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的声音又冷冷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
她欣喜皎月的心越来越向她靠拢,但又怎好意思连累她受罚。
每次出去都出事,还是算了。
“还是不去了。”她笑着摇头。
“夫人该去看看,也许能更明确自己将来该如何做。”
脚步再次停下,果然还是没完全相信啊。
风挽裳放下方提起的裙摆,放弃上楼,转身对皎月淡淡一笑,“那就出去走走吧。”
皎月突然要她去看,看什么她不知道,但,必定是触目惊心的。
很快,主仆二人差人去同霍靖说了声后,便徒步来到了朱雀街上。
今日的朱雀街异常吵杂,所有人都不停地往一个方向涌去……朱雀街的牌楼。
风挽裳忐忑不安地带着皎月来到牌楼前,只见牌楼前面已是人满为患,个个都对着牌楼指指点点。
她抬眸望去,登时吓得脸色刷白,身子发软,幸得皎月从后扶住她。
只见牌楼前吊着一个早已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男子,那人已死绝,双手被绑在身后,全身上下都是血,甚至还在往下滴。
她总算知道皎月为何要她来看一看了,太过残忍,叫人见过一眼,脑海里便再难以消去。
然后,她看到那人背上插着亡命牌,牌子上面写着‘琅琊族’三个字。
原来,幽府是当年二十年前被灭的琅琊族。
听闻,二十年前,琅琊族就是住在朱雀街这边,低调地在朱雀一隅生活。
只是二十年过去了,朱雀街早已不是原来的朱雀街,一栋比一栋更精致的宅院楼宇拔地而起,倘若不是出了个缉异卫缉拿异族余孽,也许,那些异族会随着时光飞逝,被人们渐渐遗忘,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不,应该说而今的天都早已不是原来的天都。
民间记载,原来的天都犹如打开一卷盛世繁华的画,繁荣、美好,其乐融融。
而今的天都,虽越发繁华,人情味却越发消失了,好像剩下的只是一座虚有其表的冷城。
“听说异族余孽要回来复仇,所以太后才下令成立缉异卫缉拿他们。”
“他们活该,好不容易平静了二十年,而今又要回来搅得天都不得安宁。”
“是啊,天都第一大善人萧璟棠任的指挥使,他又岂会胡乱抓人。”
瞧吧,这就是而今的天都,人云亦云,见佛就拜。
虽对萧璟棠已不抱什么希望了,却还是感到心寒至极。
相处八年,她心中那个沉稳睿智的男子已彻底颠覆。
萧璟棠,你还担得起天都第一大善人的称号吗?
权势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泯灭良知?
风挽裳再一次抬头看向吊在牌楼上的尸首,再悄悄留意了下四周,不乏做便装打扮的人混在人群中等着随时缉拿可疑者。
所以,将人活活用刑致死后,吊在牌楼上示众,还是朱雀街,摆明了是针对幽府而来。
“皎月,我们回去吧。”带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她转身离开,不宜久留。
皎月深深地看了眼牌楼上的人,默默地跟在身后走。
玄武这边同样三五成群在讨论关于异族余孽的事,毕竟这人一抓到便震惊整个天都了。
深巷里的雪院,参天烽火树下,一个穿着貂毛滚边烟霞色衣袍的女子坐在秋千架上,轻轻荡悠。
屋前,瘦削挺拔的男子正在晒草药。
“沈大哥、沈大爷,求求你了,我真的好闷!”子冉抱拳央求。
“叫爹也没用。”干净清朗的嗓音淡淡地传过来,他看也没看她一眼,认真地做着手头上的事。
子冉懊恼,“这院里仅有的蒲公花也被我拔光了,接下来我拔你头发你也没意见了?”
沈离醉抬头,眉目清浅,“等你先拔完你自己的,再来拔我的。”
“……”根本就没法好好谈!
子冉气得从秋千架上飞身而起,脚踏墙面,几个翻身间已取来挂在屋外的宝剑,翻身,落在那边的练武之地。
她将所有的不快全都发泄在练武之上,每一招都充满力气,明艳的脸上尽显英气。
沈离醉抬头,静静地看着那边舞刀弄枪的身影,轻轻一叹,走上前把沙漏装好,“两刻钟。”
说完,又继续回去晒他的草药。
子冉瞧了眼那个沙漏,又练了几下后,忽然卯足了劲,将那沙漏当仇人似的,身子拔地而起,持剑旋转直击。
砰!
沙漏架被劈成两半,沙漏直接被利剑刺穿,在上空裂成两半。
身姿在一片尘沙飞扬中落定,佳人带着一团火焰回房,手里的剑随意往墙上的剑鞘那里一扔,竟能精准回鞘。
沈离醉听着房门被大力关上,抬头看向那边沙漏的狼藉,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笑了。
今日用时比昨日短。
在这风口浪尖上,若是放她出去,顾玦绝对会抽他的骨来当筷子。
缉异卫这一招引蛇出洞果然奏效,不过才半天,又抓到一个,甚至手段发指到当街鞭打行刑,就连老百姓也因为崇拜萧璟棠而拿烂菜叶、鸡蛋等到场扔。
万幸的是,这次,这一个不是幽府里的人,很显然,天都里还有别的异族人潜藏。
申时,一夜未眠的顾玦回到幽府,直接回缀锦楼。
风挽裳端着热茶进来的时候,看到置于一楼许久未用过的书案,此刻铺满纸张和书本,而坐在书案前的男子已累得扶额睡着了。
她将茶轻轻放在靠墙的条几上,看着他那不堪疲惫的样子,心尖泛疼,上前取来他随手搁在美人榻上的斗篷,从后面轻轻地给他披上。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她赶紧去开门。
门忽然打开,霍靖敲门的手顿在半空,没料到来开门的是风挽裳,愣了下。
他倒是忘了,爷给了这个女人自由出入缀锦楼的权利。
“夫……”
风挽裳示意他小声,而后侧开身让他瞧见里头的男子有多累,累到在书案前睡着了。
霍靖往里瞧了眼,的确看到主子累得睡着了,看到主子身上的斗篷,眼眸闪过一丝异色,他又看向这个出来开门只为以防他吵醒主子的女子。
谁说她不是温柔贤淑,心细如尘?
只是……
他皱了皱眉,压低声音说,“夫人,奴才的确有要事同爷禀报。”
若非事态紧急,他又何尝愿意吵醒已经累及了的主子。
风挽裳倒觉得是自己不分轻重了,正要开口让他进去,身后已传来声音……
“进来吧。”
她愕然回头,书案前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低头随手收拾桌上的纸张。
霍靖朝她颔首,便快步进去。
风挽裳知自己不宜在场,便为他们轻轻带上门。
“去哪?”微沉的嗓音传来。
已一脚退出门外的她怔了下,低头,淡淡地道,“爷要同霍总管商量事情,妾身不便在此。”
“进来帮爷收拾一下这些。”
她诧异抬头,就连霍靖也惊讶万分。
“是。”风挽裳从容地应是,退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将门关上,走过去收拾书案。
他特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让她收拾。
霍靖以为主子留下她,是要到后面的竹林谈事时,他却开口了……
“说吧。”顾玦端起桌上方端来的热茶,面朝窗口而立,拨盖,浅啜。
霍靖还是不放心地瞥了眼旁边低头认真收拾的风挽裳,才道,“爷,缉异卫两个时辰前抓到的人不知是哪一族,他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倒是有骨气。”顾玦放下茶盏,“严令府里的人不得出府,谁若出去,横着出去。”
“是。”霍靖躬身领命,转身要退下前,忍不住多嘴一番,“爷,萧璟棠的这些手段不过是为了逼其余的异族人现身,最重要的是逼爷您插手,只要您一插手,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来查您,所以,这时候您万万得沉得住气,只能当做一切都与您无关。”
“嗯。”顾玦淡淡地轻应。
霍靖正要退下,身后忽然响起清婉的声音……
“爷。”
“嗯?”顾玦回头,有些讶异向来安静、淡然的她会突然开口,见到她局促的样子,淡淡地道,“说。”
风挽裳走出书案,语气平静地说,“爷,您说过要抓到云中王给妾身出气的。”
霍靖惊呆,面部抽搐。
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惦记这事!
莫非是他看错了,她就那些只懂得争风吃醋、恃宠而骄的女人一般?
顾玦唇角慢慢地上扬,凝视她的凤眸里流泻出点点柔光,“你倒是聪明。”
什么聪明?
爷莫不是在这时候还想要满足她吧?
“爷……”
顾玦摆手打断霍靖,缓步走到她面前,俯首,轻轻抬起她的脸,“怕吗?”
风挽裳抬眸,直视他的眼,微微摇头。
他看着她,手指轻抚她的脸颊,然后,柔声细语,“但是,爷不准。”
她微微愕住,以为他是大男人的尊严在作祟,便柔柔地劝说,“生死存亡之际,爷还要顾面子吗?”
“你何不想成,爷是不舍得让你受伤?”他握起她的手,手指轻捏过她犹如削葱根般的玉指,最后停在那根被划伤的手指上,来回摩裟。
不可否认,她的心在狂跳,不可抑制的狂跳,明知只是一句戏谑的话。
“妾身有自知之明。”她低头,淡淡地道。
“怎么?你不值得爷疼?”他托起她的脸,俯首,凝视。
她抬眼,一不小心望进他那深邃惑人的眼睛里,灵魂仿佛一下子被吸进去,那种灵魂颤动的感觉难以言喻。
微微别开脸,“爷,我们现在谈的不是这个。”
他又将她的脸转回来,俯首,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她的唇,在她以为他又要亲她的时候,他忽然说,“准了。”
她愣怔,半响才反应过来,“谢谢爷愿意相信妾身。”
霍靖犹如丈二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
“去让千绝准备一下,爷待会要给自己的女人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