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始终沉默着,他等的话没听到,有人要说的话也没说。
良久,沈离醉替他换好药,包扎好,才看向他,轻轻一叹,“她又不喝药了。”
低垂的凤眸抬起,微冷,“不喝就灌!”
“没法子灌,灌多少她都吐出来。”
“没法子灌?我要听的是这个吗?”顾玦冷冷眯起眼。
沈离醉叹息,起身收拾药箱,“她我会照顾好,你也该想想如何处置风挽裳了,留着她,只会麻烦不断。”
顾玦只是看着受伤的手,不语,只是脸色更深沉了。
沈离醉背起药箱离开,走出门前忍不住回身问他,“要去看看她吗?”
他抬头,“看了能让她好点?”
沈离醉无奈沉默。
不能,不但不能,反而会更严重。
无法再说什么,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若是那荷包……”
“不必,不过一个荷包。”
话没说完就已被他冷声打断。
顾玦起身,冷然上楼。
沈离醉除了叹息也只能叹息。
不过一个荷包,说得轻松,却是他这些年来从不离身的贴身物,哪怕每日都如履薄冰。
婢女将药送到房里就走了,风挽裳只好自个给自己的手换药包扎。伤比她想象的要轻得多,血肉模糊间隐约看得出残花的形状。
她涩然一笑。
残花,这个耻辱要跟随她一辈子了。
外面,寒风呼啸。
换好药后,风挽裳正打算吹灯就寝,门却在这时被敲响。
她怔了下,“谁啊?”
“回夫人,是奴婢如意。”
如意?那个最爱对她冷嘲热讽、看她诸多不爽的婢女,突然如此恭敬,倒叫她意外了些。
她前去开门。
门外,如意端着一碗汤,“夫人,这是爷吩咐给您送来的燕窝。”
燕窝?
他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想起要赏她燕窝?不是总在她面前说省钱省钱的吗?这般贵的补品怎会舍得给她喝?
“夫人,快趁热喝吧,奴婢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如意把燕窝端进房里。
风挽裳走过去,盯着那碗热汤,既然是他吩咐的,若不喝怕是又惹他不悦了。
没有多想,她坐下,端起那碗汤,一勺一勺地喝,丝毫没注意到如意阴险的眼神。
汤喝完了,如意几乎是用抢的拿走她手上的空碗,赶着离开。
风挽裳对这种无礼的行为已习惯,倒了杯清茶漱了漱口,起身,打算就寝。
倏然,心口剧痛!
她用力捂着心房,身子站不稳地摔在地上,痛得无法呼救的她,倒下去前不忘用手挥落桌上的茶几。
屋里,哐当作响。
只是,她等了又等,始终没听见有人来救她。
不可能,即使这采悠阁再偏僻,她方才倒下时发生那么大的响动,不可能没人听见。
除非……
忽然,她想起那碗燕窝!
是燕窝!
如意说是奉爷的命令送来的燕窝,在这里,没有人敢擅自传达他的意思!
原来荷包的事,他并没有放过她,而是要永绝后患!
痛得没法呼吸的心又多了另外一种感觉……心寒。
何须如此?
倘若要她死,她敢反抗吗?
没想到她求回来的这一条命在饱受屈辱后,不到一个月又要死去。
这一次,真的要死了吧?
老天是否真的这般容不下她?
可惜,她要找的人还没来得及找呢,好不容易活下来就这么死了,真的好不甘。
可是,好痛,真的好痛!
渐渐的,黑暗吞没了她的意识……
“沈爷留步!”
沈离醉刚走出幽府,霍靖火急火燎地追出来。
他停下脚步,霍靖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他神色丕变,提着药箱随他匆匆赶往采悠阁……
风挽裳用力睁开沉重的双眼,一抹烛光在她眼前从模糊到清晰。
她,没死吗?
“醒了?”清朗的声音响起。
她看到坐在桌边的男子起身朝她走来,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把脉。
是沈离醉,态度平和又冷淡。
所以,她被他救回来了是吗?
“误食了与你的心血相冲的东西,好好休养就没事了。”沈离醉说完,转身拎起药箱就走。
“既然要我死,又何必再救我?”误食不过是安抚人的借口。
沈离醉回头看到她充满悲凉的眼神,再看向她受伤的那只手。
以一个女子来说,她已太不容易,而今又被婢女下毒,只是,谁知道这不容易的背后会不会藏着一把无情利刃?
于是,想说的话通通咽了回去,只淡淡地说,“不妨当做是警告。”
警告?
她何错之有?
错就错在,她不该捡了那个荷包。
错就错在她不该拿那个荷包去锦绣庄。
千错万错,都是八年前从遇上萧璟棠那一刻起的错。
她的人生从那一刻起,已然都是错。
看到她万念俱灰的表情,沈离醉不得不开口,“夫人,活着不易,死,更不易。”
风挽裳愕然抬头,他在提醒她不要寻死?
她淡淡一笑,“你放心,有人要我死,我没得反抗。但我能活着的一天就会好好的活,如此,才对得起我受的所有苦难。”
沈离醉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直到门关上,风挽裳才慢慢松开紧攥被褥到泛白的手指。
她差点就喊住他,因为她知道沈离醉也并不想她留下,所以她想以此来要他助她离开。
幸好,她克制住了。
九千岁要找一个人易如反掌,何况,她还有懿旨在身。
逃离他的代价,她付不起。
……
等在门外的霍靖一脸忧心,见沈离醉出来,便紧步跟在身后下楼。
“沈爷,这可如何是好?”
“换个婢女伺候夫人吧,别让她再来采悠阁了。”
“也只能这样了,那丫头太武断,唉!还望沈爷能替奴才瞒瞒。”
“嗯,最好是别让她再见夫人了。”若让顾玦知道,引发的后果怕是无法想象。
“奴才明白,多谢沈爷。”霍靖放心地松了一大口气,弯腰恭送。
翌日清晨,霍靖亲自送来药,风挽裳开始对送来的每一种东西有了防备。
犹豫了好久,想到他才让沈离醉救回自己,断是不会那么快又拿自己的命来玩,这才放心地喝了。
霍靖拊掌,顿时,三名婢女鱼贯而入,每个人的手上都端着华丽的衣裳。
风挽裳看去,她认得那些布,是昨日他亲手挑的。
“夫人,这是昨日从锦绣庄拿回来的布料,已经按照爷的吩咐裁好衣裳了。”
给她的衣服?
本以为是送给别的姑娘,竟是送给她?
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一甜枣吗?
这衣服,若没有昨夜的下毒,她兴许会有那么一点感动,而今,她只觉得讽刺。
讽刺她就像条小鱼,被他放干了水,在快要死绝之际,又大赦地放水给她。
也许,看她垂死挣扎也是他所谓的乐子之一吧。
“放下吧。”她淡淡地说。
霍靖摆手让婢女将衣裳放在桌上,而后躬身,“夫人请好好歇息。”
看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不减的女子,他心里不由得生了一丝愧疚。
风挽裳微微点头,身子躺回床上,疲惫地阖上眼。
“你们留下来好好伺候夫人。”
她听到霍靖这般交代。
她早就看出来,这三个婢女已不是当初的那几个。
她不需要伺候,只需要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就好。
……
三日后,她的身子终于恢复了些元气,这三日,她从未走出过采悠阁,也不想出去。
真的怕了,若能只守着这方寸之地,平静过活,她甘愿。
然而,天不遂人愿。
“夫人,驸马来访,要求见您,请您速速前去见驾。”婢女匆匆来禀报。
风挽裳立即动身去见萧璟棠,因为他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幽府。
当初还只是药材商的他可以拦,而今是驸马的他,府里无人敢将他拦在门外。
果然,她赶到花园的时候,就看到霍靖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陪同。
今日的他一身玄色锦袍,腰系玉带,头戴银冠,负手而行,认真‘欣赏’着幽府的一景一物。
气势这般逼人,真的很陌生。
过去的他,温润和煦,她喜欢他身上的沉稳,喜欢他认真忙事情时,偶尔抬头对她微笑。
那段时光,仿佛已久远。
纵然想忘,回忆,却是没法剥除的东西。
她欠身行礼,“妾身见过驸马爷。”
萧璟棠回身,几乎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流露心疼。
走近一步,“挽挽,你脸色怎这般差?”
他的挽挽,总是对他温柔浅笑的挽挽,过去,即便她生病脸色也未曾这般差过,她在这里到底都遭了什么罪!
风挽裳看向霍靖,淡淡地说,“霍总管,我有事要同驸马谈,你下去吧,别让人靠近。”
听到她这般吩咐,霍靖脸色一沉,冷冷看了她一眼,颔首退下。
待四周只剩下两人,风挽裳抬头平静地直视他,“驸马爷找妾身可是有事交代?”
她知道,两人独处会惹来非议,可是,她如此也是为了幽府好。
“挽挽,你态度如此疏远,可是还在怪我?让我瞧瞧你的手。”萧璟棠伸出手去。
“请驸马爷自重。”风挽裳微微后退一步,螓首微低,“该说的妾身早已说清楚了,妾身不想惹来非议,驸马爷若没事吩咐的话妾身就退下了。”
“挽挽,我知我对你不住,你等我……”
话未说完,风挽裳已转身要走。
“挽挽,我查到他的消息了!”
她脚步骤停,回头,苍白平静的脸多了欣喜之色。
“找到他了?”她激动地折回到他面前。
“我查过当年收入宫中的太监记录薄,上面的确有他,之后就没再有过相关记录了。”萧璟棠语气沉重地说。
她笑容僵住,“真的有记录?是……何记录?”
到这一刻,她还抱着希望,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萧璟棠不忍心看她失望,更不忍心她再这般大海捞针下去,如实告知,“净身的记录。”
纤细的身子微微踉跄,虽然早已有过心理准备,可是亲耳证实又是另一番锥心之痛。
“挽挽,宫中的太监小到倒净桶的都记录在册,而他入宫后没多久就彻底没了消息,也许他人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