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嘶鸣,狼烟呜咽。方才琅嬛河上的盏盏河灯,皆为此刻的翻涌而来的厮杀作了陪衬。
眨眼功夫,狼妖咬掉了梅儿娘的一条腿,接着便把她整个人生吞下了肚。
耳边回旋着凄厉,梅儿并未见到此番场景,一只温暖的大手恰巧在这时捂住了她的眼。
“别怕,爹在。”
爹?
梅儿小小的身子不住的抖动,她双眼是睁着的,眼前一片白茫,万物虚空。不见一切,连娘亲的身影,都看不见。
任凭耳边鬼哭狼嚎,她都目空一切,也许这便是上苍予她的最后一丝怜悯。
白光处,一人的身影由晦暗从渐清晰,那高大的样子她记得,那是她的爹爹。
“爹爹.....”
声儿颤的厉害,连吐字都含糊不清了。
“乖,梅儿,爹爹带你回家。”
...........
湖面泛起绿绸,月影倒泻水中央,风姿绰约,不知迷了谁的眼。离的老远便看见一艘画舫在湖面驶的平稳,所过之处,微波荡漾。
画舫上悬灯系绸,顶上朱红碧色,色调明艳,雕梁画柱上的异兽栩栩如生。云霓帷幔之后,皆是形形色色的美人儿,或怀抱琵琶,或抚琴谈笑,或饮酒作诗。
烟从湖中起,一曲栏杆九曲红。
夜倚栏杆,缚辛独坐画舫雅居头间,掀了纱幔,一壶美酒,只身与望舒赴会。
他一席轻袍胜雪,手执金樽,清酌湿了他的衣襟,肩上散落的碎发粘稠,谱着一曲酒色浓香的风月山河。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一散客怒掀了一桌的玉盘,大吵大闹要见缚辛。
这画舫里的教坊司,可不止缚辛所处的这一坊,可奈何有的客人偏偏指明要那缚辛作陪共赏歌舞。
怪只怪,这缚辛偏生的比那女子娇还媚。
缚辛四岁便入了这教坊司,爹娘早逝,年长他二十岁的哥哥将他卖入这教坊司,只因他的皮相柔美,比那女子更甚。
起初,教坊司的管事以为这是个小丫头,脾气却拗的很。他的兄长将他带进教坊司的那一天,他竟将自家哥哥的耳朵生生咬掉了一只。
肤如新荔,这样一副可人的小脸,陡然溅满了猩红。挨了几鞭子之后,才稍稍老实些。
教坊司里的下人偏不信这生的如此娇俏的脸蛋居然是个男娃娃,偏当众剥了他的衣物,瞧个仔细。
验明正身之后,下人们才一哄而散。而当众被羞辱的缚辛,年仅四岁便尝遍了人间疾苦,挨了几顿罚,也收敛了他的锋芒。
可哪知,锋芒可以遮掩,却不能让它消失。
自此之后,在这风月间十几年的摸爬滚打,缚辛学会了如何生存。
比如,如何取悦客人。
画舫中的教坊司共有三坊,每一坊十余人,男女皆有,全是挑了长安这处的底子好的垂髫来学琴棋书画,吟诗作赋,全然当做大家闺秀那般培养。
不仅是官家少爷,连那些文人雅士,也喜欢流连这画舫之上,自然这教坊司的乐人,除了抚琴唱曲儿之外,也需要内含文采。
缚辛便是从那万般花丛之中脱颖而出的魁首,他姣好的容貌和浑然天成的才情吸引来的,尽是些贪恋美色的男子。
那些男子全都一个样,酒醉之后,对他耳语。
“那些女子,全然及不上你......”
夜阑风起,天明将至。纱幔翩跹,一抹漆色之中重新燃起了烛光。
缚辛裹紧了那原是半敞的衣袍,伏在塌边,狂呕不止。
不知多少次了。
缚辛从塌下摸出一沉木盒,将方才那客人塞给他的金银放入了盒中。
真是不错,光是小费就整整五锭金元宝。
沉木盒一开,熠熠的光刺了他的眼。兴许是周围太过暗淡,缚辛早已习惯了在这墨色之中。凭空而来的一声烛破,惹的他一惊。
也只有在这昙花一现的一瞬,他才幡然醒悟,如今自己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缚辛垂了青丝,任它散乱,他双手掩面而泣。
万籁俱寂之中的呜咽声,真是闻之便吓破了胆。
他不是没爱过女人。
棠梨,他没记错的话,她是叫这个名儿。
五年前,长安城的所有乐坊,歌楼举行例会,所有的乐人舞姬聚集一处,共商前景,顺带切磋才艺。
他见到了那位艳绝长安的云裳阁舞姬,花想容。
此番相聚,其余的舞姬皆精心打扮了一番,而她却略施粉黛,以素衣示人。
俨然成了之中的灼若芙蕖出渌波。
谈笑之中,缚辛意外得知了花想容原来的名字,叫做棠梨。
三春已暮桃李伤,棠梨花白蔓菁黄。
她莞尔一笑,说这棠梨的名字早就不用,如今她叫做花想容。
缚辛问她,更喜哪个名字。
“花想容。”
不做思考,她便脱口而出。
缚辛微微一怔,指尖微凉。抬头一看,缘是她的一滴泪滴在了这处。
她高耸的鼻尖微红,鼻音浓重,见缚辛已然察觉到她的异样,她忙转过身去,待缚辛再开口时,她转过身子,对着他,眼里已不见了那渌波盈盈。
缚辛想追问那缘由,为何更喜这后者作为名字,却迟迟未敢开口。见花想容平了平面上的神色,才缓缓开口:
“花想容不好么,揽了天下花的风光。”
“.....而棠梨,不过是小小的一叶,废物罢了。”
花想容拖曳了尾音,将“废物”二字拉的冗长。
美人有心事,眼里的神伤,与他相似。
缚辛看的明白,眼前的这位女子,不过是同他一般,口是心非的人儿罢了。
从那之后,缚辛就再未见过花想容。
同时做风月行的,客人都是流通的。况且那花想容的名声燥燥,她与那长安才子青莲居士的风流佳话早已传遍了众人之口。
闻言之后缚辛的心揪的如一块顽石,越发紧实,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是没有绝代佳人青睐于他,画舫上的女子皆对他倾心如注,他可以亵玩,可他偏偏却瞧不上,眼底心间全是那人的模样。
灼若芙蕖出渌波。
以至于他后来染病,死于塌上之际,心里嘴边念着的,还是那个名字。
棠梨。
世人不知,他花了多少时日才淡忘了那个模样。可那只是他以为,烛燃了又灭,往复如此。直到如今见到这位红衣女子——
红璃的眉眼与她有些相似。
所以缚辛见她的第一眼,便唤起了那尘封的记忆。
棠梨,你还没问我,我是喜欢缚辛这名儿,还是喜欢唤自己为秦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