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山阴居又见到了那长舌妇人,月灼本想着她怎么如此阴魂不散,但出于礼节,还是回了她同样的招呼。
山阴之南,有一隅处,摆着一小摊,摊上叠着几摞账本,账本上是点点墨迹。有墨香卷着异乡的气息入一旁伏案而眠的老叟鼻尖。
这老叟伏在摊上的案面而睡,摊子旁什么招牌也没有。不似之前那半人山道长,到哪处都要带着他那晃眼的招魂幡,如此高调。
瞧那老叟的穷酸模样,身上粗布麻衣,还带着补丁,怕是也是做算命先生这一行的罢。
赤眼白兔摇摇头,“我先前说过了,他是地产登记处管事儿的,简而言之,就是‘山阴居’这处的司民。”
“既然是‘司民’,他怎么如此寒酸?”
翘楚细看老叟,并非满头鹤发,白雪中夹杂着青丝,略为斑驳。面容伏在案几上,看不清他的容貌。
“寒酸....么?”
一声若晨钟,几位心头一紧,偏偏瞧见那老叟拍案而起,两鬓垂青丝,挥洒的是那一方清隽飒骨。
......这哪是老叟,分明就是一位白了头的清隽公子么。
“快叫李老伯。”
赤眼白兔先作了个揖,旋即催促几位。
这几位杵在那处,眉间愁云未散。那赤眼兔妖莫不是见识太少,见了这有白头发的,就以为是老人家?
可那位开腔就是沉稳态,嗓音带着厚重感,诠释了什么叫胸腔共鸣。
“小兔子,你来啦。”
那位被称作“李老伯”的公子挑了墨眉,嗤了抹笑,睨了几位一眼,叹道:“又来了几位,这次是想买房还是租房?”
那位“李老伯”不正眼瞧他们,而是娴熟地翻开案面上的账本,上面墨迹点点,字迹秀丽,倒与他的气质相符。
要说这位“李老伯”的气质,那便是宛若仙山竹林幽篁里落下的凡间客。纵使在这阴曹地府,也抵不住他周身散发的仙气。
“李老伯,买房是什么价?租房是什么价?”
闻言,那李老伯抬眸对上月灼的漆黑凤眸,眸子里点点荧光,宛若天上星。
俩清俊影子四目相对,真是羡煞了旁人。
山阴居这处的住民们皆知,山阴南隅有位李老伯,乃孤魂野鬼。这李老伯一身萧疏风骨,颇有遗世独立,超凡脱俗之韵。
而他的容貌,也是惊为天人。只是他在这处,让众位皆称他为李老伯,虽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容颜不老,但毕竟年纪到了,总是装嫩也不太好。
两位仙风道骨,算是正面交锋。可月灼哪知,在这阴曹地府,美人胚子不多,可要论这仙气飘飘,可有的是。
有一位已经在十殿处等候许久,掐指一算,算半天没算出个所以然,便唤来了身后的鬼使,“算着时日,他们应该是要来这处了。”
那鬼使猛地点头。
那位阎罗殿下手肘撑着沉香木案,支颐着消瘦的腮帮,望眼欲穿:“怎么还不来?”
...........
“若是买房,不贵。五千‘泉台上宝’,三千‘冥游亚宝’;若是租房,三千‘冥游亚宝’即可;若是买地皮自己盖房,则在买房的基础上加五千‘纸马’‘纸牲畜’也可。”
他提笔沾墨,笔尖触宣纸,一片墨迹晕染成一朵梅。
“对了,要提醒你们一句,若是你们买地皮自己盖房子,那盖房子的材料费用,则要在买地皮的基础上翻上两番。”
他提笔记字,面上神色波澜不惊,说的云淡风轻,好似这话已说过千万遍。
却只听眼前师徒俩同问:“何为‘泉台上宝’‘冥游亚宝’?”
记字的身影微微一怔,掀起眼皮带着惑意,正想发问,却听身后的白衣小姑娘抢先一句:“你们没见过冥币?”
旋即,翘楚又承上她方才的话儿:“冥币就是阴司纸,阴司纸钱形状大似碗口,上面有雕花印文,黄色印地的叫‘泉台上宝’,白纸印着的则称‘冥游亚宝’。”
然,翘楚本也是不知的,只是来了这阴司殿当差,刚一上任,便有富家子弟公子哥的魂魄往她这处塞阴司纸示好,一是为了表明爱意,二是盼她能在这幽冥之地对他们多为照拂。
这爱意嘛,便回绝了。至于这满含情谊缱绻的阴司纸,还是收下,以免伤了他们的一片真心。
山阴居南隅边上有一铺满青石板的羊肠小道,小道口立着一牌坊,上面的乌色阴沉木用秦篆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鬼市。
在鬼市一角坐落着一处名为“寒舍”的当铺,在那处,可将人间的财宝典当成阴间冥币,也可将阴间冥币置换成人间金银。
通常,携带这人间财物的鬼魂皆为上等,普通的幽魂残魄是携带不了人间财物的。
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有时,阴曹地府会将人间财物作为俸禄嘉奖,颁发给在阴司任职的鬼魅,上至十殿阎罗,下至大小鬼差,各司其职,只要对自己的职责工作朝乾夕惕,都有额外的奖赏。
得了赏的鬼魅,便可带着这人间的财物,在中元节这日,鬼门大开,百鬼夜行,鬼恢复生前姿态,可见人,人亦可看见鬼。
鬼魅们上那心向往之的街头,购买自己心仪的物什。
有的鬼魅也会将这些嘉奖的人间财物赠予自己还尚在人间的亲人。趁他们熟睡之际,悄然出现在他们的床头,凝几眼万般思念,寄几分愁绪哀思,入往亲人梦中。
而那些亲人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毫无察觉的发现自己的财产不止原来那些,便以为自己是记错了帐。
有的鬼魅在此过程中,不慎被假寐或者半途醒来的亲人清晰见到自己生前的模样,只当是失魂落魄,恍然梦中。
...........
翘楚忽然想起,这师徒都是从老家青丘来的,想必也是不了解这阴曹地府之事。何况他们还是来的这么“不正规”,连死都没死透,更别说见过什么阴司纸了。
也没亲人烧纸钱给他们,现在要他们上哪儿去弄阴司纸去。
“请问一句.......这东西可以么?”
红璃掏出腰间的钱袋,往里掏出一锭金元宝,放在李老伯眼前晃了晃。
那握笔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他的目光跟随这那锭金元宝浮动,立马扬了一抹笑:“可以的,只需上那鬼市‘寒舍’处兑换一下。”
听他认可,几位悬着的心也就放下,尤其是那甄选,大口咽了一口唾沫。
只是这“寒舍”在何处?
月灼瞥向翘楚,谁知翘楚眉头紧锁,回他一句:“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来过这里。”
而那赤眼白兔忽然拉了红璃的手,扯着她一个劲儿地往一偏僻小道去,“跟我来,我知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