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瞬间,凰盈冰那恍若死水一般平静的眼眸,闪了一闪。滴着血的指尖,不经意间,也颤了一颤。恍若电光火石一般,转瞬即逝的涟漪。她不动声色地回复常态。扫了一眼裂开了的结界,又看了看连云手中的寒剑,心中了然,喃道:“草稚剑……”而后,她问道:“解开断天封印的,是你们俩?”
连云转身,回道:“正是。”
“没有我的咒令,你们如何解得?”
“地底三千妖众,地上三千生灵,取其胆魄,锻炼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日夜,得一精魂。将之打入你所施加的咒印上,力量两相抵消,大哥的封印自然可解。”
“锻炼精魂……”听着这惊悚人心的话语,凰盈冰并不如其他人那般惊怕或是义愤填膺。相反,她恍悟了似的,冷淡地说道:“哦?原来还有这种法子……”顿了一顿,“不过,你们这么做,着实给我添了不大不小的麻烦呢。”
“这是对救命恩人该说的话吗?最起码,该道一声谢吧……”离心浅笑,道。
“你们救了我的命,对我来说,也是困扰不小!你认为,即便这样,我还是该道谢吗?”
离心不由敛起了笑颜,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却无言以对。连云瞄了瞄凰盈冰臂上的伤,问道:“为何不避?”
“为何要避?”凰盈冰反问。
连云讶于凰盈冰的言语,也静默了下去。断天接着问道:“因为悔疚吗?”
凰盈冰闻之,表情依旧冰冷如常,但依稀听见了自她的喉间所发出的一声低笑。她抬起眼来,看着那因开了一道裂口而威力渐失的结界,一弹指,这漫天的壮观火景顿时烟消云散。此时,凰盈冰方才徐徐开口,说道:“悔疚?千年,万年,它永远……就只会属于你们!”
那绝色的面容,一如既往地静然。却不知为何,闻此言者皆感觉到了来自凰盈冰的笑意。快意,而又诡异的笑颜。一干人等,无不为之凛然。
而断天,于此时,更是暗暗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不禁对自己发问:“若自己方才当真杀了她,那么,他……也会悔疚吗?”
这地界的三人,沉吟片刻,默然旋身。在神族追击将至之前,飘然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纷扰的天界之南,终于平静了下来。
当地界妖魔退去之后,凰盈冰居高俯瞰了地面的战后残景,神色木然。退避十几里之外的神人们,在这时,终于有了动静。有的,为了支援而来的战力,见南方危机已解,便各回各处去了;有的,腾云而去,向天帝回报战果;还有的,依旧静立原地,观望着,议论着。千万仙人,唯凤夕与龙恬两人近前来,探看凰盈冰的伤势。但见凰盈冰全身上下,尽是鲜血淋淋的惨状。凤夕不由心疼,问道:“冰儿,你没事吧?”
凰盈冰冷淡地瞟了凤夕一眼,对他不予半点理会。周边的品议声,因而张扬了起来。她却早已习以为常了。凰盈冰的玉指轻捏,顷刻间,变幻出了一件斑斓的羽衣,披覆在自己的身上,好歹遮掩住了斑驳的伤痕,遂掠过凤夕的身边,直往天帝之所在而去。没过几时,天帝那处居然当真如凰盈冰所料,派来了式神,在战场周边寻她,欲召她前去问话。殊不知,此时的凰盈冰,早已到了廷前,接受着来自那天界最高统治者的责问。
天帝,一个有着亿万年道行、经历过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场生死锤炼方才修成正果的众神之主,威严地高坐于帝座之上,俯视着跪在廷下的凰盈冰,发问:“凰盈冰,今日战火燃起之初,你身在何处?”
“栖凤谷。”
“凰盈冰,你是凤凰一族之中唯一一个沾染妖魔血气之后,尚能安然无恙的人。千万年来,天界之南的安定便只寄予你一人身上。歼灭入侵天界之南的妖魔,是你的职责所在。你缘何玩忽职守?”
凰盈冰静默。
天帝继而问道:“与妖王打斗之时,为何不作还击?”
凰盈冰依然静默。
天帝稍稍凝眸,继续问道:“你与九尾妖狐、八岐大蛇,又是什么关系?”
“毫无关系。”凰盈冰总算回答了一句话,却言简意赅,淡漠非常。
“你们从前认识吗?”
“一面之缘。”
“说来听听。”
“千年前,他们骚扰天庭之时,因凰盈冰而败走。此外无他。”
“那么,他们为何出手救你?”
“凰盈冰不知。”
“那一干妖孽,又缘何自行退去?”
“凰盈冰不知。”
天帝蹙眉。显然,他并不满意凰盈冰的回答。于是,他当着天界千万仙众的面,直逼话题核心,问道:“这场骚乱,凰盈冰,你可有参与策动?”
“没有。”凰盈冰早料得有此一问,故得以冷静地作答。
天帝沉静地凝视着凰盈冰。她的神情,由始至终,都没有半点起伏,就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他遂又扫视了天廷一侧那些位列仙班的凤凰族人。个个静立,眼不观,耳不闻,默然不语。天帝再将视线瞄向凤夕。他,或许是凤凰神族,乃至整个天廷之中,唯一一个睁着眼眸,以哀伤之色注视着凰盈冰的人。
天帝思吟片刻,遂发话,道:“凰盈冰,今日之事,你既有玩忽职守之过,也有通敌叛乱之嫌。念你往日守护天庭有功,责你紧闭于栖凤谷中,没有天令下达,不得妄动一步。其余人等,非孤认同,不可擅自接近栖凤谷半步。可好?”
凰盈冰叩谢。仙班齐而作福,应诺。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凰盈冰忽视了来自凤夕与龙恬的慰问,平静地御风而行,自天界中央一路撑回了天界最南端的栖凤谷。她微喘着气,褪了羽衣,坐倒在梧桐树下,闭眸养息。
“主子,没事吧?”空灵的童声,在凰盈冰耳边响起。
凰盈冰疲惫地睁开眼来,歪过头去,望着伏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天真、纯洁的孩子。见她满目尽是真诚的担忧,凰盈冰的神色不禁温和了许多。她抚了抚孩子的头,轻声地回答:“没事。”
“可是……”孩子低头看着凰盈冰那一身深浅不一的伤,眼眶有些湿润,“可是,您受伤了,还流了这么多的血……”
凰盈冰的嘴角,在这无人的栖凤谷中,对着一个年幼的梧桐树精,浅浅地浮出了一抹恬静的微笑。她说道:“只是些小伤而已,冰然不必如此担心……”
尽管凰盈冰是这么说的,但冰然看得出来,她是在逞强。不等她再多慰问几句,凰盈冰颈前的火红珠子忽然射出了一道奇异的红光,在凰盈冰面前,化作人形。一名柔美、可人的女子,遂映入了凰盈冰与冰然的眼帘。
“冰儿,你还好吧?”这女子,身形尚有些飘渺、隐约。她噙着泪水,忧心地上前,轻抚着凰盈冰的伤,两手颤颤地,探问她的伤势。见凰盈冰那累累的伤痕,她掩面而泣:“都怪我……冰儿,又是我拖累了你!都是我的错……”
这女子,哭得梨花轻颤,楚楚可怜,而凰盈冰却倏地沉下脸来,冷色质问:“谁让你出来的?”
女子不由震颤。她抽泣着,说道:“我担心你……”
“用不着你担心……”凰盈冰严厉地叱责,“我说过,没有我的许可,你断不可轻易出来。对我的话,你充耳不闻吗?”
“不是……”
“方才对战断天的时候,你就一直想从珠子里出来。若非我一再地耗费仙力去压制你,你恐怕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现身了,是吗?怎么,仅仅两千年而已,就熬不住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
“当时,你若是能安份点,我何至于连防御都不得心力?”凰盈冰厌恶地盯着这女子,“你一心就只想要我死,是吗?”
“不是……”女子哭得更惨。她一边摇头,一边辩解,道:“冰儿,我只想为你声辩……”
“声辩?”凰盈冰冷哼一声,“从小到大,你每每为我声辩,最终便只能给我招来些冤枉的灾祸。凰柔,我只希望你能安份点,少给我惹这些麻烦!我的事,你根本管不了!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冰儿,我……”
“回去!”凰盈冰蹙紧了眉头,疲倦地别开眼去,不愿再理会凰柔。
“冰儿……”凰柔哀伤地注视着凰盈冰,却迟迟移不开步子。
这时,冰然懂事地说道:“柔姐姐,您还是回珠子里去吧。您在外界多呆一刻,主子她就要多耗费五百年的道行去维护您的魂魄。这对于主子来说,有害而无益。您还是听主子的话吧。她嘴硬心软,一心就只为了您好……”
凰柔心疼地望着凰盈冰,轻声地说了一句:“冰儿,是姐姐愧对于你……”话毕,化作那一道红光,闪回了火珠子中,幽幽地闪烁着光芒。
凰盈冰深深一叹,斜倚下来,将头靠在了冰然的膝上,闭上眸去。冰然忧虑地望着凰盈冰,说道:“主子,这两千年来,您为了养护柔姐姐的三魂七魄,已经耗费了近万年的道行……瞧您这伤,受妖气侵袭得严重。若是从前,您不消多时便能恢复过来,但如今……”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不平之色,“您尽心竭力地做至这个地步,而所有人却一味地谴责您。您为何不为自己辩护呢?”
“自我申辩,对于一只血凤凰来说,永远都只能是水中探月,镜中观花……”
“可是,这样下去,又有谁能了解主子您的用心呢?”
凰盈冰浅浅地拨起了嘴角的弧度,抚了抚冰然的脑袋,无言地,沉沉睡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凰盈冰渐渐地转醒。她累极了地仰卧在松软的草坪上,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血止住了,伤口也已被人精心地包扎过。凰盈冰思吟,望着湛蓝的天空,出神地享受着清风的吹拂。半晌过后,她长舒一口气,说道:“大战才过,你就敢再闯天界。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胆量呢,妖狐!”
不远处的空旷之处,这时响起了一声好听的轻笑。一个俊美的男子,现出了身形,悠然自得地走到了凰盈冰的身边,席地而坐,说道:“这栖凤谷,青山悠悠,绿水潺潺,可真是仙境呢!”他顿了一顿,“只可惜,如此美景,你却只能一人独赏……”
凰盈冰并无多大的反应。安静得很。好一会儿,她问道:“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究竟所为何事?”
离心悠悠一笑,沉静不语。
“好管闲事的狐狸!”
不知为何,凰盈冰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离心闻言,笑意愈深。他低眼望了凰盈冰一眼,道:“血凤凰,我之所以来此,其实……是来杀你的。”他的话语,倏然停顿了下来。久而,露出了一副调笑的姿态,说道:“若我这样说,你会信吗?”
凰盈冰平静地回答:“为何不信?”
“你如今身负重伤,根本与我对抗不得。当真不怕?”
“为何要怕?”一如既往的平静,一如既往的淡漠。
离心,神色微黯。忽而俯下身去,亲昵地靠在凰盈冰身边,执起柔荑,暧mei地贴着自己的脸颊,说道:“你的悲愁,你的漠情,相比从前,更加沉重了呢,血凤凰!当年,你至少还知道何为疼痛,而现在,受了如此之重的伤,你竟像感觉不到一样。变了许多呢!”
“是吗?”
“除了反问,你就不能说些别的吗?”离心轻捏着凰盈冰那精致的下颔,说道,“因为不愿回应,所以才一味地反问。是这样吗?”望着凰盈冰那愈发漠然的眼神,他不禁有些感伤,“满腹难尽的委屈,为何不说出来?”
“你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跑来这儿,难道就只是为了这无聊的调笑?”
“你当真觉得……这仅是一个‘无聊的调笑’?”
“难道不是吗?”
“又是反问……”离心轻轻地摇首,叹息。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前日大战,你为何会落败于我大哥之手?”
“实力之差。”
“实力?”离心微一蹙眉,说道,“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你既能展开那等强力的结界,那便绝非实力的问题。身为守护天之南的血凤凰,你再不济,也绝不该连防御都那般地不得力!”他更近凰盈冰一寸,“为何执意寻死?”
凰盈冰淡淡地说道:“与你何干?”
“干系重大!”离心,诡秘地勾起了一抹魅惑的笑颜。他的眼瞳,直视着凰盈冰那火红的眸子,闪烁了一道诡异无常的红光。这般媚人的光,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魔力,似乎一瞬之间就能轻易地望穿人的心扉,勾取他们隐藏最深的心思与灵魂。
凰盈冰静静地注视着这双魅人的瞳眸。许久过后,却依然无恙。她轻启双唇,淡淡地说道:“你的媚术,对无情之人也有用吗?”
离心眼皮微颤,稍稍愣了一愣,更凝紧了瞳眸一分。半晌过后,轻抚着凰盈冰那火红的发丝,沉沉地喟叹:“真是可惜了,如此美丽的凤凰……”
凰盈冰冷淡地接话道:“这话,对于血凤凰来说,毫无意义!”
“为何?”离心眉宇微蹙,正色问道。
凰盈冰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离心启口,欲说些什么。这时,他的背后忽然出现了一团挟着雷光的巨大火球,凶猛地冲其飞撞而来。离心惊觉,速将凰盈冰护在了怀中,一边自手心迸射出了一股气势与之相当的妖火,一边飞退到边上。两股火团,在空中激烈碰撞,相互摩擦,抵触了好半天,方才消散开去。
离心见了这情形,不觉眉头一皱,露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他低眼看了看臂弯之中的凰盈冰,正见她的倦容已然又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冷眼望着来人。离心心窍玲珑,见此,隐隐之中自然了悟了些事情。但他不动声色,瞟向来者,冷笑道:“你们俩,攻击我也就罢了,怎就不怕误伤了自己的亲族?照此看来,这血凤凰的命,还真没被你们看在眼里呢!”
凤夕闻言,飞快地瞄了凰盈冰的神情一眼之后,怒视离心,道:“妖狐,你上这儿来作甚?”
离心轻笑,捧起了凰盈冰的手,在自己的唇边,细致地温存了一番,道:“血凤凰重伤,我作为她的故人,理应来此探望。有何不妥?”
凤夕与龙恬,望见了这一幕,大不悦,怒道:“你放开她!”
离心坏笑,更近地将凰盈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甚至于在她的额上轻轻地烙下一吻,视线不瞟那两人一下,却深情款款地望着凰盈冰,说道:“为何要放?这等美丽的凤凰,你们天界之人不稀罕,我却追逐了整整千余年,甚至更久,喜欢得紧呢!好不容易能有机会捧在手心里好好地疼爱一番,怎是你说放就放的呢?”
“淫兽!”龙恬瞄准了离心的俊容,猛地击了一道凌厉的电光,“我让你放开她!”
离心不屑地一笑,偏过头去,笔直的电光不伤其分毫,却直逼其背后的梧桐树而去。淡漠的凰盈冰,此时忽然有了动静。她急切地挣出了离心的怀抱,一闪身,先电光一步,拦在了树前,衣袂一扬,手刀起落之间,电光无踪。
烟尘散尽。梧桐树惊颤地抖了一抖,倏忽之间,化作了一个年幼孩童的形象。这孩子,泪眼汪汪的,惊怕地抓着凰盈冰的衣角,躲进了她的怀里,吓得竟说不出半句话来。凰盈冰轻柔地抚mo着她的脑袋,扫视了三人一眼,神色愈加冰冷。任谁都能感觉得出来,这情绪宛如死水一般死寂了近千万年的凰盈冰,此番竟当真动怒了。
“你们要斗气动武,敬请上别处去!这里是栖凤谷,我的驻地。容不得尔等妄自撒泼!”
三人讶然。他们尚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凰盈冰。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好奇。看了看埋在凰盈冰怀里的小女孩,奇道:“梧桐树精?”
凰盈冰弯下身去,抱起了小女孩,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对离心,却冷冷地掷出一言:“玩够了,就回去!天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后花园!”而后,她横了凤夕、龙恬一眼,旋身,即往竹林深处走去。
“玩?血凤凰,你当真就只将我的话视作玩笑吗?”
凰盈冰置若罔闻,渐行渐远。望着这火红的身影,离心大不悦地凝紧了眉眼。好看的瞳眸,阴沉得很,也慑人得很,就如燃了一团不知名的火焰一般。
凤夕与龙恬,默默地目送凰盈冰走远,遂盯着离心,沉声问道:“九尾妖狐,现在总该说了吧!你到底上这儿来做什么?”
离心用眼角瞟了他俩一眼,发问:“你们又来此作甚?嘲笑她,还是讥讽她?”
“妖孽,你胡说些什么?”
“又或者……是来质问她的?”
他们的脸色,倏然有变。
离心更是冷笑,道:“果然如此。你们天庭果然是怀疑血凤凰通敌叛乱了!所以,血凤凰才如此轻生……原来,尽是被你们逼出来的!”
龙恬正色说道:“冰儿若是无罪,天庭自会还她公道。与你妖族无关!”
“公道?”离心更轻蔑地看待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试问,血凤凰又何以会在这偏僻之处独居了整整五千年?”
凤夕身子倏然一震,痛苦地埋下头,紧抿着唇。龙恬亦沉寂了下来。离心见了,目泛寒光。他说道:“你们心虚,不敢作答。那不如……就由我来费点口舌,替你们说了罢!”用一种冰冷至极点的声调,“因为,五千年前的你们认定了一件事:生来便被人认作不祥的血凤凰,嫉妒那善歌善舞、在天界人望甚高的凰柔,故使出了奸计,召唤地界的妖魔,攻击天之南,欲致凰柔伤残,使其再也歌舞不得。而当年的事实,恰恰是我等妖族伤害了凰柔的一侧臂膀,致其几日无法歌舞。所以,据此情状,整个天庭更加笃定了这一看法,不但定了血凤凰的罪,甚至将她贬出了凤凰神族,发配到这边鄙之地。五千年,血凤凰愈加孤苦。我猜测得不错吧,青龙神族的族长,还有……凤凰神族的大公子?”
龙恬闻言至此,不由拧紧了眉头。而凤夕,则咬紧了牙,愈加痛苦。离心不作停歇,继续说道:“当时,我率手下妖众侵袭这天界之南,的确是为了血凤凰。这点,并不假。但,殊不知,我等前来此处,其实并非来助她,却是要来杀她,只为宣泄我妖族受创之仇,以及上任妖王被弑之恨。伤了你们的凰柔,那纯属偶然之中的偶然。不过,也多亏了凰柔受了伤,这才让强大的血凤凰分了心神,露出了破绽。”说着,他眉角轻挑,愈加轻蔑地看着二人,“你们或许至今还不知道吧?当时的血凤凰,在与我打斗的时候,为了保护你们最是心疼的凰柔逃生,竟硬生生地让我手下的一干妖畜夺去了她的一只手。想来,若不是她的凤凰血浓厚,得以重生臂膀,恐怕……她从此都将是独翼凤凰!”
“怎么可能?这……这样的事……”
龙凤两人,闻之,脸色煞白。他们惊愣地呆立在那儿,两眼失神地,瞪大着。浑身,惊颤不已。
“凰柔的灼伤,与血凤凰的断臂,孰轻孰重,你们应该能分得清楚吧?不过,若我猜得不错,血凤凰定是没将自己断臂一事与你们说明吧。毕竟,看着那重生了的臂膀,你们是断然不会相信的。想来,即便是说了,也只能被你们视作诡辩。”离心蔑视他们,“你们凤凰神族,乃至整个天界,真是……彻彻底底地冤枉了她!事到如今,你们难道还依然认为,是你们当初对她从轻发落了?”他鄙夷地哼了一声,“殊不知,这五千年来,其实是她周全了你们的性命。若没有了她的守护,这因沾不得血腥而不能与妖魔战斗的瑞兽凤凰,还有这天界之南,早该在我妖族的一次次侵袭下,灰飞烟灭了!”
“既有此事,天帝岂会不知?”尚有言语知觉的龙恬,说道。那声音,愈来愈低,愈来愈沉。
“正因为天帝知道,所以,血凤凰才得以保全性命。难道不是吗?”离心说道,“凰柔下到地界来的时候,曾经提起过,五千年前,你们天庭诸神曾群起请示天帝,意欲将血之凤凰捆缚诛仙台。可有此事?”勿需他们答话,离心便已从他们那神情的凝重,感知出了真实,“试想,若非天帝知情,你们的落井下石,岂不是早已让她魂飞魄散了?”见紧捂着心胸,已然万分悲恸的凤夕,他冷笑,“凤大公子,我还曾听说,你从前曾向那生来便无人疼爱的异母妹妹允诺过,今后若有事端,你必助之渡难。有这回事吗?”
凤夕像是被人刺中了痛处,陡然一震,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颤颤地支撑着身子,握紧了拳,手指深深地嵌入了草皮。双眼,潮红潮红的。
离心适可而止。他冷冷地抛下了两句话,转身,隐了形体,乘风,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天界。
“其实,你与任何人无异,只是将她推入绝境的祸首之一!在凰柔与血凤凰之间,天界选择的,永远都是那会变真身、能歌善舞的凰柔,而抛弃的,也永远都是那只为了守护你们,才不得已沾血的凤凰……终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
离心走后,凤夕的身子,惊颤地越来越厉害。他痛极了地,抱着头,咬着唇,欲强忍着泪水,却无能为力。他低喃着:“她的脾气,我知道;她的性情,我也了解……她即便是受了委屈,受了人家的冤枉,也从不吭声,从不懂得为自己声辩。这点,从小到大,我见得多了,我十分清楚的!她有多么地善良、大度,我也一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的!所以,我想要保护她,我曾下定了决心要爱护她的!但是……但是,当她那次真的来找我为之辩护的时候,我却也和其他人一样,竟然……竟然那么大声地去质问她……最后的最后,直到她被人赶出了家,直到柔儿对我说出了当时的真相之前,我都没能拉她一把……”他悔恨地流泪,“我怎能这样……”
龙恬,作为曾奉命与血凤凰共事灭妖的伙伴,在那漫长的相处时光中,他始终怀抱着一丝无助于现实的同情,和怜悯。这时,在他的脑海之中,不停地重现着那始终孤独、寂寞的身影。仰望着苍茫了的天空,心中空落落的,好生苍凉。
末了,他低低地喃道:“悔恨的,终将是我们……吗?”
美丽的仙界,在光明的最南端,那竹林深处,光线晦暗的地方,有一间用梧桐木建筑而成的小屋。屋外,小小的庭院里,一汪醴泉,静悄悄地流淌在白玉石所堆砌而成的池中。清澈的泉水,像一面镜子,奇幻地演绎着竹林外所发生的一切。
凰盈冰斜坐在白玉石上,静静地观望着,面无表情,甚至连眼波也不曾盈动过。冷漠如常。
“主子,该吃饭了!”冰然捧着一尊盛满竹实的小鼎,走到凰盈冰面前。见其没有反应,她却不再叫唤,也望向了水面,与凰盈冰一同,静静地,观摩着林外两人的一言一行。
风过。飘来了竹子的清香,也撩乱了水面。当一圈圈的波纹渐渐地荡平,林外的两人,已经不在那处了。冰然这时又将小鼎捧到了凰盈冰面前,看着她拣起了一颗竹实,细细地嚼着。
“主子,事到如今,对五千年前的往事,您仍旧介怀吗?”
凰盈冰掬起了几滴醴泉,抿进口中,望着水面上的倒影,回道:“不过是件小事罢了。无关痛痒!”
冰然稍显得有些犹疑,又问道:“那些事,他们都知道了。这样……好吗?”
“有何不好?”
“主子您不是一直瞒着,不想让他们知道吗?”
“无妨。”凰盈冰淡淡地说道:“真实,本来就是让人发掘的……不管是现在,抑或是将来,那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
“他们会活下去的。”凰盈冰说道,“再怎么悔恨,再怎么痛苦,他们都必须活下去。我不会让他们轻易死去的!”
“主子……”
“整个天界,上至天帝,下及诸神,千年,万年,我期盼着他们的永生。带着无法释怀的悔恨,带着悔不当初的痛苦,虽生犹死,生不如死……我的怨恨,还有这亿万年来历任血凤凰的怨恨,他们非尝不可!”
冰然微微一颤,黯然神伤地埋下头去,看着手中的鼎,静默不言。凰盈冰回望她,抚mo着她的脑袋,问道:“觉得我太残酷了,是吗?”
冰然抬眼,注视着凰盈冰。将鼎放在了白玉池的边上,噙着泪水,摇着头,扑入凰盈冰的怀里,喑哑地说道:“怪不得主子!是他们太残忍了!亿万年来,整个天界,对待历任的血凤凰……都太严酷了……”
凰盈冰舒缓了面部的表情,好似露出了一抹恬静的微笑,道:“真难得呢!在这样冰冷的天界,竟还会有人替血凤凰说话……我的先辈们,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微笑渐渐地转淡,却并未完全消失。她低低地叹息:“只可惜,她们早已魂魄散尽,再不可能了……”叹毕,她静了好一阵子,忽轻轻地叫唤着冰然,说道:“冰然,有一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并且发誓,永不反悔!可以吗?”
冰然抬起头来,睁着那双炯炯的大眼睛,盯着凰盈冰看,用她那稚嫩的童声,说道:“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冰然能做得到……”
凰盈冰的神情,愈加轻松。她说道:“如果有那么一日,我不在了,我希望你能离开这天界,到下界去生活……永生永世,再不要回来……”
冰然心中一跳,吓坏了地扯着凰盈冰的衣袂,急道:“主子在说什么呢?什么‘不在了’?冰然不要!冰然要主子好好的……”
凰盈冰任冰然晃着自己,不作声响。久而,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掩住了冰然的嘴,说道:“冰然听话!”见她泪水哗哗地流着,却怕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凰盈冰眼波一闪,温柔地抚着她的脸,拭着她的泪,轻叹了一声,说道:“算了。就当我没说罢……”
冰然仍是心有余悸地紧抓着凰盈冰的手,问道:“主子,您不会抛下冰然不管的,是吗?”
凰盈冰凝望着冰然,嘴角浅浅地浮起,却,静而不言。
之后,数日。
天界,仍如平常那样,静谧。只是,期间仍常有些大小妖魔前来骚扰。这些妖魔,多半修炼有千余年了。他们为了吸收仙界四处充溢着的灵气而来,只因耐不住那枯燥、乏味的修炼,只为能寻求一条得道成仙的捷径。亿万年了,这些莽撞的妖鬼,前仆后继地,冲撞着天庭,就如在完成一项艰巨的,耗尽世代却仍未成功的事业一般。
凰盈冰,娴静地倚靠着梧桐树,仰着头,看着那些好不容易进入天庭来,却未能多游荡几时的妖鬼,正一个个地,在西北两方神族的攻击下,灰飞烟灭。麻木不仁。
“主子,今日的妖怪,还真是不少呢!”梧桐树的叶子,在清风中,沙沙作响。
“说得是呢……”凰盈冰望着那分散于天空各处的百来只妖鬼,淡淡地说道,“不过,与往日比起来,这些还是算少了……”
梧桐树的枝叶,轻轻地颤了一颤,传来空灵的呢喃:“是……吗?”童声顿了一顿,“可是,主子,除了前些日子的天地大战,冰然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妖鬼……”
凰盈冰反手抚了抚梧桐树干,凤眸中含露着浅浅的笑意,说道:“凤凰杀妖,对你来说,绝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
梧桐树的枝叶,幽幽地耷拉在了凰盈冰的肩上,一下、一下地,磨蹭着她的脸颊。童声,隐隐间,藏着一丝呜咽,道:“主子……辛苦了!”
凰盈冰笑意愈深。
“主子,这些妖怪……您放任不管吗?”
凰盈冰回看天际,北玄武、西白虎,正分头收拾着四处逃窜的鬼怪。她说道:“没必要了。”
“尽管是天帝吩咐的,但这两方神族,恐怕又会对主子您不满了……”
“无所谓。”杂碎妖怪基本被扫荡干净了。玄武、白虎,果不其然,站立于高空之上,冷冷地瞟了悠闲乘凉的凰盈冰一眼,掉头便走。凰盈冰目送着他们离开,低低地喃着:“反正都是一样的……”
待他们走远,梧桐树抖擞了身形,化作了女孩的模样。她扶着凰盈冰倚倒在自己的膝上,关切地问道:“主子,累了吗?”
凰盈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养神。冰然轻轻地捧着凰盈冰的脸颊,低头凝视着她面容上那道未愈的划伤,说道:“主子的伤,这次……恢复得真慢哪!”
“还算好了。若没有妖狐的包扎,恐怕愈合得更慢……”
冰然的手指,微微地抖了一抖,声音愈来愈小,道:“主子,您都知道了?”见凰盈冰没作应答,她战战兢兢地问道,“主子,冰然瞒着您,您不高兴了吗?”
“这点小事,何至于动气?”凰盈冰侧了侧身子,更舒适地躺着,“冰然,你的胆子,太小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在沉思的冰然,终于启口问道:“主子,您觉得……这些日子的妖怪,之所以来袭得如此之少,如此之弱,会不会是那妖狐哥哥的关系呢?为了给您解围,为了让您不再耗费体力……”冰然聪慧。她心知自己的话,有悖于天庭那森严的法度,甚至还有可能给凰盈冰徒增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生怕隔墙有耳。
凰盈冰静了半晌,却只是慵懒地回应:“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