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当听到青澜等人纵身投入火海时,施宣铃心头一悸,急促地喘着气,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她好似置身于百年前的那方祭台之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苦命的奉氏女子跳入火海之中,转眼就被熊熊烈火彻底吞噬,自己却无能为力,根本拯救不了她们。
“这件事情之后,奉氏一族便与其他三族彻底决裂,大祭司也带着族人们……离开了云洲岛。”
裴世溪望着施宣铃泛红的眼角,知晓她也在为数百年前的同族遭遇动容难过,不由放缓了语气,摇头低叹道:
“可怜大祭司曾精心构想,百般憧憬过的那个童鹿国也成了梦幻泡影,消失于茫茫大海之上。”
那时奉氏一族与另外三族决裂后,奉祈云曾提出的隔海而治,各自为王也无法再实现了,况衡以强硬的态度接管了一切,分裂的天下终究一统,云洲岛也成了东穆新朝的附属地。
越氏与钟离氏均向况衡俯首称臣,唯独奉祈云看透一切,只冷冷扔下了一句——
“奉氏一族,永不为奴。”
他拒绝了钟离复的挽留,毅然决然地带着族人们离开了曾经的家园,可却没想到,况衡表面上做足了“好聚好散”的姿态,暗地里竟对奉氏一族下了残忍的追杀令,而领头的执行者,正是越执清。
“其实那时哪怕大祭司愿意留在岛上苟延残喘,屈服于况氏,况氏也容不下他,容不下奉氏一族了,他为了自己新朝的稳定,势必要铲除掉任何一点潜在的威胁,为此,他不惜对昔日兄弟下了死手,要将奉氏一族斩草除根,屠戮殆尽。”
“况氏卑鄙无耻,心狠手辣,对我们奉氏一族赶尽杀绝,而越氏是况氏的刽子手,钟离氏则软弱愚昧,无形中做了况氏的帮凶,他们三族皆与我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那位贺兰小公子得知了青澜的遭遇后,泪如雨下,悲恸到无法自持,而其余的贺兰族人目睹着奉氏一族如今悲惨的下场,也均是满怀歉意,愧疚难当,心痛不已。
“所以说,我们族中如今传承下来的巫医之术,均是来自于贺兰一族?”
他们尽心尽力地医治和照料着奉氏一族的伤者,也就是在那时,贺兰氏将医术倾囊相授,尽皆传给了奉氏族人。
在逃亡的一路上,奉氏族人东躲西藏,死伤无数,便就在这时,他们意外地遇见了曾经从云洲岛上逃出去的那群贺兰俘虏。
“大祭司万万没料到他率领族人离开云洲岛后,会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是他太善良,太仁慈了,他本不愿掀起战火,致生灵涂炭,让天下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他选择率领奉氏一族自逐离岛,另建家园,可他低估了他那群‘好兄弟’的卑劣,人性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彻底暴露出了最丑陋的一面!”
施宣铃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双手,这般出神入化的医术,原来在数百年前竟还有着这样一段传奇故事。
“那后来贺兰氏是否随我族一起躲进了深山之中,隐姓埋名,融为一体,并共存至今?”
“不,只有奉氏一族躲进了深山之中,隐姓埋名,繁衍生息,成了如今所谓的‘蝶族’,而贺兰一族,则去了偏远的幽州,化名为‘兰’姓,扎根下来,成了如今幽州之地的名门望族。”
是的,那时先祖们的踪迹被发现了,越执清到底还是率兵追来,慌乱之中,奉氏与贺兰氏失散了,奉氏一族躲进了青黎大山里,贺兰一族则混进了异域商队的马车里,机缘巧合下去了遥远的幽州。
从此两族天各一方,音讯全无,但贺兰氏剩余的那些族人们没有一日忘记过奉氏一族的恩德。
他们感念于心,代代相传,还全都在身上隐蔽之处刻下了象征奉氏的火凤明王图腾,并发誓要报恩效忠,重振奉氏一族。
所以越无咎那位身处幽州的“好姐夫”,兰豫白的胸口处才会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火凤,就跟那地宫壁画上奉祈云手腕上的图腾印记一模一样。
“冥冥之中有天意,在兰家成为幽州的名门望族之后,他们又遇见了奉氏一族的后人,两个曾经失散多年,改名换姓,潜伏在东穆王朝中小心翼翼存活下来的家族,终于又在老天爷的安排之下再度相认,并结成盟约,为推翻况氏,为重振奉氏一族,为实现大祭司曾构想的那个河清海晏的童鹿之国,而不惜一切代价!”
火凤明王在上,贺兰一族誓死效忠,百年盟约,不死不休!
所以兰豫白才会在那一年幽州的灾民暴乱中,“巧合”地救下了越侯爷的义女,宁玖娘,才会与她相知相爱结为夫妻,并借助她接近越家,最终成功设局,处心积虑地扳倒了越氏一族。
“你是说,害了阿越全族的幕后真凶,竟是,竟是……兰家?不,竟是贺兰一族?”
甫然得知真相的施宣铃瞳孔骤缩,心跳大乱,震惊得无法言语,原来越无咎苦苦追查了那么久的真相与凶手,竟然就藏在他身边,而凶手竟还是为了替她的族人们复仇,一切的一切竟是源于数百年前的那段仇怨纠葛!
眼见施宣铃脸色微微泛白,裴世溪不由森冷了眸光,厉声反问道:“难道不应该吗?越执清当年领兵追杀奉氏一族,残害了我们多少无辜的族人?越家先祖犯下的罪过,他的后人难道就不应当血债血偿吗?”
当年奉氏一族险些被屠杀殆尽,他们与贺兰氏分散之后,被越执清带兵追到了悬崖边上,越执清亲眼看着奉祈云带着族人们跳下了万丈深渊,他原以为奉氏一族就此全部覆灭,所以这才撤兵回去复命了。
况衡也自以为除去了心头大患,却万万不会料到,奉氏一族那场壮烈的跳崖之举,根本就是奉祈云设下的向死而生之局!
他携族人们在越执清面前做了一场好戏,所谓一子破死局,冒险求生,当时奉祈云带领着剩余的族人们被逼至绝境,走投无路之下,他却意外发现了那山崖下方别有洞天,藏着一处延伸出来的隐蔽石台,若是跳崖之时能算准了方位,便能安稳落在石台之上,不会因此白白丢掉性命,而山间缭绕的云雾与茂密的藤蔓也能遮挡住他们的身影,不让他们被追兵发现。
就这样,奉祈云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成功骗过了越执清,也保住了剩余的族人们。
后来奉氏一族便在那大山之中扎根下来,隐姓埋名,化身为了神秘的“蝶族”,而况衡也抹去了一切他们在世间存在过的痕迹。
东穆新朝歌舞升平,况氏做了皇帝,越氏做了将军,钟离氏做了碧海王,三大家族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却无人知晓躲进大山中的那一小支族群有多么痛苦艰难。
他们失了亲人,失了家园,失了本来面目,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躲躲藏藏,不见天日,许多族人甚至梦中都是鲜血淋漓的杀戮,余生再难睡上一个好觉,而这所有的一切,全都要拜那卑劣的三大家族所赐!
“你现在明白那日码头之上,我为何说你所嫁非良人了吧?”
密室之中,裴世溪负手而立,注视着施宣铃愈发煞白的脸色,想起百年前那段血海深仇,他便不禁恨声道:
“灭了区区一个越家算什么,况氏与钟离氏一样逃不掉,他们这些肮脏之辈高坐明堂,踩着奉氏一族的尸骨,百年来享尽了不属于他们的荣华富贵,如今也是时候该还债了,先祖在天之灵定会庇佑我们,手刃仇敌,再建童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