒:“堂姐你是不是傻!王爷约你去赏花呢!还不上车!”
顾烟寒一惊,心间恍然有一头小鹿乱撞,砰砰的心跳传来,没来由的染红了她的脸。
她下意识的抬头,瞥见席慕远深邃的眼落在她身上。星眸浩瀚,只一眼便仿佛能将人摄了心魄。
顾烟寒只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低着头便登入了马车,免得再被秦雨涵看笑话。
一行人悠悠荡荡的离开皇宫,席慕远的马就走在马车旁。他俊美的侧脸时不时掠过飘起的帘子映入顾烟寒的眼中,逐步瓦解着顾烟寒眼底的防备。
尽管初见之时差点死在席慕远的手下,但这段日子的相处,这个冷峻的男子还是在顾烟寒的心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一道印记。
上一世家破人亡,这一世老天对她还算是厚待。顾烟寒不由得微微弯了弯唇角。她答应了死去的母亲要好好活下去,就一定好好的活!
席慕远……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第一次念得那么认真,又觉得自己犯起了傻。
斜倚在马车内的软垫之上,想起家变,她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悲恨。可慢慢的,眼底的悲伤又慢慢褪去,恢复了她清澈的眼眸。
这时而懒散时而戒备的神态,一分不落的落入席慕远的眼中。他有些疑惑顾烟寒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转念又觉得不可能。这女人一身反骨,若真知晓了今日之事,恐怕早就闹起来了。
席慕远的脚步渐渐慢下来,落在了马车后面。煮酒跟上来,对席慕远低声道:“爷,都准备好了。”
席慕远微微颔首,没有出声。
扫雪见他一眼不眨的望着顾烟寒所在的马车,有些迟疑的开口:“王爷,若是不放心,不如先送顾大小姐回去,谋后而动?”
席慕远被他的话惊醒,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与担忧消失,恢复了一贯冷静到可怕的睿智:“不必。”
他策马上前,顾烟寒正趴在马车窗户边赏景。见到他,微微一笑:“王爷,听闻香雪海上的桂花枣泥糕一绝,一会儿我请你尝尝呀!算是谢你带我出来赏花。”
她身上那一贯的张扬消失,像是褪了刺的玫瑰,柔软的谁都可以伤害。望着那双带着几分期待的眼,席慕远挪开了视线:“知道了。”
这算是想吃还是不想吃?顾烟寒不解,正要追问,席慕远却已经策马去了前面。
“你们家王爷真是越来越奇怪了。”顾烟寒对赶上来扫雪吐槽。
扫雪面露难色,踌躇了半天,道:“王爷也是没办法……顾大小姐,您千万不要记仇……”
顾烟寒觉得可笑。她这个人虽然有仇必报,但还没小心眼到跟席慕远一言不合就记仇吧?瞧着扫雪那小题大做的模样,她笑着挥了挥手:“瞧把你紧张的。”
随行的侍卫不少,席慕远一身常服在披甲执锐的侍卫们中格外的显眼,也被衬托的愈发耀眼。
顾烟寒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有些好奇,为何洛北王这样完美的条件,至今尚未婚配。
想的出神,马车停下来便没有注意到。眨眼间,居然已经到了西郊的香雪海。
“这么快?”顾烟寒微微诧异。
“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夏至提醒道。
顾烟寒微微一怔,又一笑置之,扶着她的手下了车。
席慕远已经等在外面,见她来,转身往梅林中走去。顾烟寒自然是跟上,夏至想要跟上去却被扫雪拦住。
千金梅传言千金一株,花开如雪,漫山皆是银装素裹般的金边白梅;花落亦如雪,遍野皆是那飘飘扬扬的镶金边银白花瓣。
梅林之中一片雪白,花瓣之上的金边是其中唯一的点缀,瞧着倒有种雪海之中金光粼粼的错觉。
席慕远放慢了脚步等顾烟寒,今日她梳了一个飞仙髻,整张脸都衬得娇嫩。席慕远忍不住的伸出手去,顾烟寒罕见的没有躲。那双手却是微微一颤,侧着她的脸颊将顾烟寒肩头的梅花花瓣拿下。
“花期都快结束了呢。”顾烟寒想到此刻轰轰烈烈的花也会凋零,不由得有些遗憾。
席慕远罕见的应了她一声:“嗯。”
两个人往里走着,不少千金梅树下都有凌乱的脚印,像是很多人走过的模样。顾烟寒在心里吐槽那些人赏花也不知道好好走路。
“你信本王吗?”蓦然,席慕远问。
顾烟寒不解:“王爷好好的怎么问这个?”
“信,还是不信?”席慕远盯着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顾烟寒的第六感告诉她似乎是要出事,可是望着席慕远严肃的面容,他一次次维护她的模样在脑海中回荡,她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信……”
席慕远的眼中似乎是闪过一道震颤,顿了顿,强调道:“记住你的话。”
“那王爷也该让我知道信你什么吧?”顾烟寒隐隐有些不安,抬眼又见席慕远配了剑。奇了,与席慕远相识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席慕远出门自己佩剑。
正要问,忽然一旁传来了破风声。一道寒光闪过,席慕远一把推开她,徒手握住了那支箭!此刻,那闪着绿光的箭头离顾烟寒的脸不到一寸。
箭雨从周围不停的射过来,席慕远将顾烟寒护在身后,右手长剑挥舞,为她拦住了不少利箭。
他手持长剑游刃有余的应对着那些利箭,埋伏在暗中的弓箭手身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一群暗卫,悄无声息的潜到他们身后,一刀割喉!
箭雨停下,又一群黑衣人叫嚣着直冲席慕远而来。潜伏着的暗卫纷纷涌出,将席慕远与顾烟寒护在其中。
然而,在层层包围之下,竟还是有刺客闯入了包围圈内,直逼席慕远与顾烟寒而来!
席慕远将顾烟寒推到一边迎战,顾烟寒却发现放刺客进来的地方,竟然是煮酒在守着!她有些懵,忽然扫雪那里也有刺客突破了进来!
一时之间,刺客与护卫们乱斗在一处。刀剑无眼,顾烟寒下意识的觉得席慕远那里才是最安全。然而,即将靠近之时,席慕远却挥剑拒绝了她的靠近。
顾烟寒微微一愣,心间像是被什么钝器敲了一下,她这是第一次被席慕远拒绝。
只是这一个晃神,没有任何人保护的她很快被刺客注意到。一个黑衣人冲向她,摁住她的肩膀想要将她当做人质。
顾烟寒入伍多年的经验让她本能的将重心放低站稳,趁着刺客还没站稳,反手抓住刺客的胳膊就是一个过肩摔!
席慕远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将染红的刀子从一旁的刺客心脏上抽出,看见另一个黑衣人冲向顾烟寒,却没有上前护住她,任由顾烟寒被黑衣人挟持。
刺客们此刻已经落了下风,纷纷朝着挟持顾烟寒的人靠近聚成一团。随着那人一声“撤”,黑衣人们立刻四散而逃。
顾烟寒也被刺客用轻功带离,望着那抹在兵荒马乱中遗世独立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顾烟寒愕然——席慕远不是不能救下她……
她被点了穴丢在一辆马车上,随即朝别处疾驰而去。一个蒙面人监视着她,外头传来另外两人的说话声:“他真的愿意用漠北布防图来换这个女人吗?”
“席慕远对这女人青睐有加,绝对会!”另一个声音异常的肯定,“他要是不换,就等着给这女人收尸吧!”
顾烟寒的心一瞬间沉了——席慕远在利用她!
他对她好,原来不过是为了让别人错以为她是他心尖宠,好方便他引出这些人。原来她不过是个诱饵。
不然的话,为什么扫雪与煮酒两个席慕远最信任的近卫会被刺客突破?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保护她?以她和扫雪的交情,扫雪或许会因为保护席慕远而放弃她,但绝不会任由席慕远有别人保护的情况下,放她一个人等死!
——除非这是席慕远的命令!
怪不得上山之时扫雪要说那些话呢。
她为自己刚刚那颗悸动的心感到可笑。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真心!
不知道颠簸了多久,马车才停在了一幢废旧的老宅门前。顾烟寒被解了穴,蒙面人冷冷的威胁:“你不要想着逃跑,不然老子剁了你!”
顾烟寒懒得理他,扶着车辕慢慢下了车。这里有不少黑衣人,见到她都重新戴上面巾遮住脸。
花厅内坐着几个首领,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顾烟寒。坐在上首那人忽而吹了个轻佻的口哨:“真是个尤物!” 顾烟寒顺着声音望去,这才发现这人的眸子竟然是琥珀色的!他虽然蒙着脸,但那双眼睛很年轻。
坐在他下手的一人闻言立刻道:“不如小……”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琥珀色眼眸的人瞪了一眼,离开改了口,“不如爷您先尝尝这娘们的滋味?”
剩余几人纷纷应和:“就是!洛北王的女人,说什么滋味也不会差!爷您试试?送他一顶大绿帽!”
一群人笑作一堂,荤段子层出不穷,大多还不忘侮辱席慕远几句。
顾烟寒还在被利用的气头上,轻抚着自己刚刚在车上被撞疼的手,冷笑一声:“一群蠢货!”
哄闹声顿时停下,蒙面人们纷纷看向坐在最上首琥珀色眼眸的人——顾烟寒的蠢货两个字着重对他说的。
那双如狐狸般狭长眸子微微眯起,他的心腹知道这是主子要发怒的征兆,立刻怒斥顾烟寒:“臭娘们!谁让你开口的!不知死活的东西!”他骂骂咧咧的上前,抬手就要朝顾烟寒一巴掌扇下去。
顾烟寒算准了时间躲开,用尽全力对着他胯下便是一击。顿时,那人惨叫一声倒地,捂着裆部疼的直抽搐。
在场的所有男人都感觉背脊处涌过一道寒意,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那人蛋碎的疼痛。
琥珀眼眸示意手下将那人带下去,望着顾烟寒倒是爽朗的笑了:“呵,原来是个烈性子。没想到这纸醉金迷的京城,也能有这样的女子!我喜欢!”
一旁忙有人谄媚的献计:“爷喜欢的话,不如就将她带回去?”
琥珀眼来回瞄着顾烟寒,又摇了摇头:“那就要看看洛北王多重视这女人了。”
“他不会给你们布防图的。”顾烟寒直接道。
琥珀眼长长的“哦”了一声,问:“为何?你是他的女人,他会放弃你吗?”
“前朝护国公张凌,被漠北军队围困丹阳城九天九夜,弹尽粮绝。但他最后还是突围成功了,你应该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吧?”顾烟寒问。
琥珀眼的眼中闪现出一抹凝重。
“张凌全家都在丹阳城,他杀掉了自己的小妾、女儿和庶子们,全家老小三十余口!让将士们烹而食之。这才熬到了援军赶来。最后在突围之日,他又活活烧死了因为看见女儿被吃掉的正妻,用以鼓舞士气。”
听着顾烟寒的话,黑衣人们大多感到一瞬间的毛骨悚然,她却始终脸色不变,“莫说我与席慕远如今八字还没有一撇,压根儿就没有关系。就是我真嫁给了他又如何?不过是成全他成为第二个护国公的垫脚石罢了!”
琥珀眼盯着顾烟寒,忽而笑了出来:“有趣有趣!你们南朝人果真是有趣!别人拿敌人的血染红自己的衣袍,你们倒是喜欢拿自己的女人开刀!”
顾烟寒微微皱眉,隐隐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那人懒洋洋的从椅子上站起身:“不过,洛北王对你不同于别人,想必还是舍不得吧?”
“他若是舍得,又怎么会任由你们带走我?”顾烟寒反问。
那人琥珀色的眼眸中光华流转,思考着顾烟寒的话:“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他不过是随便找个人来应付应付面门。我若是真的洛王妃,他或许还会顾忌着面子来救我。如今我什么都不是,你们就算是杀了我,他也完全可以推脱与他无关。”
“可还有别人知道你跟他出来,他瞒不住。”那人提醒着。
“那你觉得我值一张布防图吗?”顾烟寒反问,“就算是席慕远承认他算计我,我死了,朝廷不仅不会责怪他,还会称赞他忠心不二!至于我,最多死后加封,那也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罢了。”
那人啧了一声,转身重新坐下:“你们南朝人就是虚伪。”
“绑架我一个人弱女子,你们漠北人难道就够坦率了?”话音未落,屋内的所有人黑衣人顿时拔剑出鞘,纷纷指向顾烟寒。
刚落座的首领如离弦之箭一般竖起,盯着顾烟寒的眼神一瞬间从狐狸变成了狮子,仿佛随时都会将她撕裂:“你怎么知道的?”
“除了漠北,还有谁会关心应朝的漠北布防图?更何况,我听说只有漠北皇室之人,眼眸是琥珀色的。”这是席慕远告诉她的。当时只是她好奇西域之时,但不知怎么就扯上了漠北,席慕远便跟她都说了。
如今想来,顾烟寒都不禁怀疑那也是席慕远有意为之。
那人轻笑一声,扯下了面罩,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他的年岁与席慕远相仿,但相比于席慕远的少年老成,这人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张扬洒脱的气质。如果说席慕远是严冬腊月的冷梅,他便是春夏之际的红玫瑰——热烈、奔放,同样也带着刺。
他比顾烟寒高一个头,居高临下的勾起一个凉薄的笑容:“我叫呼延无双。”
其余人皆惊讶他会主动暴露身份,呼延无双却不屑的瞥过他们:“行了,都把面罩摘了!没看人家都猜出我们身份了,一群蠢货!你叫什么名字?”最后一句问顾烟寒。
“顾烟寒。”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报出了名字,“呼延公子,能给我一瓶跌打药酒吗?”
呼延无双挑眉点了点头,没一会儿便有人拿了药酒过来。因为之前一人蛋碎被抬了出去,屋里就多了一个空座位。
顾烟寒坐上去,自顾自的就着跌打酒给自己受伤的手腕上药。
呼延无双看的有趣,将其余人撤下,自己坐到了顾烟寒身旁:“你会医术?”
“略懂一些。”顾烟寒说着抬头,“呼延公子若是愿意放了我,我倒是可以帮呼延公子减缓左肩的不适呢。”
呼延无双的眼中闪过戒备,下意识的拔出弯刀抵到了顾烟寒的脖子边:“谁告诉你的!”
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顾烟寒心间立刻就将他与席慕远归为同一类,为了活命还偏偏不能得罪他:“公子说话、行走之时,身子都微微有些侧向左边。这不是天生形成的。旁人或许不注意,但我通歧黄之术,自然能看出来。何须旁人告知?”
呼延无双谨慎的盯着她,好半天才收回了弯刀:“顾小姐,得罪了,不好意思。”
顾烟寒也不计较他这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只问:“呼延公子,这笔买卖做不做?我只是想平安回家,至于应朝与漠北的恩怨,沾不上我。”
“你是南朝人,愿意帮我这个漠北人?”他狐疑的望着顾烟寒,摇了摇头,“你们南朝人多阴谋诡计,我信不过你。”因应朝在漠北以南,所以也被称为南朝。
“我的小命在呼延公子手上,怎么敢耍诡计?而且,席慕远弃我于不顾,你与他是仇人。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我犯不着算计你,去给他长脸。”顾烟寒见他有几分动心,趁热打铁,“而且,呼延公子你这肩膀是越拖越严重。你们抓我来,也没虐待过我,我犯不着报复你。”
呼延无双轻笑:“你这是跟我谈条件?”
顾烟寒回以微笑:“只是图一个平安。”
“那便让我看看你的医术如何,是不是值得我护你平安。”呼延无双如痞子一般重新躺回到椅子上坐下,“你先治好了我,我再考虑你的话。”
顾烟寒知道这人与席慕远不同。席慕远一般不屑于与人动手,但这个人不怕脏了自己的手。而且,她如今也没虎符那样有力的筹码,只能照着呼延无双说的做。
“我需要先看过你的肩膀,再看怎么施针。”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令呼延无双觉得她很有用,不能轻易杀了。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靠自己最有用!
呼延无双也不啰嗦,直接脱了衣服露出古铜色的衣服。他对自己的身材很有信心,正准备看顾烟寒脸红,却没想到对方看他身体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猪肉。
轻柔的触感传来,不同于草原女子的豪爽与毛躁,顾烟寒的动作轻的仿佛一根羽毛。她按了几个地方,呼延无双有几个地方疼,几个地方酸,都被她说中了,不由得对这女人刮目相看。
呼延无双这是扭到了经,导致经脉堵塞,才出现了身子不协调。如今只是轻微的,若是长久的拖下去,大半身子很可能瘫痪。
顾烟寒用金针给他治了三成,剩余的表示要看这次施针效果才能决定。
呼延无双的狐狸眼一番:“你这是故意拖着威胁我?”
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但顾烟寒面上还是格外的恳切:“公子这就错怪我了。我也是为公子好,若贸然下针,反而过犹不及。”左右怎么治都是她说了算,呼延无双也奈何不了她。
“来人,给顾小姐准备房间!另外,去给洛北王信送了没?”呼延无双瞥着顾烟寒,故意说给她听这话。
小厮会意的报告:“送了!但没有回应!香雪海的侍卫也全部撤了!”
席慕远放弃还真快。
顾烟寒在心里唾弃了他一把。
忽然,身旁凑过来一个身影:“我原本敬席慕远是条汉子,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放弃你了。这南朝的男人果然都是娘们!不若,你随我回漠北如何?”
“公子如果能保证我的人身安全不受侵犯,可以啊。”顾烟寒真心的应着,反正她在这里也没有太多的留恋。
呼延无双大笑:“你与那女人还真是不一样。”
那女人是谁?
顾烟寒疑惑,呼延无双的眉头挑了挑:“你还不知道?”
顾烟寒本不想应声,但席慕远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又不由自主的开了口:“知道什么?”
“席慕远的上一个女人啊!”呼延无双诧异的看向顾烟寒,“你不知道吗?席慕远可是对她宠爱有加,连军营都带着去!”
“哦。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顾烟寒冷漠脸,“还有,既然席慕远那么宠爱她,你去抓她。抓我干什么?”她说着只感觉一股怒意从心间窜起,席慕远为了保护他心里那个女,居然把她推了出来!
呼延无双望着她却是笑了:“我的小美人儿,你这是生气了吗?不不不,你们女人管这个叫吃醋是不是?”
“我只是觉得自己冤,白白替席慕远和那女人被抓了。”顾烟寒郑重的强调着。
呼延无双哈哈大笑:“那美人儿你尽可以放心了,你可不冤。那女人已经死啦,被我当着席慕远的面一箭穿心!”他笑的肆意洒脱,说的风轻淡然,仿佛那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顾烟寒不由自主的低头,呼延无双的手宽阔厚实有力。她丝毫不怀疑呼延无双徒手就能拧断自己的脖子,同时也能想象到这人即使到那时,也能笑的依旧这般纯真。
呼延无双蓦然低头,贴到了顾烟寒的脸颊边。炽热的气息喷在顾烟寒的耳边,却让她觉得手脚冰凉:“小美人儿,所以你可要乖乖的。万一不听话,我也十几天没开荤了,不介意先、奸、后、杀,将你的尸体送回去给你们洛北王。”
他这样的人,就是一头喂不熟的狼。
顾烟寒心悸,强作镇定:“公子多心了,我这个人只在乎自己的命,不会跟你对着干。”
呼延无双嗤笑一声:“那样最好。”扬步出门而去。
顾烟寒被关入西厢的一间屋里,外面有两个人守着。其余窗户都被钉死,没有出逃的地方。
天很快就黑了,呼延无双派人送来了吃食,都是胡饼等物。顾烟寒吃不惯,好半天才咽下去一点点,觉得漠北还是不去了。
屋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巡逻,看得出呼延无双带来的人都是军队出身。
顾烟寒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不由得疑惑起呼延无双抓她的真正目的。
布防图若是外泄,应朝漠北就相当于是门户大开,任由外邦入侵。呼延无双绝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用她就可以换来席慕远手上的布防图。他一定还有另外的目的!
只是到底是什么,顾烟寒却是不得而知。
忽然,她听到屋外传来了开门声。顾烟寒惊起,立刻拿起放在床边的椅子以备不患。
子时刚过,这个时候肯定是来者不善!见那人进来,埋伏在门口的顾烟寒本着先发制人,抬手就要将手中的竹椅砸下去。
“哐”一声巨响,竹椅哗啦啦的散成碎片,那被砸的人却还是站的笔直。
屋外的守卫听见动静都涌进来,火把照亮了顾烟寒的视线,那站在门口的人居然是呼延无双!
顾烟寒心中叫苦不迭:“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你居然敢砸我?”呼延无双磨牙,头上还差着几根竹片,整个人又狼狈又好笑。
顾烟寒只觉得完了,还胆战心惊的伸手帮他将竹片拿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怎么知道半夜三更的会是你……你来我房间干什么?”不会是素了十几天这就忍不住了吧!
呼延无双瞧着她那害怕的模样,觉得好笑:“怕什么?你刚刚拿椅子砸我的勇气去哪了?”
“呼延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是不是?您这肩膀还没好利索呢不是?不是我忽悠你,这肩膀拖下去真会残废的!您还得留着我呢!”顾烟寒一边给他分析利弊,一边对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竖起了中指。
“行了,跟我走。”呼延无双转身离开,顾烟寒被迫跟上去,有几分害怕的问:“公子,这个点咱们去哪里?”
“去见席慕远。”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忽而又低头,“小美人儿,你砸我这事暂且记下。一会儿到了席慕远面前,咱们再好好的算。”
他不会是想在席慕远面前虐杀了她吧?
顾烟寒的心打了个寒颤,被呼延无双拎上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便去了他与席慕远约定好的山顶。
席慕远尚未到,顾烟寒跟着呼延无双下车,被山顶的冷风一吹,忍不住蜷缩起了身子。
忽而,呼延无双抱住了她。顾烟寒想要挣扎,却听到那人阴测测的声音:“椅子的事,才开始。”
她这下不敢动了,只能自我催眠呼延无双身上还算暖和,就当是抱了个暖炉。
然而,耳朵里却传来了一声冷哼。顾烟寒抬头,看见席慕远正一步步的走向山顶,眼神死死的盯着她与呼延无双,恨不得用眼刀子戳死他们俩。
呼延无双反而更加得意的抱住了顾烟寒,冲席慕远大喊:“洛北王,你的女人在我身下!”
顾烟寒也恨不得拿刀子戳死他!
席慕远不屑他的挑衅,走到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停下:“布防图本王拿来了,放人。”
顾烟寒不信。
呼延无双也不信:“洛北王,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我这肩膀就拜你所赐。当年那女人落入乌苏里江都没能让你停下追捕我的脚步,我可不信为了如今这女人你就愿意将布防图送上。肯定是假的!”
在呼延无双提及“那女人”的时候,席慕远的眉头明显皱了起来,眼中的杀意便是顾烟寒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然而瞥了眼顾烟寒,席慕远忍住了那股杀意:“你想如何?”
“我想王爷你从这山崖上跳下去。只要你跳下去,我就放了怀里这小美人儿。”
席慕远冷笑:“呼延无双,我本敬你是条汉子,没想到自己没本事杀本王,也就会玩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挟持个女人算什么!”
“那你算是个男人?”呼延无双语气嘲讽,“你是不是忘了乌苏里江那女人心上的那根箭本该是刺穿你胸膛的?”
“闭嘴!”席慕远握紧的拳微微颤抖,显然是被气到了极点。
“呵,心虚了?”呼延无双嗤笑,拢的顾烟寒愈发的紧,“本皇子说话算话,洛北王,你若是从这里跳下去,顾小姐我铁定全须全尾的送回去!一根毫毛都不少她的!但若是不,顾小姐你就自求多福吧。”
“呼延庆云。”席慕远忽然吐出来了一个名字,呼延无双脸色大变,心间那股震惊又很快被他压下,“你唤我皇兄的名字作甚?”
“本王班师回朝之日,曾抓了个叫云庆的细作。细审之下,那人竟是漠北突厥二皇子。你千方百计诱本王来此,不就是为了他么?”瞧着呼延无双越发难看的脸色,顾烟寒就知道席慕远已经夺去了这场谈判的主导权。
“我皇兄在漠北大营里好好的,怎么会被你抓去?少危言耸听!”
“你声东击西,故意留下代表突厥身份的线索,却是打定主意以为本王不会拿布防图来换人,自以为本王会用呼延庆云来换。想趁机打探出呼延庆云关押在哪里,好暗中救人。自作聪明!本王劝你现在去看看那些劫囚的人,是否还有一个活口。”
呼延无双的身子一僵,远远的瞥了眼别处,并没有等到信号弹,心中不由得更加烦躁。
席慕远往前迈了一步,呼延无双带着顾烟寒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忽而大笑:“洛北王不愧是洛北王,三言两句就想动摇本皇子?就算那些人全死了又如何?你的女人可还在我手上!”
席慕远的眼神这才认认真真的落在了顾烟寒的身上,朱唇轻启,话语伤人:“若是真为国捐躯,本王亲自为她扶棺入殓。”
沉重的夜色下,轻盈的笑声慢慢响起,如银铃般悦耳,却沉沉的落在席慕远的心头。
顾烟寒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不可遏制的笑着,好半天才停下。她一眼不眨的凝视着席慕远,笑的动人心魄:“王爷,不必劳烦你,我怕你脏了我轮回的路。”
席慕远的脸色很难看,呼延无双却是笑了:“哈哈哈……席慕远,你也不过如此!”他大方的松开顾烟寒,抽出弯刀指向席慕远,“小美人儿,等我杀了席慕远,你便准备随我回漠北吧!就冲你这句话,本皇子吃香喝辣少不了你!”
顾烟寒的嘴角勾了勾:“多谢皇子。”
“等我回来宠幸你!”呼延无双噙着一抹笑,身子蓦然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出,手持弯刀便朝席慕远攻去。
席慕远挥剑,两人打在一处,一时之间难分高下。然而,顾烟寒却感觉到席慕远的眼神几次都掠过她。
她回以一道凉薄的笑:“王爷,若是你今日战死于此,清明寒衣我也定会为你烧一份供奉。”
席慕远因这一句话微微晃神,手臂上被呼延无双锋利的弯刀划破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顾烟寒忽然听到有人在低声喊自己,那声音很轻,但的确是在喊她。顾烟寒四下找了一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扫雪正冲她招手:“顾小姐快过来!”
在战斗的嘈杂与山顶尖锐的风声下,他的声音几乎可以被忽略。
顾烟寒微微迟疑,她原是与呼延无双站在山崖边,身后便是断崖。突厥人将对面的出口全部把守住了。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席慕远与呼延无双的战斗之上,她也许真的有一线生机。
扫雪见顾烟寒迟迟没有过去,心里不由得着急,低声又道:“顾小姐,是王爷让我来接应你的!快过来!”
顾烟寒下意识的看向那正在与呼延无双交手的男子,不知道这次回去之后,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局等着自己这颗棋子。
席慕远见她久久的没有动,也用眼神示意她离开。然而却对上了顾烟寒眼底的失望与讽刺。她的身子蓦然如同断线的纸鸢,从山崖之上摔落,眨眼便消失无踪。
扫雪惊呼:“顾小姐!”
“顾烟寒!”
席慕远大骇,不顾呼延无双在他身后落下的弯刀,飞快的冲到悬崖边,竟是一点没有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