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被焦木灰和血渍迷过的眼,是看不清的。
她尽力地在逼迫自己撑开双目,可那双澄澈的一汪清泉,此时不过一双泛黄的泥水潭水。
也没看清多少,却撑的瞳孔爬满络络血丝。
那双眉眼再熟悉不过。
那是青盈。
窈窈做梦也没想到的,死的居然是青盈。
她的下腹划开了深深一道,皮肤找不到规律般交错裂开,腹里落得个七零八落的下场。
她气息尚存,只想告诉她最后一句话。
“窈窈,照顾好自己。”
一字一字落出,每说一字,下腹处的伤口就要痛一下。青盈心中道为何只伤了半分,更是生不如死。
窈窈爬向青盈,不顾那泥泞,虽然不过咫尺距离。
无力的手掌不过轻触了那狭长的伤处,身旁人惨痛一喊,窈窈这才看清。
自家姐姐的肠子早随那锄头的刀尖处拉出,铁打的身子也耐不住这寸断的痛,待血流尽之后,终是挨不过,去了。
自此,那一汪清泉,再也见不到底了。
窈窈,她疯了。
一脚步轻踏,激起地上泛黄的泥水,溅在他那宝石蓝的轻袍,染上一层灰黄。
最后是在窈窈身旁落定,他冷眼瞧那痴傻的模样,和周身上下的狼狈不堪。陆离的眼中是看不清的深意,他俯身,用手别过她的脸,那触感,如冰锥一样。
“你姐姐,死了。”
他道出的字句尖锐如一把刀,再次剜在窈窈的心上。
窈窈泣不成声,喉咙处发不出一丝声响,由得身子抽动。
一滴接着一滴。
陆离瞥了自己的腕处一眼,已是浸湿一处。而后又声若冰霜,再次引着她:
“是谁杀的。”
窈窈下意识的喊出一声——“我”,双膝跪地,两双手已深入眼前一片泥泞,逐渐被野兽和姐姐的血混着泥土浸没。
“不,不是,你姐姐不是你杀的。”
陆离的嘴角勾着戏谑,“是那只红狐狸杀的。”
“记起他们的模样了么?”
那声音好似钟声流长,在窈窈的耳边回旋,一次一次地敲打着她。不停地重复着:
是那只狐狸——
是那只狐狸杀的——
“你的亲姐姐,瑶也,也是他们杀的。”
瑶也?
她永远记得这个名字。
那是她的亲姐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血水相融的亲姐姐。
原来她们都死了么?
窈窈的嘴角一抹嗤笑,空洞苍白的嗤笑。
“记住了么?——”
“记住了。”她淡淡道。
陆离很满意地点头,起身离去。窈窈便跟在他的身后,湿哒哒的衣裳渗落下的水渍,滴在每一片她踏足过的泥泞,寸步不离。
离了这江城,到那琅琊山下。空气中还弥漫着的焦灼味道,久久不能散去。
红璃终是受够了。
她停下脚步,驻足不前。那两人见红璃不对劲,也停下脚步,回过身子且看她。
“素闻琅琊山上是狼群聚居之地,江城一事,应是与这山顶的那群狼有关。”月灼之前听青盈说过,江城经常被狼群骚扰,官府加强了城边防卫,也还是避免不了偶尔的不胜防。
琅琊山顶的式银狼族早就觊觎江城这块肥美之地,作为邻居,他们早就想扩张下自己的土地。
他们可不是兔子那种懦弱的生物,到嘴的食物不吃,这不是傻子么?
“所以,你现在是要去那琅琊山顶,灭了那群狼,为江城的百姓讨回公道?”苏宴道。
“是的,如果你们不想去,那就此别过。”月灼的语气笃定。
“师父,”红璃叫住了他,月灼的步子不再往前,停留在了半晌。
只听身后的声音微颤,语气中含着沙哑,“师父,你能不能快些想起来,然后,我们就回青丘去。”
红璃垂眸,止不住的泪流,“太苦了,不想历劫了,太苦了。”
她一直重复这几个字,说的苏宴心中发酸。
而月灼也缓缓回头,清冷地问出了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我到底是谁?”
“你是青丘上的月灼仙,最疼爱我的师父。”
青丘.....
那个他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那里恍若仙境,琪花瑶草,以云为阶,以月为地。
他就住在那里么?月灼,就是他的名儿么?
为何他还是一丝记忆也没有。
红璃思虑了一番,虽然下山也有四月有余,只是这短短的几个月,似乎比她在青丘上历过百年还难熬。
若是能重新选择,她是不会找师父提这么自讨苦吃的要求的。
历什么劫?安静地带在青丘上做一只乖巧的小狐狸儿不好么?
人世,真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残忍的多。
思虑过后,她决定做完最后一件事,便了却红尘,宁愿抛去这四个月的人间修为,也要回到青丘,闭门思过个一年半载。
毕竟,她下了凡尘,给众生惹了许多麻烦。
“师父,我愿意同你前去。”她隐隐担忧着体内那股不明力量,而如今师父又失了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怕自己不得控制,怕是又给下一处带来灾难,一直犹豫不决。
苏宴上前,意味深刻地抚了她的头,藏起眼底的柔情。
看着这小狐狸儿越来越感性的模样,真是一点儿也不像当初了。
他自是有些心疼这初入凡尘的小妖精。
不过他自己,见了这几番生灵涂炭的大场面,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也许在褰裳阁那日见到这两人起,他便知道,自己今后和他们就是一伙的。
月灼信了红璃的话,没有作疑问。也是,从他清醒后,他一直是只身一人,还在乎所谓“真相”的真假么?
“苏宴,你呢?”红璃唤了身旁的男子。
苏宴毅然点头,“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两人说的情真意切,月灼也不再唏嘘长叹。三人打起精神,互作鼓励,誓要为江城的百姓讨回公道。
“你那火,挺猛的。”
月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红璃脸色顿青,沉默不语。
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怎么办呢?
她又转念一想,下一个要去的地是狼窝,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反正也是一群贼狼,做尽坏事,正好抵上江城百姓的命,烧了便烧了罢。
这么一想,心中舒畅许多。只是月灼师父之前说的伤害生灵就会堕入魔道,为何她犯了这么多错,还没有堕入魔道?
月灼腰间的烦恼丝儿此刻心中正嘀咕着:深渊很深,不要试图去探望哦。
苦恼之际,有两个人半路从草丛中蹿了出来,吓了三人一大跳。
不,准确的说,应是两只狼妖。
“来者何人?”月灼皱眉,脸上升起防御之意。
那两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三个,自报起了家门:“我的大名叫鸡汁儿,他的大名叫吐司儿。我们可是式银狼族的,是不是听了,吓得尿裤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