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有的走总比留着强。他便劝顾老三,你先走,小葳他来照顾。让他们到南巡之后改大船出海,大家在林秀国汇合,以防若是南巡城那边得了消息,协助追杀,便是一人也走不掉了。
李溜六也在一旁说:“牧哥你大可放心,钱老爷交代过如果顾三叔走,就请余九爷亲自掌舵,别说到南巡城,去林秀也陪着。”
这是牧青瀚把目光投向在渡口那个抽着老烟袋的老头,这老头一身麻衣布袍,开襟坦胸,端坐在渡口旁的木屋里。淡淡的看着这些抢滩头争竹筏的过客,心里也不知有没有一丝涟漪。只是那一圈发白的腮边胡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牧青瀚走到他跟前,抱拳行礼。余九爷也不谦虚,还提着大烟袋,还就点点头。这时牧青瀚从怀中摸出半两银子,这时他这些年给小葳攒的嫁妆钱,其实还有半两,藏在身上呢。
趁着别人看不着,偷偷塞到余九爷手里。
余九爷说:“你这是做什么,钱老爷给过多余的钱了。”说着把银子揣进怀里。只听牧青瀚说:“我知您和我阿爹是衡州一起来的老伙计,今天我家要去南巡,但是要分开。还希望九爷您路上多照顾,还有若是他二老到了南巡非要等我们,还请您务必让他们先上去林秀的船,以防南巡城有变啊。”
余九爷看着他,心说也是个孝顺孩子,本来和着顾老头虽然脾气吵闹了多年,可毕竟是一起逃过难的。还有眼前这孩子,说到底也是故人之子,这些年辛苦事都让顾老三做了,自己也没怎地帮衬,即是开口求这一会,便答应了。
很快,轮到他们一家上竹筏,顾老三上筏子的时候,还说要不就换回来,可牧青瀚说左右是钱老爷规矩,今天承了人家情,就得守人家的道理。
总是说不过,便带着王大娘和顾谷,上竹筏去了。水流湍急,但还算能行驶,余九爷多年撑杆的本事,可也能让这水里一叶竹筏,像大船一样稳当。
可船稳当,人却未必。
就在顾老三船未走远时,突然顾老三像发了魔怔一样,拼命的想要下竹筏,甚至要调下河游回渡口。而王大娘也在竹筏上着急的吼着。却被余九爷用两个手刀在背后打晕。顾谷在一旁咬着余九爷的大腿,被余九爷呵斥:“小子,你们赶紧跑你岸上的哥哥姐姐还能少些牵挂,若是你们一激动,来回乱跑,这一竹筏都得完蛋!”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在南巡,有比拉博国的洋人做生意,他们有一句谚语:“当牛羊成群过河的时候,荒草和灌木里必然藏着狮子和鬣狗。”
就在顾老三的竹筏飘走没多远,这些“鬣狗”就露出利爪和獠牙。一声“放箭!”顿时从河滩四周的密林中射出一阵箭雨。
岸上的人纷纷躲避,有的躲在他人身后,有的跳进河里。还有那运气不好的被射杀了小半。而牧青瀚则很是头铁,愣是用肉掌左格右挡,把顾小葳互在身后。
原是唐明胤教枪棍时,教过他用枪棍格挡箭矢的方法,他倒也是举一反三,虽手上无枪无棍,却凭着一身力气,竟也将飞来的箭矢一一打掉。不过幸运也不止他一个,他回头一望钱厚正躲在河滩的大石头后,而李溜六也只是擦破点皮。再一望,余九爷的竹筏已经被水流送的很远了。
这时密林中冲出千余明盔亮甲的士兵,各个手持长枪或弓弩。只听为首的军官:“奉命捉拿王府要犯!”左右士兵一拥而上,左右难民们前是湍急的大河,后是凶狠的追兵。于是很多人都跳入河中,随水而去,仗着南巡人水性好来夺一条生路。
可更多的人并非如此,因为钱老爷的渡船规矩,导致这里留下都是年轻人,很多都是庄稼把式。想着左右也难脱身不如放手一搏,牧青瀚更是如此。对他而言,这一来带大家夺个生机,二来也是对这几日勤学苦练的检验。
他不由分说,便从一长枪兵手中夺来了兵器。仗着力大,愣是逼退了几名士兵。这旁人看他手中长枪舞的虎虎生威,便一同去抢夺官军的军械。可他们只是离乡避难的流民,又岂能与牧青瀚这种天生力大的勇士相同。这一波上去,不过多添了几条人命。
但牧青瀚却在这里可以以一当百,不得不说唐明胤带兵有方,也不得不承认牧青瀚是习武奇才。见此情景,李溜六在混乱中跑到牧青瀚背后,说:“可以啊牧哥,这几天不见功夫见长啊。”
牧青瀚则说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你自己小心,帮我照看一下小葳。说完便是一招“清风探”,枪似游叶,灵动非凡。一枪扎进兵群里,左刺右挡,竟愣生生挑落十来个士兵。
见此情景,李溜六也拔出腰间匕首,说:“牧哥,别一个人逞英雄啊。”说完便也冲到人群中去。
牧青瀚心说,你手无长兵,在这里和这些训练有素的官军作战摊不到半点便宜,我知你姑父曾是先王时期这一片民兵的团练教头,从小你也习了些武艺,但在这里完全不够看啊。
可这左枪右箭的,牧青瀚又怎的能多想。人家舍命与你并肩作战,你还嫌弃吗?这想到当真是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众人受我牧青瀚连累在此苦战,实在是对不住。只能拼力去争一争这活路!
打了半柱香的功夫,终是敌众我寡,两人被团团围在兵锋之中。不过西越城防营多年没有战事了,根本没有在北方防御衡州的戍柳营那般的战力。平时欺负流民还行,真遇到会点功夫的,便是打得过,也不愿冲在第一个。牧青瀚前方一阵操作,这些士兵明知一拥而上可以一举而下,却谁也不想当下一个枪下的尸体。
这时,士兵之后抬着一个身穿华丽衣袍的人,那人坐在他那肩舆上看着这河滩上的一片混乱,说道:“是个人物,可就这能打杀我望云楼一百精锐?”
李溜六用余光一扫,认出那是南巡王淳于显仲,毕竟这位诸侯王虽然残暴却不好用兵,逢年过节总要在西越城头亲临,学宁朝皇帝在长安与民同乐的样子,所以西越城周边的百姓倒是都认识这个人。
淳于显仲朝人群喊道:“什么时候了,还不将罪人拿下!”
牧青瀚刚刚一路杀过来有些膨胀,在一旁想,拿下我?你不再舍下几条命也别想做到。可正在此时,却感觉右臂一阵刺痛难忍,竟滑落手中枪棍。
他认同侧身一看,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正插在右臂之上,顺着这刀柄往上看,是李溜六阴冷的目光。他猛地拔出刀,剧烈的疼痛让牧青瀚再也抓不住手上的枪,右臂更是血流不止。李溜六趁势一个扫荡腿,将牧青瀚放倒,左右士兵趁势一拥而上扑住他。更有两名枪兵,相互交叉把枪头插在他身子两侧的地上,相互下压,用杆子将他紧紧制住。
看到这一幕,顾小葳一声“哥!”就要上去救,却被钱厚紧紧拉住。钱厚因为不会武,一直躲在别人身后,这时看到李溜六行径,也大骂一声:“李溜六!你干什么?”
“猴子!”李溜六厉声叫到“看看这都是你家的佃户!就因为他!”一指此刻正在激烈挣扎的牧青瀚,毫无半点情谊。“这么多人为他枉送了性命。难道还要更多的人为他送命吗?”
钱厚大呼:“你这不义的渣滓!”这声怒吼,是钱厚这个乡村读书人很少发出的。但却没有什么威慑力,就连此刻被制住的牧青瀚也没有注意这声怒吼,他只是是还在不可思议中想着李溜六,多少年的兄弟,竟然也会背叛他。
李溜六则说:“义不义的,看我保下你的命再说吧!”说着蹲下,一把抓起牧青瀚的头发,把那束发都抓的有些乱:“牧哥,别怪我,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要怪就怪,在这乱世之中,你还不认命吧!”说完一把按下,让牧青瀚吃了一口土。
他站起身,走向淳于显仲,两旁的士兵给他让了一个半人宽的小缝,他一点一点的挤过去。看着淳于显仲,不自觉弓着身子,战战兢兢的说:“启禀大王,人犯已经拿下了。”
淳于显仲托着下巴,慵懒的说:“嗯,差事办的还行。”
“那我妹妹呢?”李溜六小心翼翼的问。
淳于显仲说:“反正望云楼的姑娘也够了,用不着她。你去城防营领人就行,顺便跟他们要一身伍长的衣服,以后不用做佃户了。”
“唉,唉。”李溜六一声一声的应和着,望了一眼河滩上的人,又说:“惊扰望云楼的贼子,就是那姓牧的一人,现下人已经拿下,其他人,您是否可以赏个生路?”
淳于显仲听着笑了,他俯着身子看着李溜六,看的他有点发毛。不敢直视淳于显仲的目光,只听淳于显仲说:“先不说望云楼,小猫山的事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吧。”
“这.......”李溜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孤王看你这么恭顺,又是个爱惜兄弟姐妹的。故赦了你的罪,还赏你一个差事。你这是还要跟本王讨价还价吗!”前几个字还温声细气,后一句便已是厉声。吓得李溜六应声跪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淳于显仲低着身子看着趴在地上的李溜六,嘟囔了一句:“多好的身骨。”随后又跟旁边带兵的校尉说:“那个姓牧的要活的,其他一个不留!”
一听这话,李溜六猛一抬头,迎着淳于显仲冷峻的目光却也不敢说什么。反倒此刻已经深陷囹圄的牧青瀚睁大眼睛拼命挣扎。
伴随着校尉一声“放箭”的命令,牧青瀚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小葳快跑!”
可人这腿,怎么跑的过弩箭。
跟何况这小小河滩。放箭声一下,河滩上的人纷纷倒下。小葳无处可逃,背后连中数箭。应声而倒,倒下时眼睛紧紧望着牧青瀚,嘴颤颤巍巍的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有鲜血从口中慢慢流出。
空,牧青瀚感觉意识空的。
他没有表情,身上却在发抖。呼吸的声音听得很清楚,头在不断挪着,表情却不变,紧紧地盯着顾小葳的方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张着嘴,不知道要呼喊什么。别人也没听他呼喊什么。
他脸色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啊”
“啊”
终于叫喊出了声。
这时,胎记的光芒倒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了。随着血脉成形,双目通红,一身大喊四周压制他的兵,尽数被震开了。强大的气浪,让肩舆的轿夫都站不稳,而淳于显仲此时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作为一方诸侯,他的阅历正在告诉他在发生什么。
牧青瀚的束发已经摇摇欲坠,他瞬身来到顾小葳身边,轻轻抱起她的身子,抚摸去她口角的鲜血。可始终不见她的回应,此刻牧青瀚连用手指去探小葳气息的勇气都没有了。
可是,他自己的右臂还在流着血,血侵染着手,让抚摸过的嘴角越擦越红啊。
为什么,总是擦不掉。
为什么,越擦越多啊。
一串串没有意义的疑问,交织着,缠斗着。只听他“啊”的一声,又是一阵气浪,把他的束发彻底震散了,他披下的头发随着周身的气浪滚滚飘动。
这或许,就叫做愤怒吧。他这样跟自己说道,还没跟自己说完话的功夫,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冲到士兵前,徒手掐死了两个。他面无表情,好像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一样。
从小到大,虽然胎记发动时会有冲动和暴躁之感,但总是自己可以控制。但此时,他却发现身体随着愤怒在动,施展的是从未学过的武功,他感觉他不想控制,他乐见其成。
他一路打杀前排的士兵,好不留情,也如入无人之境。一直一拳打到淳于显仲的面门之上。却被淳于显仲以气掌阻挡住。他不同声色,只是又加重了右拳的拳力。淳于显仲竟招架不住,从肩舆上跌落下来。而随着他右臂的一阵青烟,右臂的伤竟然痊愈了。
可当他正准备进一步杀了这残暴的诸侯时,空中突然俯冲下一个身披铠甲的将军,一路俯冲一个重拳打在牧青瀚腹上,一下把他震回了河滩。
那将军大喊:“保护大王。”被震慑住的众士兵才聚拢到淳于显仲身边。仔细一瞧,才知是杨南浦赶来。他是重山阶高手,或可与牧青瀚一战。
此时的牧青瀚才不管什么阶呢,他连个聚气阶都不是,不照样以一当千,而且这将军貌似也没有唐明胤厉害嘛。却听淳于显仲在后说:“南浦小心,此人若是如此状态下,即使面对万人也可全身而退!切勿轻敌。”
杨南浦怎会轻敌,就是看着河滩上躺倒的这些士兵,他也知道眼前披头散发的“人犯”不是善茬。便运气全力,与之交战。
牧青瀚论武功品阶与他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可这状态下,不仅能和他打的有来有回,竟还能占尽上风。两人拆了几十招不止。杨南浦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一个恍惚间竟露出破绽,被牧青瀚一拳打中,这一拳之威让他倒地难起。
就在牧青瀚准备乘胜追击之时,紫袍忽然飞来,手中聚集一不知名真气,猛地拍到牧青瀚后脖,牧青瀚一心追击却未注意,只真气注入,随即便晕了过去。
......
滴答,滴答。那是水声吗?
牧青瀚缓缓睁开眼睛,幽暗的光线,远处的水声,还有脚上的镣铐。
他发现的两个胳膊被吊起来,支撑他的身体被绑缚在墙上。阴暗潮湿,想来是淳于家的牢房吧。他想挪挪身子,却发现脖子上被扣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枷锁,上面画着奇怪的图案,似乎这锁里透着某种力量。
他现在已经没了胎记的状态,回归正常。但可悲的事,他渐渐想起了造成这一些的缘由,这让他刚刚因为好奇四周而不管不顾的心情又凝重了起来。可是,记忆越来越清晰,他睁着眼睛,没人和他说话。
呵,当然没人和他说话。
只有他自己能和自己说话,可是他没有说。只是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脸上两条泪痕像是两个勤劳的清道夫,清走沿途的尘土和泥渍。
又是几声滴答,和远处相应和着,这是泪水滴落的声音吧。
他不是一个不敢承认事实的人,但他却在心里不停的问着为什么?
所幸那个要给他解答的人,正踏着步子前来。
当一个人向一个人移动,有的是用走的。有的是用爬的。此时河滩就有从尸体里死里逃生的人爬向顾小葳。当他拔出箭后,因体力不支倒在顾小葳的胸口上,过了一会儿,忽然惊奇的爬起来,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个满身是血的姑娘,在一摸脉搏,更是惊喜,有脉搏还有救。于是他赶紧强打精神,抱起顾小葳,不知何处去了。
而在牢房里,这个前来的步伐非常清晰,是淳于显仲,他走到牧青瀚的牢房前,说:“国师说他这个时辰大概就醒了,不过这幅模样醒了和没醒似的。”
牧青瀚看到他显然很激动,怒目而视,想向淳于显仲冲过来,可绳子和枷锁把他束缚住了,只留下铁链碰撞的声音。
淳于显仲在在一旁说道:“不着急,我也是好奇来看看,咱们有的是时间说道说道。”
可牧青瀚此时哪里先要听他聒噪,只求挣脱着枷锁,把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恶魔给撕了。听着这乒乒乓乓金属碰撞的声音。淳于显仲并不心烦:“怎么说也是个极品高阶的金丸勇士,不要那么急躁嘛?”
“金丸勇士?”牧青瀚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他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难道他自己就是所谓的金丸勇士吗?
淳于显仲搓了搓自己的手,在牢房内的炭火上烤一烤,虽说南巡天气不凉,但南巡人久居热地,却比旁的地方怕冷一些:“你知道查到你多不容易吗?”
说着把一件野猪皮的衣服,扔到了桌子上。牧青瀚一看,这不是他在药岛赊给船家的衣服吗。“眼熟吗?呵,要知道那个在漓秀湖泛舟的船夫,在隔壁的房间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也说不出是哪儿来的?”说着还一时一时伴随着炫耀和恶心的笑声。
“你!”牧青瀚知他草菅人命惯了,但听到这一是一头无名火顿起。
却听他说:“要不是金峰大街的当铺掌柜眼熟这件皮衣,说你总是拿这衣服当些铜板去买对面的肉汤火烧,我还不知我城外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啊。
好在你那个叫李溜六兄弟好说话,最一开始我的衙门捕快,问他他都丝毫不为所动,直到查到他也有个妹妹,请到城防营他才知道该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