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铛,你可愿意?”
听到施宣铃久久没有回答,裴世溪目光一凛,紧盯着面色苍白的少女,又重重地问了一遍。
而这回,施宣铃终是喃喃着开口了:“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那只白狐为何会囚于笼中,垂首落泪,原来天大地大,她却真的……没有家了。”
这白狐,既指的是宛夫人,如今却也是……她自己。
一边是爱人挚友,天下无辜生灵,一边是故土亲族,百年血海深仇,她无论怎么选,怎么做,似乎都是错的,似乎都不得其法,难以回头?
如果阿娘还活着,她会希望她怎么选,希望她……走上怎样的一条路呢?
她隐瞒了她的身世,不教她武艺,只让她学医,更不曾让她知晓过奉氏一族百年前的过往恩怨,是不是更想让她做一个懵懂不知,平平凡凡,快活无忧的小姑娘?
可她可怜的族人们,他们……该怎么办呢?
是啊,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起,她就已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牢笼彻底困住,再难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铃铛了。
“盼你日后海阔天空,快活自由,不必囚于任何笼中。”
当听到她的答案后,宛夫人却长声一叹:“我回不去了,你也同样回不去了……”
经过左崇身旁时,这位同右铭长得一样,浑身却透着邪魅气息的孪生弟弟,双手抱肩,对着他们嗤之以鼻道:
“成天捣鼓你那几本破医书,别去误人子弟了,这小鬼头还不如多跟我学学下毒杀人的招数,岂不实用得多?”
叫住施宣铃的正是她那位右铭小师叔,他于巫医之术上颇有造诣,对施宣铃可谓是倾囊相授,当下施宣铃苍白着脸点点头,便要跟着右铭小师叔去取那几本医书。
里面书架林立,布置古朴,还散发着一阵清苦的药香,看起来像是右铭在这间琼华庙里的简易住处。
外头乌云密布,几道闪电划过长空,暗室里的一番密会就此结束,正当施宣铃心神恍惚地跟着柔妃要离开之时,却被一人叫住了。
不,甚至是更为锥心刺骨,因为她比师父还多了一层身份,那就是奉氏一族所谓的“命定之人”,她肩上的担子逼得她不得不做出抉择,不得不……舍弃一方。
“小铃铛,我这有几本医书,是这次出山特意为你带来的,你随我来。”
不知不觉间,施宣铃茶色的眼眸中已满是泪光,何其荒唐,曾经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那片故土,如今竟成了她最为惧怕的地方,那是摆在她面前一道无解的难题,往前走,抑或是向后退,都会有人因她而受到伤害,她究竟该如何抉择?
面对左崇的挑衅,右铭似乎早已习惯,见怪不怪了,他只是领着施宣铃向密室深处走去,又扭动机关,带她进入了一间内室。
“你难道不希望重振奉氏一族,不想让族人们堂堂正正地走出青黎大山,不想创建出大祭司口中的那个河清海晏,安宁太平的童鹿国吗?
裴世溪上前一步,语气更加急切了,施宣铃身子一颤,脸色愈发苍白了:“我当然想重振奉氏一族,想让族人们过上更好的日子了,可,可是……”
“小铃铛,倘若你真将自己视为奉氏一族的后人,便该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不要像你娘一样为了一个男人大错特错,我族大业近在眼前,孰轻孰重,你心底很清楚,希望你……不要让我们等太久。”
“这取决于你给的答案,在你想清楚之前,他暂时是安全的,满意了吗?”
“小铃铛,你在犹豫什么?况氏灭我先祖,屠我族人,令我们奉氏一族流离失所,畏缩山中,此仇不可不报!跟我们回青黎大山,解开你身上的封印吧,你可知,你于奉氏一族而言有多么重要吗?”
听到施宣铃的请求后,裴世溪眸光陡然一厉,他旁边的小陌亦是长睫一颤,冰蓝色的蝴蝶落寞地垂下了仅剩的那只翅膀。
那时在云洲岛上,她与宛夫人相认后,求她带她回到青黎大山中,回到朝思暮想的族人身边,可宛夫人却是断然拒绝了,她只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宣铃,越无咎于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她怎能舍弃,又如何去舍弃?不仅仅是阿越,还有小鲨鱼,就连织织、小晏将军以及云洲岛上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天意弄人间,此刻他们竟都成了她所谓的“敌人”,与她站在了对立之面,她到如今才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师父会对她说出那句——
裴世溪狠狠扯出了衣袖,侧过身去,俊美的一张脸冷若冰霜:“你以为你还能跟这位‘越世子’白头偕老吗?你们之间隔着家族血仇,此生都绝不可能修成正果,何必再陷于其中?”
“我,我若是真跟你们回去了……”
施宣铃依旧执拗地拦住裴世溪,抬头以祈求的眼神望向他,裴世溪周身寒气更甚,却是一回头,对上了少女眸中那点闪烁的泪光,不知怎么,他喉头动了动,最终幽幽道:
听出裴世溪话中隐含的凛冽之意后,施宣铃一激灵,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呼吸急促道:
“在我给你们答案之前,你们不要有所行动,不要……不要去动阿越,好不好?”
“简直执迷不悟!”
直到裴世溪略带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施宣铃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向裴世溪,心弦一颤,又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密室中那一双双满怀期许的眼眸,心弦颤动得更加厉害了,她恍惚之间如坠万丈深渊,不知前路何去何从。
她手腕上的铃铛微微颤动着,就如同她此刻那动荡不安的一颗心,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天人交战,她身旁的柔妃伸出手来,轻轻抚过了她的肩头,对裴世溪道:
“好了,先不要逼小铃铛了,她现下想必脑子一定乱糟糟的,给她点时间,让她将一切都理清楚,好好想一想该怎样走接下来的路吧。”
善解人意的萤火虫散发着温暖的微光,令施宣铃冰冷的身心稍稍好受了一点,裴世溪却是深吸口气,冷冷一哼道:
“不管我与他的结果如何,你都答应我,别动他!”
她那时不知缘由,如今却是彻底明了,一股深深的绝望也涌入心头,难怪,难怪这些年,师父始终划地为牢,郁郁寡欢,如同茫茫海上,一缕最孑然无依的孤魂野魄,活在无尽的挣扎与痛楚之中,这份痛楚,如今她才是真真切切地……感同身受。
他带着施宣铃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那层书架处,抬手取了几本医书下来,递给施宣铃。
施宣铃仍旧心神恍惚着,满脑子都是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她接过医书时只无意识地呢喃道:“多谢小师叔,我一定……”
可还没等她话说完,右铭已经按住了她的手,陡然凑近她,压低了声,语气急促道:
“小铃铛,听我说,别回族里,别去解开你身上的封印,有多远跑多远,好好躲起来,一辈子都别让他们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