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破败,更是超出了莫祥瑞的想象。
一张简陋的桌子放在屋子中间,还断了一腿。
三角桌岌岌可危,要倒不倒。
而角落里放置着一张不足五尺宽的大床,床上躺着一个气若游丝的女子。
女子身上盖着脏兮兮又沉重的棉被,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她的脸上未施粉黛,却因为病弱更添几分病弱之美。
然而女子此时捂着唇,咳得撕心裂肺,她整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
没有显得难看,反而平添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莫祥瑞在看到女子的第一眼就认出来对方,他立即就冲到了床边,激动地喊道:“如月。”
被唤作‘如月’的女子像是才发现房中来了不速之客,猛地抬头看去。
在看清莫祥瑞时,她的瞳孔骤然睁大,眼中透着难以置信。
下一刻,出乎所有的意料。
她又猛地将被子掀起,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裹进被子里,丝毫不漏,仿佛这样就没有人能够发现她的存在。
但她身体的病却一点都没有体谅主人的良苦用心,被子里还传来闷闷的咳嗽声。
在这个破败的、四处漏风的房子里显得诡谲。
莫祥瑞也被女子下意识的举动给弄糊涂了,但随即他又明白过来对方这般鸵鸟的行为究竟为何了?
果然,齐政道急切地冲到床边,就开始扯女子的被子,口中还不停地说:“娘,您的病有救了,您看我把谁带来了?你快出来吧!”
被子仍被死死捂住,纹丝不动,只听见女子沉闷的声音,“我不要见他,你让他走,我不要见他!”
齐政道还是头一次见母亲这般风度尽失的大喊,一时有些愣住。
他看看拱起的被子,又望望莫祥瑞,不能理解为何日日夜夜思念着父亲的母亲,在父亲到来时,却又如此抗拒见到父亲呢?
齐政道想不明白,但对母亲病情的担心还是占了上风,他焦急地劝道:“娘!您就快出来吧!您的病再不治就来不及了,算儿子求您了好不好!”
被子里没了响动,沉默地拒绝着。
齐政道不知道如何是好,莫祥瑞却大步走了上来,一把拉开齐政道,立在床前。
他盯着那拱起地一团,抿了抿唇,感觉声音都哑了,“如、月。”
被子里的人仿佛受到了惊吓,剧烈地抖动起来,但是就是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没不肯发出声音。
莫祥瑞也急了,亲自动手去拉扯那平日绝对不会触碰的肮脏被子,口中还不住地喊:“如月,本王知道是你,你快出来,让本王看看你。本王想见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最后一句‘本王想见你’起了作用,原本被死死捂住的被子竟然拉得动了。
莫祥瑞一喜,大手拉开肮脏的棉被,往里一看,女子竟然惨白着脸,晕了过去。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齐政道也被吓白了脸,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女子。
齐政道满脸恐慌,不住地摇晃着着女子的身体,想把女子唤起来,眼泪也不停地滑落。
莫祥瑞一开始也被吓得六神无主,死死盯着床上的女子,一动不动。
还是莫君扬在旁适时提醒道:“她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莫祥瑞这才反应过来,彻底将被子掀开,也不嫌脏,一把就将女子抱了起来,同时大声对外吩咐:“来人,快给本王去宫里把御医请来,同时让沈神医在府中候命。”
命令一下,在房中候着的侍卫却久久不曾回声,反而纷纷为难地看向了莫君扬。
其实第一道命令还好,去宫中找个御医倒不是什么难事,王府还是有这个权限;问题第二道命令就……
沈洛神医名义上住在瑞王府,实际上谁人不知他是莫世子的人。
如果王爷本人看病也还好说,现在瑞王竟然径自就指使沈洛给一个未来可能成为莫世子小妈的人看病,一点没有问莫君扬的意思,这岂不是当众打莫君扬的脸吗?
父子关系岌岌可危啊!
莫祥瑞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这一点,顿时也变了脸.。
他尴尬地看着莫君扬,但在触及莫君扬的双眸时,又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君扬,本王……”
瑞王爷心虚气短地想要解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支支吾吾的,一个像样的说辞都没有。
莫君扬倒是镇定如初,神色不变地安排道:“还不快点按照王爷的吩咐去办。”
思考片刻,又说:“看那女子体弱,恐怕要还需要在府中住上一段时日才能恢复。你们回去让下人收拾好清水苑,方便他们入住。”
这一番安排妥妥当当,礼遇至极,完全是站在莫祥瑞的角度安排,甚至把莫祥瑞没来得及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莫祥瑞更觉愧疚,又对莫君扬的大度赞扬不已,激动地只喊出一声:“扬儿。”
侍卫们也不由得心赞一句‘世子好气度’,也麻溜地下去办事了。
莫祥瑞将女子放上马车后,僵直着身子拉住莫君扬,像是想开口又说不出话。
莫君扬耐心地陪着莫祥瑞在马车外头站着。
隔了会,他才抬头看了下天色,温声道:“父王,天色不早了,这位女子的病情越拖下去恐怕越严重,咱们还是尽早回府吧!”
声音平静温和,全无愠色。
一旁的齐政道听到莫祥瑞如此关心自家母亲不由得暗暗偷喜,又心怀惴惴。
他知道他这种私生子的身份是入不了人家正统嫡子的眼,甚至他还比不上王府一个得宠的下人,但凡莫君扬有哪里不喜他的,就足够让他在整个京都,甚至整个莫国都过不下去。
可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已上门求救,只盼这位莫世子能够大人大量,给他一条生路。
如今莫君扬毫无怨愤,正合他意,他也顾不上许多,急切地开口哀求道:“父亲,还请您快快救救母亲吧!”
面对齐政道的哀求,莫祥瑞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得按捺下来,先把女子抱上马车,快速往王府赶。
时青雪全程围观,亲眼目睹了莫祥瑞对那位女子的要紧和在意,顿感惊奇,小声问:“那个女人是谁?怎的如此被王爷看重?”
竟是真把莫君扬抛在一边了?
好吧,就算是莫君扬默许了‘救人要紧’的宗旨又怎么样?
莫君扬的表态是一回事,莫祥瑞应该如何做却是另一回事?
哪怕事急从权,莫祥瑞此举也是落了莫君扬的面子。
莫君扬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耸耸肩,缓缓说道:“这个女子像极了病故的瑞王妃。”
“哈?”时青雪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但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古怪起来。
瑞王妃齐月,她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前朝齐国的亡国公主。
但齐国灭亡的时候,她尚且只是个襁褓婴儿,先帝念起年幼,不仅没有为难,还加封郡主,与皇子公主们一并养在宫中。
长大后见齐月与莫祥瑞情投意合,便将二人作对。
传言这位齐月郡主还在闺阁时,便是京都出了名的美人儿,但是红颜薄命,刚生下莫君扬没多久就病故了。
时青雪没有见过齐月,但总是忍不住想,若是这位瑞王妃的命再长一点,莫君扬这一生会不会过得顺畅一点呢?
她琢磨着莫君扬刚才的话,终于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忍不住惊声问道:“她是你母妃,你为何直接称她瑞王妃?”
如此生疏,可一点都不像亲母子。
“没什么,习惯了。”莫君扬避开青雪的目光,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然而时青雪还是一下子就听出其中心酸,忍不住凑到莫君扬面前,拉着他的手歉声道:“抱歉,我不该问这些。”
莫君扬摇摇头,并不在意,继续解释:“父王生性洒脱,独独对瑞王妃放心不下,一直惦记着。虽然府中也有几方妾室,但都只是玩物儿,上不得台面,他也从不在意。可这一位……唔……”
他想起莫祥瑞叫那女子‘如月’,又思及少年姓‘齐’,顿时明白过来。
嘴角咀着一抹冷笑,“‘齐如月’,好名字,就好像是上天给父王准备好的补偿呢!”
经他一说,时青雪也明白其中的猫腻了。
忍不住紧紧蹙眉,“那个齐政道……”
这般送上门来,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那些人的用心。
比如,齐如月或许是真的,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儿子就……
莫君扬摇摇头,淡道:“还不确定。不过他们明知瑞王府有沈洛,还敢光明正大地入王府认亲,恐怕八九不离十了。”
而且齐政道的相貌现在就与莫祥瑞有六七分像,等再长大点,说不定比莫君扬还要像莫祥瑞呢!
“可是,这两人目的不纯,让他们住进王府,恐怕请神容易送神难。”时青雪不由得担心起来。
虽说大户人家争斗不断,但是从前的瑞王府只有一位瑞王世子,再有争斗也干不着莫君扬的事,更不可能动摇莫君扬的地位。
如今这两位入王府,必有所图。
就是不知道他们所图多少?
是认祖归宗,在王府占有一席之地即可,还是意指瑞王世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