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烟寒回过神来之时,她已经策马出城,来到上次与席慕远同时跌落的山崖处。
初秋的风凉凉的吹来,让她混沌的神智慢慢清晰起来。她下马走了两步,牵着马不自觉来到了山崖边。
席慕远从玉明殿的火海中将她救出之时,是她对他第一次心动。其次,便是他毫不犹豫的跟着她从这里跳落之时。
顾烟寒也不知道为何会来了这里,京城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顾国公府与忠毅侯府,说到底还是与她隔了一层的。这两府的人纵然会照顾她,可到底还是会劝着她跟席慕远回去,告诫她要又容人之量。
她想有个自己的家,不用看别人的脸色,累了倦了的时候,就可以躲在里面,谁都不理。
顾烟寒挫败的叹了口气,又往山崖边走了两步。蓦然,她的手被人握住,紧紧的拉了回来。
“别犯傻!”
呼延无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顾烟寒微微诧异:“怎么是你?”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席慕远呢。
“不是我你想是谁?”呼延无双挑眉反问,他的身上传来淡淡的酒气,拉着顾烟寒强势的往后退了几步,“怎么又想不开了?”
“我说我只是想去边上坐一会儿吹吹风,你信吗?”顾烟寒问。
“不信。”呼延无双回答的异常肯定,“你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啊,犯不着寻死觅活的。怎么,席慕远欺负你了?”
“没有。”顾烟寒将手抽回,这才发现崖后的一颗大树下,堆积着好几个空酒坛。
“你怎么在这里?”顾烟寒问。
“赏月。”呼延无双说着抬头一眼,今晚是个阴天。
顾烟寒也没拆穿他,拉过缰绳就要走,呼延无双却喊住了她:“烟儿!”
“还有事?”顾烟寒转身。
呼延无双倒是一愣,他摇了摇头,见顾烟寒又要走,追上去问:“你怎么知道是呼延心淳?”
顾烟寒回头打量着他,确定他不是要来给呼延心淳报仇的,才道:“因为你的心虚。而且,那晚你是跟着呼延心淳才来到了洛北王府的营帐外。你与她素来不合,为何好端端的会跟着她?除非是她做了引起你注意的事。”
呼延无双的嘴角扯了扯,他还自以为隐藏的很好。见顾烟寒就要离开,呼延无双忙喊住她:“你要去哪里?”
顾烟寒微微一愣,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呼延无双瞧出来了不对劲,道:“难得遇上,烟儿不如陪我坐下来畅饮?”
顾烟寒挑眉:“五皇子,您这会儿不顾及着我的名节了?”
呼延无双嘿嘿一笑:“本皇子不在乎烟儿的名节,到时候与我回漠北,我封你为妃如何?”
“谢谢,我这会儿就已经是个王妃了。”顾烟寒冷冷道,又想起呼延无双在陷阱里前后的变化,问,“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那是呼延心淳设计的?”
呼延无双迟疑了一下,对上顾烟寒在黑暗中也仿佛闪着亮光的双眸,如实道:“在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我见过他,这才想了起来。”
那一瞬,让他杀掉那男人的第一个原因的确是以为他想要保护顾烟寒。第二,则是担心顾烟寒知道了自己知情,会迁怒于他。
第三,才是想要护住呼延心淳。毕竟他虽然与她不和,如今同在中原,不能自毁长城。
“以后别单独出门。”想起呼延庆云兄妹此刻的狂暴,呼延无双忍不住提醒顾烟寒。
顾烟寒微微颔首,牵马转身就要走。呼延无双走上前来:“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顾烟寒本能的拒绝,低头看见他的脚,那里一片鲜艳的血迹,“你的伤口裂开了。”
“无妨。”呼延无双一点也不在意。
顾烟寒发现这男人收起了平素的放荡不羁,这个时候倒还有几分可靠。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还是谢绝了呼延无双的好意。
呼延无双心中有过淡淡的苦涩,任由顾烟寒上马。
忽然,破风声传来,呼延无双立刻将顾烟寒拽如怀中。一道冷箭顺着顾烟寒刚刚坐着的地方划过,再晚片刻,她就要横死在此了。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从树林后摸出来一群黑衣人,看着他们手中的弯刀,顾烟寒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再看呼延无双眉头紧皱,她悄悄摸了摸手腕上的弓弩。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对方见呼延无双始终没有让步,一声令下便朝顾烟寒冲去。
呼延无双护着顾烟寒将冲来的人一脚踢开,对方顾忌着他的身份,怎么也没讨到好处。
顾烟寒瞧着这一幕,感到心累:“我知道你们是突厥人。”她的声音让呼延无双与那些黑衣人齐齐一震。
“是你们二皇子还是你们公主派来的?”顾烟寒又问。
黑衣人首领没有出声,只是看向了呼延无双。末了,他沉声道:“五皇子,她既然已经知晓我们的身份,就不能留活口了!”
呼延无双冷眼扫过他们:“你以为不留活口,席慕远就不知道是谁做的了吗?他报复一向不需要证据!”
“可五皇子……”
“给我滚!”
黑衣人没有动,他们面面相觑,冲呼延无双拱手:“五皇子,得罪了!上!”话音未落,十几个人纷纷冲向顾烟寒。
这一次没有了刚刚的顾忌,他们招招都是死手!呼延无双却是铁了心要护着顾烟寒,不顾自己的伤势,拔出了弯刀。
他是在沙场上靠着敌人的鲜血才踏上了突厥权利的顶峰,那骇然的气势一出,黑衣人当时便短了一截。
武器相撞的声音不断响起,对方人多,呼延无双受了伤还要护着顾烟寒,自然是力有不逮。
眼看一个黑衣人找到空档冲向了顾烟寒,蓦然却倒了下去。
呼延无双踢开一人,这才发现顾烟寒手中还有一柄小型弓弩:“席慕远做的?”
“嗯。”
呼延无双想起陷阱里她没对自己用这个,不由得心情愉悦了很多,问:“烟儿,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昨日你会杀我吗?”
“会。”顾烟寒回答的异常肯定。
呼延无双拍开一个黑衣人,只觉得受伤:“烟儿,你的命这会儿可还在我手里呢。你就不想着哄哄我?”
“我不喜欢骗人。”
呼延无双轻笑,他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妖孽的女子。
忽然,面前吹来了一阵粉末,呼延无双躲避不及被石灰迷了眼,一时间失去了方向。
黑衣人趁着顾烟寒还在装弩箭的空档一把将她抓住!
“放开她!”呼延无双暴怒,可眼睛看不见,他不敢轻举妄动。
“五皇子,一会儿自有人来为您清洗眼睛。请稍等,容属下带着洛北王妃前去复命。”
“曲睿你给我站住!”呼延无双靠着声音辨别方向转过身来,举起了他的弯刀,“放下她!不然我让你人头落地!”
曲睿垂眼:“请五皇子体谅,属下而已是奉命行事。”
“回去告诉我皇兄,不准动顾烟寒!”
曲睿想起呼延心淳那委屈的模样,心如刀割,此刻见呼延无双还护着顾烟寒,不由得恼怒:“五皇子,公主才是你的亲生妹妹!”
“那又如何?”呼延无双的语气不自觉多了几分嘲讽,“放了顾烟寒。不然,你不仅要承受席慕远的报复,还有本皇子的!”
顾烟寒对呼延无双如此坚决的维护有些诧异的。
“五皇子,皇命难违。”曲睿冷冷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然而,走了一步,却愕然的停下了脚步。
“本王允许你走了?”席慕远冰冷的声音一步步靠近,那铁青的脸犹如地狱的恶魔。
曲睿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猛地将弯刀架在顾烟寒的脖子上:“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席慕远的脚步没有停:“本王的王妃若是少一根头发,本王活剐了你。”
曲睿的手微微发抖,他随着呼延庆云去前线督军之时,亲眼见过席慕远的残暴,更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顾烟寒是他此刻保命的玛法,可这么好的一张牌,他却只觉得烫手。
“洛北王,我们谈个交易……你……你放了我们!我就放了洛北王妃!”
“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
曲睿一窒,忽然感觉小腹处一阵疼痛,好似被利箭贯穿一般。竟是顾烟寒趁机装好了弩箭射伤了她!
席慕远见有机会立刻冲上前来,顾烟寒想要推开曲睿的弯刀,却不料遭到曲睿的顽抗,脖子上生生被拉出来一长条血线。
眼看涉及要害,席慕远及时赶到,一把夺过那弯刀,将冲上来的黑衣人全部杀掉!
“如何?”他仔细看过顾烟寒脖子上的伤,还好只是划破了皮。
“为何不等本王来救你?”席慕远有些恼她的轻举妄动。
不料这般关心的话语说出口,却得到顾烟寒白眼一个:“我更喜欢自救。”她退开他,转身来到呼延无双面前,瞧着他那被石灰迷住的双眼,嘱咐道:“别揉,我一会儿回去给你用油洗掉。”
“那就多谢烟儿啦!”呼延无双心情愉悦,那尾音高高的上扬,仿佛在跟席慕远炫耀一般。
被无视的席慕远相当不快:“管他作甚?”
“刚刚可是五皇子救了我。王爷,我可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席慕远不满的又反问:“本王还救了你那么多次呢?”
“那王爷受伤了吗?”
呼延无双的武功并不比席慕远低多少,但因为还顾忌着呼延庆云,所以他并没有下死手,因此才让曲睿得到了暗算的机会。
席慕远却是不同,一上来就是杀人的招式。此刻,曲睿捂着被顾烟寒伤到的小腹,正痛苦的蜷缩在地上痉挛。
顾烟寒打量着他,语气轻快的问:“王爷,活剐是怎么剐的?”
“将肉一片片从身上割下来而已。”
“太残忍了。”顾烟寒啧啧两声,“我就不看了。”
一听这个,曲睿面色大惊,立刻尖叫着冲呼延无双求救:“五皇子救我!”
呼延无双虚伪的叹了口气,问:“你觉得洛北王会听我的吗?本皇子我托你的福,现在可是瞎了,自身难保呢。”
曲睿一下子面如死灰,顾烟寒道:“王爷,你杀了他未免也太残忍了。”
曲睿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听到顾烟寒下面的话又瞬间惨白如纸,“不如就留下半口气,去给呼延心淳看看好了。毕竟人家一日夫妻。”
“好。”席慕远应声,身后当即便有暗卫出来,将曲睿堵住嘴巴带下。
顾烟寒又看向呼延无双,伸手想要扶他上马,被席慕远截胡。
“王爷……”
“煮酒。”席慕远喊了一声,煮酒忙不迭上前将呼延无双扶上了马。
席慕远则抱着顾烟寒去了自己的马,与她同骑回府。
呼延无双啧啧感叹着:“没想到我有一日也会沦落到要去洛北王府求医的地步。”
席慕远白了眼他:“不想去就滚,本王还不乐意留你呢。”
“别呀,我可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才赏脸的。我的烟儿盛情难却,我也是没有办法。”
很快回到王府,顾烟寒想去给呼延无双治眼睛,却被席慕远一把拉走,只叫了洛风去看。
一路上,顾烟寒说什么也不愿意回正院,席慕远竟是一把将她扛在了肩上!
看着路过下人们那怪异的眼神,顾烟寒只觉得没脸见人了:“放我下来!席慕远!放我下来!我生气了!”
她还好意思生气?
大晚上的他把京城翻了个,都快要找到皇宫里去了,她却在夜会呼延无双,他才生气呢!
想到呼延无双那一口一个“我的烟儿”,席慕远就气不打一处来,往顾烟寒的屁股的打了一巴掌。
顾烟寒被这羞耻的姿势恼的脸都红了,不敢嚷嚷,愤愤不平的往席慕远的屁股上也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这丫头还敢还手!
席慕远觉得自己真的是把她宠坏了,又是教训般的打了一巴掌。
那啪啪的声音异常的羞耻,顾烟寒又羞又恼,报复性的也伸手打着席慕远。两人这尴尬姿势,倒是方便了互拍屁股。
正院的丫鬟们见到主子们这副样子,连忙躲了起来。席慕远猛地关上门,这才将顾烟寒放下来,又反身将她压在了门上。
“谁允许你出去的?不要命了?”一想到她脖子上那刚涂了药膏的伤口,席慕远便觉得心疼。
顾烟寒还偏偏不领情:“王爷,我是你洛北王府的囚犯吗?怎么就不能出门了?”
“要是没本王,你知道自己今天什么下场吗!”
顾烟寒一顿,垂了眼,低声道:“我不会给他们机会羞辱我的……”她不一定有把握杀了别人,但能确保自己痛快的死去。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让席慕远心软,他收起自己因为差点失去她而涌起的气性,抱住了她。
顾烟寒却是挣扎:“别抱我!”
“别闹了。”
“谁闹了!”明明是他一点也不相信自己!
她莫名的觉得委屈,明明一直都想好好跟他过下去了,可他总是这样,在关键时刻便怀疑起来她。
听着她浅浅的鼻音,席慕远的心一瞬间慌乱:“怎么了?”他忙低头看向她。
顾烟寒狠狠瞪了他一眼,更委屈了:“屁股痛……”
席慕远忍不住轻笑出声:“本王给你揉揉。”
“滚!流氓!”顾烟寒推开他便朝一边跑去,又被席慕远大力拉回怀中。
他的吻准确的落在她的唇上,轻吻着她。顾烟寒想要挣扎,想要臭骂他一顿,可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嘤咛被席慕远悉数吞入腹中。
好半天,他才松开她。
“本王去让人备水,你洗个热水澡。”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这是顾烟寒睡觉前或爱爱前的习惯,席慕远都记得。
他眼中闪着情动,顾烟寒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还气着呢,如今瞧着席慕远这仿佛傍晚之事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更是恼怒,抬脚便重重踩上了他的脚。
席慕远一愣,不解。他都这么哄了,这丫头怎么还气着?
他忍着脚背上的疼痛看向顾烟寒,怀中的人面色潮红,但那撅起的小嘴都能挂油瓶了。
他忍不住低头啜了一下,蓦然听到屋外传来了争吵声。
“王爷和王妃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天说吧!”是夏至的声音。
“不行!必须是现在!王妃回来了,怎么也该给秋竹姑娘一个交代才是!”这是被掌嘴五十后,一直躲着没见人的卫有妆。
夏至又道:“那也得明天再说!诶!你不能进去!快出来!”
“王爷!”卫有妆那娇媚的声音很快在院里传来,顾烟寒听着更是恼怒,迁怒到席慕远身上,又是一脚踩了下去。
席慕远只觉得冤枉,听着那恼人的声音不断靠近,怒斥:“滚!”
卫有妆被吓了一大跳,停在原地顿时不敢动弹。夏至忙要拉她出去,顾烟寒的声音却从屋里响起:“秋竹又怎么了?”
卫有妆愣了愣,这才道:“秋竹姑娘的病严重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撑过这一晚……这会儿正念叨着王爷……想见王爷最后一面……”
席慕远皱了眉:“不是说没有性命之忧么?”
“这……这奴婢也不知道……只是秋竹姐姐她真的好像快不行了……王爷,您就去看看她吧。”
卫有妆三分撒娇三分发嗲,还有四分啜泣。她原本就是席慕远四个妾室中姿色最好的,此刻刻意矫揉,声音更是媚浪。
席慕远眼神微沉,起身放开了被他压着的顾烟寒:“本王去看看。”
顾烟寒没有出声,席慕远捏过她的下巴重重的亲了一口,抬手开门而去。
顾烟寒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过他。
屋外传来卫有妆欣喜的声音,随即便是离开的脚步声。顾烟寒望着空荡荡的屋子里,发着愣。
成婚这段时间一来,由于不用给她请安,这四个妾室们都很安分,存在感低到没有,让顾烟寒渐渐觉得她们是没有威胁的。
可如今一旦发力,恐怕是她们四个一起对付她一个。秋竹这事只有开端,往后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她想离开这个华美牢笼的心,前所未有的躁动着。
夏至缩着头走进来:“王妃……对不起……我没有拦住卫姑娘……”
“你做的很好了。”顾烟寒挤出一丝笑,让她打了盆水自己洗了个脸后,也出了门。
她没有去看秋竹,而是去了药房。洛风不在,是他的药童在为呼延无双洗眼睛。
“烟儿?”顾烟寒才走进去,闭着眼的呼延无双便笑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顾烟寒疑惑。
呼延无双惬意的笑着:“我记得你走路的声音。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洛北王不捏酸?”
“我怕你瞎了,以后没人再在我面前犯贱。”
明明是骂人的话,呼延无双听见却是笑了:“烟儿,火气这么大,谁招惹你了?”
“治你的眼睛去!我吩咐厨房给你做了宵夜,一会儿吃完就走。”顾烟寒在药房找出了洛风制好的凝露膏,仔细看过后去了秋竹的院子。
里面灯火通明,不仅席慕远和他的小妾们在,老王妃也在。她一进去,老王妃便冷笑出声:“你还敢回来?”
顾烟寒懒得与她再做口舌之争,瞥了眼站在床边的席慕远,问洛风:“如何?”
洛风正焦急着:“溃烂加重了,好像是又有了血雾草的成分!”
“你的药被人做了手脚。上面一层是正常的,下面加了血雾草。”顾烟寒将刚刚拿从药房拿的凝露膏放到桌上,“你是不是将解药制出来后,就没再去看过?”
洛风诧异,连忙拿起来一看,面色大变:“真的有血雾草!这是怎么回事?”
“哼,贼喊捉贼!”老王妃不屑一顾。
洛风听见这话,莫名的觉得刺耳:“老王妃这是在怪我吗?”
“当然不是。”老王妃忙改口,“只是这药是她拿来的,保不齐就是她做的手脚!”
“母亲。”席慕远沉声打断老王妃,“夜已深,您该回去歇着了。”
“远哥儿!你……”老王妃不服气的对上席慕远,可他那淡漠的神情,眼神始终落在顾烟寒的身上,让她不由得又泄了气,丧气的坐在一边不再出声。
顾烟寒淡然的又道:“当务之急是重新再制住一批凝露膏。药膏成型慢,今晚她身上的伤口只能用药材擦拭。另外,再搬些冰块来降温,别让她出太多的汗。”
洛风当即便回药房去制药,席慕远让人去冰库搬冰。
顾烟寒瞥了眼那落着帐子的人,迟疑再三,还是说了:“我不知道是谁要害你,但不是我。你分得清是非最好,要是非要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我也无所谓。”
秋竹惊恐:“奴婢不敢……”
“随你,左右这世界里里外外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顾烟寒转身而走,语气间是从未有过的颓废与倦怠。
席慕远跟了出去,秋竹在后面虚弱又难受的唤道:“王爷……”
顾烟寒回头看了眼床上那双泫然欲泣的眸子,道:“王爷留下来照顾秋竹吧。”
“何事?”席慕远回头问秋竹。
秋竹咬唇:“王爷……奴婢不舒服……”
“不舒服找洛风。”席慕远转身而走,大步追着顾烟寒的脚步离去。
他脚程快,要追上顾烟寒并不是难事。但瞧着顾烟寒那恨不得跑起来的速度,席慕远知道她又在置气。
好不容易回到了正院,席慕远沉声道:“本王有话与你说。”
顾烟寒看也不看他:“何事?”
“秋竹自小便服侍我……”
席慕远想说明一下今晚并非是他有意丢下她,才开口,顾烟寒便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不需要特地来告诉我,她在你心里有多重要。等她撑过这一关,我就给她抬姨娘。你要是想给她侧妃的位置,只要宗正府同意,我也没话说。”
“顾烟寒。”席慕远对她这般的殷切感到难受。为什么她也要往他身边塞人?
“王爷难道是想给她正妃的位置?可以啊。您现在写和离书,我天亮前就收拾完东西走人。”
“别胡说!”席慕远的声音一瞬间冷了下去,“为何你每次出事都想着是的离开本王?”
因为她不想跟那些女人每天都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斗得你死我活,不想将自己大好青春全部浪费在后院之中,不想让自己的生活不得不仰仗一个不能独爱她的男人。
顾烟寒想了很多,汇聚到嘴边,成了个反问句:“王爷可还记得我们的婚事是如何成的?”
席慕远不语。
“王爷,是你强娶。我从来没有对这门婚事点过头。”
“不嫁我,你难不成真想去给老头子做妾?”席慕远有些恼了。
“我若真的成为皇贵妃,王爷,我保证成为一代妖后,遗臭万年!他毁了我,我也一定毁了他!”顾烟寒一句一顿,每一个字都是她重若千斤的决心。
可面对席慕远,顾烟寒想起他对自己的好,这份心就狠不下来。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不让自己爱的没有尊严,她只能选择远远的躲开。
席慕远将她逼到墙边:“那你如今嫁给了本王又待如何?你也要毁了本王吗?”
她若是下得了这份狠心,老王妃服毒之时就不会救她了。秋竹那里,她也不会去多嘴。
可顾烟寒累了,她不想跟那群女人去争斗:“王爷若是不想被我毁了,那就早些把和离书给我吧。”
“你休想!”席慕远摔门而去,只觉得他再不走,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伤害顾烟寒的举动出来。
顾烟寒麻木的要水洗了澡,埋在热水里,难过的想哭。
几日都不见席慕远的身影,颜夏有意无意的让顾烟寒去挽回席慕远,故意透漏了席慕远的踪迹,顾烟寒只当不知道。
席慕远这几日都宿在书房。
方姨娘体贴的送去了补品,席慕远看都没有看一眼。郑姨娘不甘落后,也隔三差五的去请安,门都没进过。
卫有妆别出心裁,半个三更在书房外唱歌,气得席慕远差点没把她丢出府去。唯有秋竹,因为不舒服,让席慕远过去看了几回。
九月初一,顾烟寒醒来的时候,床头放着一个钱袋,里头正正好好是五十两银子。
夏至笑眯眯的道:“王妃,是王爷大一早送来的。见您睡着,就不让我们叫醒您。王爷对您是真的好。”
原来是这个月的月钱。
顾烟寒不置可否的将银子收起,低声吩咐夏至:“你让小六子出去打听一下,京城治安好一些的四合院要多少银子才能置办下来。院子不用太豪华,首要是安全,其次是不能出过人命,背景要干净。”
夏至点点头,有些疑惑:“王妃,您打听这个做什么?您的陪嫁单子上不是有院子吗?”
“你别多问,这件事让小六子悄悄的去做,别让任何人知道。”顾烟寒放下牛角梳,望着那些打着各府标记的首饰长长的叹了口气。
早饭是火腿粥,顾烟寒低头喝着,颜夏便来通报秋竹来了。
“不见。”顾烟寒头也没抬。
颜夏出去了一趟,没一会儿又为难的回来了:“王妃,秋竹姑娘哭着要见您。”
“告诉她瓜田李下的,我要避嫌,别又让人把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有什么事,去书房找王爷做主。”对于席慕远的妾室们,顾烟寒现在一个人都不想见到。
颜夏出去了一趟,又苦着脸回来了:“王妃,秋竹姑娘在院外头跪下了,说是不见到您就不起来。”
威胁她?
顾烟寒就是个叛逆的主,别人越是威胁,她反骨越高。眼皮都没抬:“她要跪就让她跪,不必多管。”她一上了宗正府册子的正王妃,难不成还受不了一个没名分的通房的跪?
吃过早饭,她又仔细盘算起自己的银子来。
成婚前赚来的六十两金子,大部分都用来购买珍惜药材了。如今,算上出嫁前的压箱底银子和九月的月钱,她还有不到六百两。
女子独居在外,总是危险多。她除了买房子要花一大笔钱,还得去找个可靠的匠人做一些机关,又得是一大笔银子。
粗粗算下来,少说也得上千两才能让她在外面的日子过得不是那么捉襟见肘。
顾烟寒长长的叹了口气,就听到外头传来了骚动。
“王妃不好了!秋竹姑娘晕倒了!”夏至慌张的跑进来。
顾烟寒忙走出去,看到外面慌乱跑动的丫鬟们,脚步一顿:“派人送回去,再去请洛风。”
夏至应声而去,颜夏端着蔻丹疑惑的走进来:“王妃,您不去看看吗?秋竹姑娘若是在正院出事,指不定又有人会从中做文章,离间您与王爷。”
“随便她们。”反正她也没打算在这里长干。
席慕远听到下人回报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回了正院。见顾烟寒正旁若无人的在涂蔻丹,心里松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他走进来问。
顾烟寒扫了眼他,几日不见,他仿佛瘦了些。
“秋竹晕倒了,王爷去看看吧。”顾烟寒说完又低下头,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
“洛风已经去了。”席慕远在她身旁坐下,仔细瞧着她青葱一般的手指。洁白修长的手指之上,涂着鹅黄色的丹蔻,像是花蕊一般。
顾烟寒涂好了左手,涂右手之时,拿着蔻丹的左手有些不习惯。
席慕远蓦然将她的右手握入怀中,拿起一旁的丹蔻,低头为她染指。他的神色专注,下手动作极为的轻柔。
顾烟寒察觉着指背上传来的异样触感,忍不住道:“王爷的手法真娴熟。”
这应该是在夸他吧?
席慕远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嗯。”
“想来这些年也没少为姨娘们涂吧。”
席慕远差点把手上的蔻丹捏碎,顿时板了脸:“又胡说。”
夏至这时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顾烟寒将她喊了进来:“怎么了?”
这丫头难得聪明了一回,偷瞄着席慕远,磕磕绊绊的道:“没、没事……”
顾烟寒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撒谎,这时外头又传来了卫有妆的声音:“王爷!王爷?秋竹姑娘想见您!”
席慕远眼中闪过不耐烦,对夏至道:“让她走。”
“王爷去看看吧,万一又过不了今晚呢?”顾烟寒从他掌中将手抽回,继续生疏的用左手上色。
话音才落,卫有妆便喊出了这样的话:“王爷,秋竹真的要不行了!怎么办呀?”
“出去告诉她,一副棺材板本王还是准备的起的。她若是想要,本王也送她一副。”
夏至跑出去传话,外头很快便没了声。
席慕远又拿过顾烟寒的手,将最后的小指也染上了色。
“所以王爷查出来是谁给秋竹下毒了吗?”顾烟寒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被诬陷的。
席慕远捏着她手掌的动作微微一顿,迟疑了一下,道:“还在查。”
“那和我有关系吗?”
“没有。”
“那以后让她别来我这里了,我不喜欢被算计。”顾烟寒冷冷道。
席慕远抬眼看她:“你不喜欢她们?”这丫头是醋了吧?
顾烟寒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又不是我的女人,我喜欢她们干什么?”
“那你的男人你喜欢吗?”席慕远问,语气有着几分期待。
顾烟寒闻言倒是笑了:“王爷,您这是邀宠吗?”
席慕远立刻板了脸:“胡言。本王还需要邀宠?”
“那不喜欢了。”
席慕远肠子都悔青了。
不多时,洛风身旁的药童来请席慕远。顾烟寒瞥了眼正在给她剥桔子的席慕远,站起身来:“去看看吧。在我这院子外头跪坏了,老王妃又该排挤我了。”
“有本王你怕什么?”
我怕王爷又不相信我。
这话在顾烟寒的嘴边转了一圈,又原封不动的回到了心里。她转身而去,席慕远也跟上,拉住她将手中的小橘子喂入她口中:“吃了再去。”
来打探消息的郑姨娘正好瞧见,眼神灰暗的低下头去,转身就走。
秋竹院子里,方姨娘这个水做的人儿正在啜泣,一见席慕远,当即便迎上来:“奴婢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席慕远越过她径直往里而去,秋竹也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给席慕远见礼。
扫了眼她新长出来的肌肤,席慕远略一指旁边的凳子:“坐。”又递了个眼神给顾烟寒。
秋竹感激的坐下,席慕远问:“去找王妃何事?”
秋竹慌张的瞥了眼顾烟寒,又惴惴不安的站起起来,低眉顺眼的道:“奴婢知道血雾草的事与王妃无关,今日去就是为了跟王妃说明,奴婢心里绝没有因这件事而对王妃有半分怨。相反的,王妃及时发现了凝露膏有问题,救奴婢与水火,奴婢感激不尽。”
就为这种事而在院子里跪着威胁她?
顾烟寒才不信。
“明白就好。没事别去麻烦王妃,安心养病。”席慕远说着站起身来,见顾烟寒还坐着没有离开的意思,提醒道,“王妃,那两只海东青该换药了。”
“王爷,虽然我这个人医治过禽兽,但也不代表我就是个专门给禽兽看病的吧?”
席慕远觉得顾烟寒这话里里外外的“禽兽”二字都是在骂他。
“秋竹姑娘既然能相信我,我这会儿来了,怎么也要多陪秋竹姑娘才是。”顾烟寒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王爷你去就跟那两只扁毛畜生做伴吧。”
这丫头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席慕远暗自懊悔着自己这么快就低头了,又不甘心一个人离开:“王妃,本王提醒你一声,你这小身板跟人打起来可谁都赢不了。”放顾烟寒这丫头与秋竹单独在一起,他相当担心后院起火。
顾烟寒忍着笑:“王爷放心,我心里有数。您走好,不送。”
“哼。”席慕远转身而走。
方姨娘看的目瞪口呆,她平时哭半天王爷都不一定理她一句,王妃居然还把王爷往外赶?
这都是什么世道?
忽然,她察觉到顾烟寒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忙道:“秋竹姑娘没事,奴婢就放心了。奴婢还有些绣活没有做完,就先告退了。”
郑姨娘也忙找了个借口与她一同离开。卫有妆一门心思都在席慕远身上,他一走她早就不想呆着了,连忙跟着一起走了。
让夏至与守好门,屋内只剩下了秋竹与顾烟寒。
“说吧,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