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甘心呐,还没跟阿越相认,就要白白死在这里了……”
施宣铃身子无力地靠着背后的大树,长长的睫毛上坠落下了几滴血珠,她望着那个向她步步逼近的蓝色怪物,心神竟一时恍惚起来,无数过往的画面闪过脑海之中。
恍惚之间,施宣铃竟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半空中虚影缥缈,竟缓缓浮现出了一只灰色的小猫,它朝她摇着尾巴,努力地想要冲出困住自己的那片白雾,想要奔向她,似乎很急切地要带她回家。
眸中水雾弥漫,一片氤氲,施宣铃竟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到半空中的那只小灰猫。
“阿越,你来接我回家了吗?”
飒飒夜风拂过少女的长裙发丝,她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灵声响,其实她哪里会知道,此刻的自己早已中毒,所以眼前才会出现这些虚影幻觉。
是的,那些服下丹药的修罗兵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大活人了,他们半人半鬼,体内的蓝色血液都带着剧毒,某种程度上与“尸毒”无异。
施宣铃杀敌时毫无顾忌,皮肤上都沾染了不少蓝焰之血,她自恃百毒不侵,连云洲岛上的海蜈蚣都奈她不何,所以她根本不会料到自己竟会栽在这些蓝色怪物的毒血上。
可也还好是她自幼浸泡药汤长大,身子早已百毒不侵,所以哪怕身上溅满了蓝焰之血,她也只是心神迷乱,虚弱之下出现了幻觉,否则换作普通人的血肉之躯,此刻怕是早就毒性入骨,从头到脚被蓝焰汁液腐蚀成一滩血水了!
山风猎猎,施宣铃目光迷离,仰头望着虚空,那修罗兵已近在眼前,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把大刀的森森寒芒了——
结束了,一切到此,结束了。
手起刀落,猛烈的杀气瞬间袭来,施宣铃却没有畏惧地闭上眼眸,她只是依然望着半空中的那只小灰猫,向它伸出手来。
只是想象中刀割头颅的痛楚却并未到来,反倒是月下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那个修罗兵的身子一僵,举刀的手也顿在了半空,他整个人像被什么法术定住了,从头到脚都诡异地僵在了夜风中。
施宣铃这才觉察到不对,抬眸望去,可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时,又是一声剧烈的“咔嚓”,那个修罗兵从头顶开始裂开,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撕开一般,他身子竟然一分为二,直接在月下裂成了两半!
施宣铃眨了眨眼,难以置信,随着那两半身躯的轰然倒地,她视线再无遮挡时,月下那道俊挺的身影这才映入了她的眼帘——
剑眉星目的少年将军,在月下手持长剑,身披光华,俊逸无双,仍旧是她最熟悉的模样,原来,原来不是什么无形的手撕开了这个怪物,他是被一剑划成了两半,死于刚劲的越家剑法之下!
“阿,阿越……”
泪水簌簌落下,混杂着鲜血,怎么擦也擦不净,施宣铃伸出手,朦胧的泪光里,她就那样痴痴然地望着那道手持长剑,衣袂飞扬的身影,宛如身在梦中一般。
而及时赶来救人的拓玄羽那声“千黎姑娘”还未唤出口时,便已被少女一身是血的惨烈之状震惊到了。
他此前与各国使团一同被困在那宫宴之上,息月寒失去胞弟,痛彻心扉下只想将刺客碎尸万段,使团们生怕这个疯子叫他们一起陪葬,众人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可却无一人敢向息月寒开口。
还是拓玄羽站了出来,以护卫枫舟公主的名义,向息月寒提出要立刻带公主与使团撤离,他这一发声,各国使团也纷纷响应追随。许是拓玄羽态度强硬,又素有姑墨战神之名,息月寒也忌惮几分,且罪魁祸首乃大王子一党,在场的各国使团也不过是诱饵罢了,的确没有嫌疑,所以息月寒竟还保有几丝理智,竟松了口,安排了另一个通道让各国使团撤离。
拓玄羽亲手将枫舟公主安全送走后,这才偷偷折回,直奔那座山头,去救那个他不惜一切代价也必须救下的人!
这中间的曲折弯绕施宣铃自是不知,她只是含泪望着月光下的那道身影,心头忽然涌起了无尽的委屈与酸楚。
就好像她一个人在冰冷的海水里浮沉漂荡了很久,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漫长的孤单与绝望,终于在要坠入海底的最后一刻,看到了一线曙光,听到了一段梵音,抓住了一截浮木。
而他,就是曙光,就是梵音,就是那截渡她上岸的浮木。
一时间,万千情绪涌上心间,施宣铃再忍不住,对着眼前那道幻影嘶哑开口,泪流满面地说出了那句她跟织织学会的姑墨话,那句她好久好久以前就想对他说的话——
“阿越,我很想你,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呼啸的山风掠过少女染血的裙角,铃铛声轻轻响起,拓玄羽原本要上前的脚步瞬间顿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月下,望向那个对他倾诉着思念之情的少女。
许多许多模糊不清的画面闪过脑海,令他愈发难以呼吸,脑袋疼得似要炸裂开一般。
记忆的最深处,竟也站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她站在高高的塔顶,周身被血雾包围住,他心急如焚,却如何也救不出她来,生死之际他以近乎走火入魔的状态,挥出了越家剑谱上杀伤力至高的最后一剑,冒着反噬其身的风险,终是划破混沌,决绝地冲入了血阵之中,将她紧紧拥住!
各种支离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中,拓玄羽呼吸越来越急促,耳边陡然传来许多乱糟糟的声音,那样急切,那样撕心裂肺——
“是万灵召唤术,不好,宣铃会失血而亡的!”
“够了,宣铃,停下来,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要救云洲岛,要献祭苍天,就拿我的命去,休伤吾妻,把小铃铛还给我!”
……
泪水模糊了视线,少年双唇翕动,无意识地喃喃道:“小,小铃铛……”
月光皎皎,山风猎猎,他握着妄心长剑,就那样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她走去。
肩头白雾缭绕,被困住的小灰猫终是冲破桎梏,再没什么能够阻拦他了。
“吾妻,宣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