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照常上路,秦雨涵想骑马,被秦少安塞回到了顾烟寒的马车里。
顾烟寒带了不少书在路上看,秦雨涵来了倒是可以与她聊天。两人正在商讨中午烤土豆吃,车队忽然停了下来。
一群流民挡在路边,凄凄惨惨的冲着车队跪下:“行行好吧……官老爷……赏口饭吃吧……”
秦少安与太子面面相觑。这些物资本就是用来周济灾民的,可尚未到湖州,他们也不能私自挪用。
但是面前的流民却是越来越多,渐渐将车队形成了包围之事。
席慕远眼神微沉,下令:“全军列队!”
霎时,原本迷茫着的侍卫与官兵纷纷摆好了姿势。
跪在前面的流民满目荒凉:“官老爷,我们就是想讨口饭吃……连活都不让人活了吗……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太子面上讪讪,低声与席慕远道:“重麟,我看他们也是可怜,不如就稍微拨一些粮食给他们吧。”
“若是如此,到湖州粮食便不够了。”席慕远道。
“湖州的灾民是人,我们难得不是人吗!”刚刚的流民再一次大喊,他身后乌压压的跪了一群人,纷纷应和。
席慕远抬眼扫过,眼神愈发的沉:“往前再走半日的路程便是锦州,那里有粥棚,你们自可去领取救济。”
“我们怎么知道锦州的救济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只能看到你们这里有粮食!有粮食你们不分给我们,你们是想要将我们活活饿死啊!”
“就是!心太黑了!”
“当官的心怎么能这么黑!”
“大家伙跟他们拼了!”
……
一群人当即就要冲上来,太子急了:“慢着!本宫是太子!奉命前来救灾!不会让你们饿着!”
他的声音响亮,倒是镇住了前方的灾民。
席慕远与秦少安的面容之上都出现了一丝失望的神色。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就自报身份!
太子瞥了眼席慕远,沉声道:“传本宫令,就地组织物资发放。”
席慕远瞥了眼周围,皱眉提醒:“太子,我们尚在山中,这里地形复杂,不宜……”
“重麟,我意已决。”太子打断席慕远,示意亲卫去发放物资。
席慕远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他也不会听,给秦少安使了个眼色后,两人同时策马往后而去。
“王爷,怎么了?”秦少安敏感的问。
“这批灾民有问题。”席慕远细细打量着两侧的被大雪覆盖着的山壁,“一路而来,所见灾民无不面黄肌瘦。可你看他们,身材魁梧结实不说,还面色红润,完全看不出是挨饿的模样。”
秦少安大惊:“那太子——”他调转马头直奔队伍前方,席慕远吩咐好了自己带来的人,停在顾烟寒的马车旁。
“郡主,一会儿你有用武之地了。”他道。
秦雨涵兴奋的探出头来:“王爷要我做什么?”
“保护好你姐姐。”席慕远关切的与顾烟寒对了个眼神。
太子不听秦少安的劝诫,已经命人将一袋袋的粮食拿出,等着发放给众人。忽然,周围杀声四起,太子身旁的近侍被人一箭穿心倒在地上。
太子大惊,秦少安立刻大喊护驾。席慕远望着从雪地里跃起的土匪,有条不紊的指挥士兵应对。
然而,他们所处地势低洼,土匪们借助的地形优势,一时到站了上风。
秦少安护着太子退到席慕远身旁,面上已经是沾了血:“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杀出去!”席慕远一剑砍掉冲上来那土匪的头,“左翼最为薄弱,你带一队人突围出去,绕到他们身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好!”秦少安一声应下,将太子往马车旁一推,当即带着忠毅侯府的侍卫杀出重围而去。
太子握剑坐在马上,身子却是不断的发抖。他见席慕远杀敌,他也想去,可是手脚就是不停话。
席慕远也懒得管他,一剑打断迎面而来的冷箭,吩咐扫雪:“保护好王妃!”随即,他带着洛北王府的一队侍卫竟是迎面冲向了土匪火力最为凶猛的一侧!
顾烟寒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刀剑相撞的声响,面色凝重。秦雨涵几次想要出去帮忙,又被顾烟寒拦住。
这辆马车席慕远命人特地改装过,四周都被嵌了铁板,呆在这里比外面安全的多。
太子的坐骑蓦然被射伤,他倒在地上,煮酒不能坐视不理,护着他来到马车边。太子成绩直接躲进了马车里,将里面的女眷吓了一大跳。
“太子哥哥,你怎么进来了?”秦雨涵好奇的问。
太子此刻惊恐,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嘱咐着秦雨涵与顾烟寒:“你们别出去!别处去!外面太吓人了……”
“王爷如何?”顾烟寒问。
“正在杀敌!”太子的心间对席慕远的勇气的一股敬佩与羡慕。见顾烟寒面色沉重,又宽慰道:“别担心,重麟武功极高,不会有事。”
土匪们虽然人多势众,但到底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在席慕远的领导下,他与秦少安汇合,愣是以少胜多,将土匪的指挥部一锅端掉。
再等土匪们看清是洛北王的帅旗,顿时傻了眼,无一不落荒而逃。
席慕远命人打扫战场,听闻太子钻进了顾烟寒的马车,面色冰冷:“太子,可以出来了。”
太子面色讪讪,这才出去。
顾烟寒对席慕远微微颔首,示意他放心。秦雨涵跳下去发现秦少安受了伤,又连忙拉着他来让顾烟寒处理伤口。
一边给他包扎,秦少安还一边催促:“烟儿妹妹快些,我还要去与王爷商谈对策。这些土匪既然知晓是太子在此还敢动手,恐怕不是寻常灾民落草为寇。”
顾烟寒也是一样的想法,得知不少侍卫都负伤后,主动下了马车为他们去处理伤口。
席慕远本来是不赞成的,但此刻没有大夫,顾烟寒要帮忙,他又不好拦着。
三人商议下来,这么大胆的土匪,恐怕与柳木寨有关。毕竟天灾下来,土匪的日子也难过。
太子气得跺脚:“等本宫回京,第一个就派人剿灭了这柳木寨!”
秦少安叹了口气:“柳木寨依着柳木崖而建,易守难攻,切地形复杂。朝廷几次派兵围剿都没有成功,恐怕还得好好商议一番才是。”
太子看向席慕远:“重麟,你可有把握?”
“本王地形不熟,且本王应对的都是大漠,剿匪与打仗不同。”席慕远面色冷淡。他知道太子没用,所以他帮不上忙,席慕远也不在乎。但是,太子往他老婆车厢里钻,这就忍不了了!
太子烦躁的来回转悠,顾烟寒坐着轮椅慢慢悠悠的回到席慕远身旁:“伤口都处理好了,我们带的药材不够,到了前面驿站还要再请大夫来才是。”
席慕远颔首,将她冰凉的双手紧紧的握住,想要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传给她。
原本只是随行保护太子,席慕远并没有升旗,太子也乐的独占风头。而经历了土匪之事后,太子坚持让席慕远升旗,想用他的名头来震慑住土匪。
苍遒有力的“席”如银勾般雀跃在黑底的锦旗之上,呼呼寒风下,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这旗下变得肃杀起来。
一行人到达驿馆之时已经天黑,顾烟寒与席慕远相继泡了澡,早早的便熄灯睡了。
太子与秦少安商量了一夜,决定派人回京请求增援,再将受伤的将士们替换下来。
席慕远不置可否,洛北王府的侍卫训练严格,虽也有手上,但不过都是些皮外伤,无需换人。东宫与忠毅侯府的,他管不了。
第三日,总算是平安到达了湖州。
当地官员有宴请,太子笑呵呵的正要答应,秦少安迟疑的道:“太子,不如先将物资发放吧。这么冷的天,还不知道有少人要冻死饿死呢。”
太子又看向席慕远,席慕远推着顾烟寒走来:“本王另有要事。”
两人都不给面子,太子只能咬碎一口银牙,派人去发放物资,自己则躲进了地龙烧的火热的驿站内。
秦雨涵第二日一大早来找顾烟寒的时候,被人告知洛北王夫妇早已经出门去。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在乡间小路上,顾烟寒钻入了席慕远怀里:“王爷,好冷。”
席慕远摸了摸她手中的暖炉,依旧是烫的,这才稍稍放心:“快到了。”
顾烟寒颔首,抱着席慕远发烫的身子,只觉得暖和。如此这般,倒让席慕远恨不得能慢些到了。
不多时,扫雪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王爷,王妃,到了。”
席慕远将顾烟寒抱下去,前方是一个小村庄,不少孩子正在雪地里打雪仗。
席慕远抱着她往前而去,蓦然一个雪球打在了他的身上,溅起一摊的雪。小孩见惹了祸,纷纷跑掉,引得顾烟寒咯咯笑出声:“王爷身手迟钝了啊。”
“不过是个雪球,有什么好躲的。”席慕远不以为意。
顾烟寒好奇的问:“王爷打过雪仗吗?”
“幼年与太子几个常玩。”
“赢的多吗?”顾烟寒忙问。
席慕远挑眉:“本王会输?”
顾烟寒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大,不由得叹息道:“我小时候就一直输……他们可坏了,会在雪球里包小冰块,有一次我被砸到,头都磕破了一大块——”
她说着蓦然一顿,想起陆篱看到她血肉模糊的伤口,立刻带着她去医务室,转头还把那砸破她脑袋的人胖揍了一顿,没了声。
席慕远低头,瞥见她眉眼间的落寞与伤神,没有多问,而是道:“等你好了,本王陪你玩,不准加冰块。”
“好。”顾烟寒一笑,搂着席慕远的脖子靠在他怀里,“那到时候我们一队,去欺负别人好不好?”
“自然。”
煮酒在一间茅草屋前停下,恭敬有礼的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今日不看病。”是薛绍。
煮酒又道:“薛大神医,我们王爷和王妃来探望您了。”
里面传来一声惊讶的声响,不一会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一个小药童探出头来,见果真是我们,忙缩回去报告:“师父!真的是洛北王!还有一个漂亮姐姐!您快起床吧!”
“那是我们王妃!”煮酒忙道。
薛绍嗤笑:“你们王妃不就是那个猪头样么?就算变回来了也不见得多美。”他不一会儿穿戴好走出来,见到顾烟寒之时却是一愣,“子鱼!”
顾烟寒一怔。
薛绍又见到了席慕远,诧异的指向顾烟寒:“她是你的王妃?”
席慕远颔首。
薛绍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像是怎么也不敢相信一般。
煮酒趁机溜进屋,见里头还算整洁,这才冲席慕远点头。
席慕远抱着顾烟寒掠过薛绍往里而去,薛绍忙追上来:“洛北王你怎么不请自入!”
“王妃怕冷。”席慕远将顾烟寒轻轻放在炭火旁的软垫上。
薛绍走进来,这才注意到顾烟寒的腿:“这娃子的腿废了?”
席慕远皱眉,起身道:“还请神医救治。”
薛绍嗤笑,挑眉扬着下巴,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让我救她?我凭什么救她?上次还给我放巴豆!恩将仇报!”
顾烟寒谄笑:“那是一不小心放错了。还望神医不要计较呀!”
“哼!”薛绍甩袖,但眼神忍不住又挪向顾烟寒,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这样藏着掖着的频频侧目引得席慕远不满,冷声道:“神医有话不妨直说。”
“没什么可说的!不救!”薛绍甩袖背对向顾烟寒,不再看她。
席慕远伸手按向剑柄,顾烟寒蓦然道:“秦子鱼。”
薛绍的身子一僵。
“神医认识我母亲?”顾烟寒问。
薛绍震惊的转过身来,瞪着一双眼睛望着顾烟寒:“你果真是子鱼的女儿?”
顾烟寒颔首。这张脸与她上一世有七分相似,不像的那三分就是遗传了秦子鱼。
薛绍更是震惊,努力整理着思绪,好半天才恍惚想起秦子鱼嫁与了顾国公,顾烟寒出自顾国公府。
“呵……呵呵呵……”他蓦然笑了,“子鱼去了那么些年,如今倒是叫我遇上了她的女儿。”
提前赶来的洛风买来了早饭正好回来,听见忙笑道:“既然是故人之女,师父就帮忙医治吧。”
薛绍剜了眼他,冷哼吐出两个字:“不救!”
“你肯定是没法救好我,怕我砸了你的招牌才不救!庸医!”顾烟寒怒道。
薛绍不屑:“你少来激将法!我说了不救就是不救!子鱼是我师妹,她的女儿也算是我师侄,可我就是不想救你!”
“小心眼!你肯定是医术比不过我娘,所以才不愿意救我!”
“胡说!子鱼不过学了些皮毛!”
“我娘都死了,你当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我娘要是活着,我哪里需要你来救!我娘就能治好我的腿!”
薛绍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几次都差点松口答应要治给顾烟寒看看,偏偏又忍住了:“反正我不治!”
席慕远的长剑蓦然出鞘,直指薛绍的咽喉:“用你的命,换王妃的腿。”
洛风忙站起来:“重麟你冷静啊!”
薛绍冷哼:“除了我,世间再无人能医治她的腿!你要是想让你的王妃一辈子瘫着,你就尽管杀!”
哟呵,今儿个的神医有出息了嘛!
他是算准了今天的情况不如上次红颜醉危险,所以才敢当着席慕远的面大放厥词。
思来想去,得罪一个大夫是绝对不明智的选择。薛绍就算被席慕远用武力强压着低头为她医治,心里不服,恐怕也会在医治时做手脚。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顾烟寒拉住了席慕远:“王爷,别冲动,神医这样的人才要是陨落了,可真是大损失。”
席慕远不情愿的放下剑,顾烟寒道:“扫雪,把礼物拿给神医看看。”
薛绍鼻孔朝天,眼皮都没抬一下:“老夫才不要你们的礼!”
“哦。那拿去厨房。”顾烟寒也不勉强,“夏至,你与扫雪一道来给我打下手。走了一上午,这会儿都饿了。”
薛绍一下子又想起了上次的巴豆鸡汤,又是垂涎又是哆嗦,打定了主意这次怎么也不要吃这丫头做的东西。
顾烟寒去厨房忙活了半天,一道道香味扑鼻的菜肴被端进来。洛风努力的咽着口水。王妃做的东西,他可不敢偷吃,说不定就菊花遭殃了。
终于,一桌子菜全齐了,顾烟寒净手出来,招呼着薛绍:“神医您快来尝尝啊!我特地为您做的呢!”
薛绍忍着馋意转过头去,不屑轻哼:“雕虫小技!”
“那您不吃,我们吃!”顾烟寒喜滋滋的拉了席慕远和洛风坐下。
洛风端着筷子谨慎的问:“哪个又是我和王爷不能吃的?”
“我是那种会下黑手的人吗?”顾烟寒反问,当即断了一大碗鸡汤给席慕远。席慕远毫不迟疑的结果喝下,洛风这才放心的吃饭。
他们三个人吃的津津有味,洛风这个逆徒吃饭还吧唧嘴,引得薛绍馋虫肆意,恨不得把他赶出师门!
等着时间差不多了,顾烟寒这才笑眯眯的冲薛绍道:“神医才尝尝嘛,我还指望着你给我治腿,不会害你的。”
洛风啃着鸡腿含含糊糊也道:“是啊,师父,你就来吃一口呗!尝尝又没事,我们都吃过啦!没巴豆!”
薛绍这才松口:“看在也是你一片心意的份上,老夫就勉为其难的尝一尝。”
他在席慕远对面坐下,谨慎的夹起一块鱼肉仔细的辨认,确定没有不该加的东西后,才放心的入口。
顾烟寒又强烈推荐了烤肉,薛绍仍是不放心的检查过后才入口。
洛风嘟囔着道:“夏至,再给我来一碗酱。师父,烤肉蘸着酱吃才好呢!”
薛绍半信半疑,洛风亲自给他整了一块涂好酱料的肉片送去,薛绍吃着只感觉美味的头发都要飞起来了。
“给我也来碗酱!”
顾烟寒的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微牵起,继续喝汤。
等薛绍吃的差不多了,洛风试探性的开口:“师父,你看王妃这腿是不是帮着她治治?往后腿好了,她才能再下厨呀!”
薛绍吃的肚子都鼓了起来,瞥了顾烟寒的腿又问了一些情况。就在顾烟寒以为他松口了的时候,却听薛绍道:“不治。”
洛风急了:“师父,这可是子鱼师叔的女儿!也算是我小师妹!你为什么不救?你不看我们的面子,也看看师叔的面子啊!”
薛绍闪着精光的眼神蓦然一沉,看向顾烟寒时的无奈与欣赏被厌恶与痛心所代替。他丢下筷子沉着脸站起身,冷声道:“子鱼若非是为了生下她,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了!”
他甩袖离开,顾烟寒却是一怔,一直到薛绍就要走出去,才回过神来:“你是说我娘死于产后虚弱?”
“是你害死了她!”
“我没有!”顾烟寒反驳。如果是产后虚弱的话,一两年内就会去世。可秦子鱼不是!
薛绍却不听:“就是!”
顾烟寒恼怒:“那你还是和茅厕对影成三人去吧!”
薛绍脸色一变,顾烟寒指着他那碗豆瓣酱:“忘了跟你说了,黄豆不够,你那碗酱里我又掺了巴豆!”
“你这疯丫头!”薛绍顿时只感觉肚子再次叫嚷了起来,飞一般出门去。
洛风捂脸:“我感觉我快要被逐出师门了……你怎么又加巴豆?惹怒了我师父,你的腿可就真的没希望了!”
“反正他也不想帮我。”顾烟寒撇嘴,“你对我娘的事知道多少?”
“也不多,我小时候都在百花谷,从未出去过。师父将我输给老王爷后,我才搬去洛北王府,认识了重麟。”洛风道。
“把你输了?”顾烟寒不解。
席慕远解释道:“输了一局棋而已。”
顾烟寒突然有些同情洛风了。
第二日,席慕远带着顾烟寒仍旧是来了。薛绍甩脸子直接没见,洛北王夫妇还是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小药童神色戚戚,煮酒在薛绍面前端来了一副由岐山玉雕琢而成的棋盘。
薛绍原本漆黑的脸上闪现出一丝的动摇。
扫雪又端来了有和田暖玉打磨而成的黑白两色棋子。
席慕远端坐在薛绍对面:“神医来一局如何?”
“你想学你爹?”薛绍挑眉。
席慕远颔首:“若是本王赢了,神医便为王妃诊治。”
“若是输了呢?”薛绍咄咄逼人的反问。
“这副棋盘便送予神医。”价值连城的东西,席慕远说送就送。
薛绍嗤笑:“老夫还缺你这些东西?你若是输了,不若就吃些巴豆如何?”
老贼阴险!
顾烟寒正要反驳,席慕远已经爽快的答应:“好。”
“痛快!”薛绍当即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执了白子布局。
顾烟寒不通围棋,只见席慕远与薛绍一黑一白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黑子如同一条长龙,势如破竹般破开白子的防御,将周围的白子尽数吞噬。白子也不甘落后,反手截断黑子的退路,将黑子大部分包抄在内。
正当薛绍打算来一招瓮中捉鳖之时,忽然瞧见那垂死的黑子不过是假象,席慕远早已经蓄势待发等着他自投罗网。
蓦然,薛绍笑了:“哈哈哈……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不愧是他的儿子……不错!不错!老夫输了。”
“承让。”席慕远丢下手中的黑子微微拱手,“还往神医医治王妃。”
薛绍看向顾烟寒,眼神依旧是有几分不待见,但还是起身示意她去内室。
仔细的检查过后,薛绍道:“大腿有知觉而小腿没有,脉象显示是经脉不通。恐怕要施针。”
“施针之术我和洛风都试过了,没有起效。”顾烟寒失落的道。
“你们是落针在脚上的?”薛绍挑眉问。
顾烟寒颔首,薛绍嗤笑:“女娃子的医术不过如此,问题出在腰脉脊椎上!”
“我也让洛风试过了……”顾烟寒嘟嘴。
洛风依次抱着上次顾烟寒让他施针的穴位,薛绍笑着听完,眼中的赞赏之色倒是又回来了:“女娃子推测的不错,但是顺序错了,而且有穴位相冲,才没起效。你的资质倒是不错,医术都是你娘教的?”
顾烟寒不语,薛绍只以为她是提起亡母伤心,也没有放在心上。
席慕远催促道:“神医请动手吧。”
薛绍摇头:“如今还不行,还要辅以雪莲果才行。”
“本王即刻派人去取。”席慕远正要吩咐,薛绍拦住他,“王爷不急,雪莲果摘下半柱香内便会枯萎,药效全无。而且,稀世珍宝,岂是谁都可以找到的?”
“哪里有?”席慕远握紧了拳问。
薛绍指了指外面:“也是你们运气好,老夫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就是为了等山上那颗雪莲果。本还担忧着不知道将它制成什么,倒是白白便宜了你们。算着日子,明日就该开了。”
“准备明日上山。”席慕远立刻吩咐,看向顾烟寒的眼中闪着亮光。
薛绍与洛风去准备东西,为了明日一早就能上山,席慕远与顾烟寒临时租了一家村民的屋子,正好是昨日不小心拿雪球溅了他一生的孩子家。
一见他们来,那孩子还以为是来算账的,早早的躲起来不敢见人。
两人早早的躺下,却谁也睡不着。薛绍让他们不要高兴太久,即使是他,也只有三成的把握。
“王爷,若是我真的好不了……”
“本王养你一辈子。”
顾烟寒轻笑,倒在他怀里忐忑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外头下着细密的雪,煮酒为难道:“王爷,风雪太大,若是此时上山,极容易走失方向。”
“必须上山。”席慕远坚持。
雪莲果开过就败,花期只有一天。若是错过,还要再等三年。他等的了,可他不忍心顾烟寒每日都望着自己的腿伤神!
薛绍也不愿上山,但被扫雪与煮酒一左一右架着出门而去。
席慕远背着顾烟寒,一行人在风雪中一步深一步浅的走着。蓦然洛风脚下一滑,狠狠的摔了一跤,引得众人大笑。
风雪在中午时分停下,众人歇息了一会儿,又加快前进的脚步,总算是在未时到了山顶。
不同于山腰处的大雪封山,山顶有着一汪天然形成的温泉,冒着热气。而温泉正中央,便是一朵盛开的赤红色雪莲。莲台之中,一颗血红色的珠子跃跃于上。
扫雪与煮酒飞快的搭好了帐篷,薛绍吩咐了人打来温泉水与顾烟寒泡脚。
席慕远伸手探了下温度,偏烫,但顾烟寒的双腿放在水中却是毫无知觉,不由得让他的心紧紧的被捏紧。
约摸泡了有半个时辰,中途换了三次的温泉水,薛绍才吩咐人去采雪莲果。
上山已是不易,完全没有携带小舟,难道要游过去?
“本王去。”席慕远第一个站出来道。
“王爷,属下去吧!属下的水性好些。”扫雪想要阻止,被席慕远拦下。
薛绍也不在乎,只嘱咐道:“一会儿采下雪莲果就够了,不要动赤雪莲的根茎及叶瓣,那是剧毒之物!”
“嗯。”席慕远应了一声,深深的看了眼顾烟寒,抬脚提过一块木板,便跃入湖面之上。
本以为会激起一个大水花,却没想到席慕远的足尖越过温泉的水面,借着木板的支持,竟然再次撑起了身子往前而去!
水上漂!
顾烟寒诧异的看着席慕远矫健的身躯如同迅龙一般快速的跃入湖心,微微俯身便准确无误的将雪莲果握入手中,轻而易举的采下。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连薛绍也拍手叫好:“好!”
席慕远重新踢过那块木板借力想要返回,脚下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慢慢泛起奇怪的涟漪。
“哗啦啦”的水声蓦然响起,席慕远看见岸边顾烟寒惊恐的神情,借着水面的倒影,竟然看见一条巨蛇从他身后跃起!
“是赤血蛇!剧毒!别被它的毒液喷到!”洛风第一个大喊,扫雪与煮酒也纷纷拔剑。
赤血蛇双眼通红,张开血盆大口便冲席慕远咬去。
席慕远仔细护着手中的雪莲果躲开那一击,反手抽剑,在空中一跃,趁机跳到了赤血蛇的头上。
这蛇约摸有两三米长,身子更是有水缸粗细。拼命扭动着的身躯想要将席慕远甩下去。
席慕远抬手将长剑刺入它头上,奈何赤血蛇皮糙肉厚,剑身没进去了一半它还活着!
剧烈的疼痛使得赤血色不断扭动的社身躯,带着席慕远就想要将他带入水中,席慕远趁着它沉入水面的那一霎那,借力在蛇身上跃起,快速用轻功回到了岸边。
“王爷!”扫雪与煮酒上前接应,席慕远却将雪莲果迎面朝他们丢来。
“接住!”
煮酒接住,立刻会意的去给薛绍。
薛绍咋舌:“你们不会是想要让我当着赤血蛇的面将雪莲果用掉吧?那可是赤血蛇的命!”
“赤血蛇有本王,你尽管治好王妃的腿!”席慕远头也没回,握剑站在温泉湖边,见赤血蛇再一次冲上来,毫不迟疑的挥剑而去。
洛风见状连忙示意薛绍将雪莲果花开:“师父快!只有半个时辰的药效!”
薛绍不再迟疑,忍痛将雪莲果丢入一早准备好的沸水里。血色的果子在滚烫的水中慢慢融化,原本透明的水却是被染成了血红色,又慢慢变成黑色,水质也逐渐变得黏稠。
洛风用一把宽大的木勺在黏稠的铁锅里搅拌着,顾烟寒无暇去看他那如同巫婆的模样,一眼不眨的看向正在与赤血蛇血战的席慕远。
巨大的蛇身之上已经被席慕远捅出来了好几个窟窿,那赤血蛇此刻疯了一般攻击着席慕远,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他吞入腹中,却无一落空。
忽然,一道黑色的液体从赤血蛇的毒牙处喷出。席慕远刚好落地,眼看应对不急就要被毒液喷到,席慕远蓦然扯下身上的披风,往赤血蛇出一丢,正好接住那毒液!
“滋滋”的声音随即响起,那厚实的黑狐大氅顿时被毒液腐蚀的如同一块破布飘扬在空中。
赤血蛇却以为那黑狐大氅就是席慕远,当即便冲上去撕咬。席慕远趁机绕到它背后,一路上前再次冲到蛇头之上,全力将长剑刺下去。
这一次左右手都能用力,赤血蛇的头盖骨终于被贯穿,巨大的蛇身如同失去了骨头轰然倒塌,激起满地雪絮。
顾烟寒这才松了口气,瞧着席慕远满身是血的模样,莫名的觉得心酸。
席慕远拘水洗了个脸,确定不会吓到顾烟寒后才回到帐篷里:“如何?”一开口就是关心她的。
顾烟寒微微一笑:“挺好的。王爷你受伤没有?”
“皮外伤。”席慕远不以为意,顾烟寒拉着他来处理伤口。
洛风也总算是将雪莲果药膏做好,放在早已经备好的雪水上,等着温度差不多了,一点一点的涂在顾烟寒的双腿之上。
“若是有希望能治愈,明晚洗掉之时估摸能有知觉。”薛绍道。
“多谢。”席慕远站起认真的拱手作揖。
薛绍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心疼那颗雪莲果,还是感叹自己命大。
赤血蛇分明早已经等候在此守着雪莲果,他之前来几次都没有发现。今日若是按着原计划将雪莲果采走,恐怕早就命丧蛇口。
他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等着顾烟寒脚上的药膏凝固之后,一行人才回去,总算是在天黑之时回到了山脚下的村庄。
第二日一早,席慕远又连忙带着顾烟寒回到了驿站。
秦雨涵三天没见到她,一进门就追问着顾烟寒去了哪里。听闻顾烟寒是去求医,她又连忙询问病情。
约摸是有了期盼,这一日顾烟寒觉得过得格外的漫长。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她迫不及待的命夏至打来热水泡脚,刚伸进去顿时便笑了。
“热的……王爷,我有知觉了!”顾烟寒恨不得站起来抱着席慕远去跑一圈,可双腿不支持,又摔在了床上。
席慕远微微一笑:“嗯。”千言万语的欢欣都凝聚在这一个字内。
脚上如淤泥般的药膏被夏至一层层的洗去,那双原本苍白的双腿此刻显露出粉色的血色,又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按着薛绍的嘱咐泡了脚,席慕远拿过一旁的干毛巾为顾烟寒擦脚,让她不好意思了许久:“王爷,让夏至来吧。”
“无妨。”席慕远低头抬起她的叫,轻轻的擦去上面的水迹,“有其他的感觉吗?”
顾烟寒点头:“有一点,不是很清晰。”
“往后好好调理,会恢复的。”席慕远又为她擦干另一条腿,帮她盖好被子才让夏至进来端水。
往后的调理洛风与顾烟寒都懂,派人将礼物送去后,便没再麻烦薛绍。
清晨去用早膳之时,太子与秦少安正在商讨此次灾情。城北大量的房屋都被压垮,那里聚居着都是些贫苦百姓,房子塌了后,更是难以生存。
“重麟,你有什么办法吗?”太子问,他对席慕远不声不响消失三天的举动很不满意。
席慕远浑然不觉,问:“带来的库银动了没?”
“还没。原本打算用来买粮食。”秦少安说着苦笑,“但湖州当地的米价已经翻了好几倍,这些奸商们坐地起价,竟是要大发死人财!”
“从库银里拨出一部分银子帮灾民们重新房屋,你亲自督建。太子,你再派湖州刺史去见各大米行的掌柜,将米价压下来,我们再买。”席慕远的一番话吩咐下来,仿佛他才是此时赈灾的主事。
秦少安一口答应下来,太子却不满道:“我已经派湖州刺史去商量过了,没一家米行愿意降价。”
“强买。雪灾面前,米价上涨实属正常。但趁火打劫——”席慕远冷哼,“我们以高于平时价格的一倍买。”
“他们不愿意卖,我们强买不跟强盗一样吗?”太子有些看不上这样的强硬又粗鲁的武夫做派。
在他的心里,他的治下应该是百姓都其乐融融,每个人都自愿奉献出一份力量,而非这般以武力取胜。
他的不屑清楚的落在席慕远眼里,席慕远也不坚持,反问:“那依照太子的意思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