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路晚上更显繁华。云林像抹幽魂,空荡荡地走着。她觉得马路真的太空旷了,她一个人也见不到,心很凉很凉。
宋文泽看见云林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回到十五年前。站在楼梯口,一脸无助的女孩,只知道垫着脚尖,不断伸,不断伸,伸向天空。
云林。宋文泽向她走来。她在梦里千百次上演再次相见的情景,终于在这个南国之都开始梦想成真。可是她的心却异常沉重。他张开怀抱,只要她上前一步,就可以拥有这温暖的怀抱。可是她为什么会迟疑。他脸上露着微笑,比以前成熟。眉宇温润,记忆中的模样。宋文泽抱住她,紧紧抱住她。舅舅的宝贝。终于见到我的宝贝。她捶着他的肩,像小时候那样捶着他。泪水不断地向外流。宋文泽闻着她头发上传来的香气,深深地吐一口气。
陆子琪看见这一幕,脸上的表情,就像刚才的云林。一脸的不敢相信,一脸的伤痛。她不知道该不该走进,一直以来她都是勇敢的人,可是现在她却迟疑和脆弱。她抚着胸口,给自己勇气。终于上前,宋文泽,她是?
宋文泽转过头,望着陆子琪紧张的小脸。他心底突然涌现愧疚感。云林的头轻轻离开宋文泽的肩膀。手却紧紧扣住他的腰。她望着她。陆子琪想露出笑脸,可是她面容僵硬,所有的表情不受理智的掌控。她上前用力地拉开宋文泽,可是云林拼命抱着宋文泽。
你们?
子琪,云林是我的外甥女。你别这样。
听到这。陆子琪的脸似乎可以松弛下来。可是云林对宋文泽的感情绝对不是外甥女对舅舅的感情。世界上没有这么浓烈的亲情。云林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有些刺眼。却不能否认她的笑,美得惊心动魄。
宋文泽,陵姨结婚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外甥女。
他的手微微颤抖一下。陆子琪听到这,似乎没有再耗下去的可能。她需要时间去好好思考这些,缤纷复杂的事情。她向云林偃旗息鼓。摆摆手,她掉头走了。
子琪。宋文泽在她后面叫她。他见她的背影渐渐湮没在人群。回过头来轻轻拍打云林的头。她是好女孩,是我的女朋友。
宋文泽给云林找到一家条件很好的宾馆,在珠江之畔。他们爬在窗台边,望着远处的灯火阑珊。
陆子琪,是你要遇见的人,可以让心靠岸的人吗?
恩。他无意识一笑而过。抱着云林,她在他的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云林转过头望着在灯火照耀下,异常美丽的珠江。物质丰盈给人类创造了美好的海市蜃楼。人们怀着无比渴望的心去征服一座冰冷的城,然后让火热的心一步步成为铜墙铁壁,不受伤害。宋文泽的脸印在玻璃上,他的面容有一些微冷,棱角分明的脸就更显得有些寂寞。他没有沉浸在爱河里的模样,只是平静地望着远处不知明的地方,有些不能言表的忧伤。
云林。他低下头,他的唇无意识地在她的额头游弋。更紧地抱住了她。
宋文泽。告诉我这几年怎么过的。你知道我的愿望。
云林。我该拿你怎么办?
蓝城距广州市没多远。翻过几个山头,就是广东境内。宋文泽牵着陈平的手走在羊肠小道上。围绕山的这些小道,是解放前小城里的人挑猪羊去广州境内贩卖,开发出来的。通上公路后,几乎没有人再走。小道上杂草丛生,他们步履艰难。
山很静,呼啸而过的冷风让人产生狼嚎的幻觉。一座座的坟墓,间或发出幽蓝的光。陈平的手冰凉出着细汗,宋文泽不断地和她说话。再翻几个山头,就到安全的地方。那是自由的国度,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陈平终日陷入自己的臆想之中。她看见山林里追逐她的幽魂,见到水井里汩汩而流的血水,由凯狰狞恐怖的笑,还有甜美没有痛苦的岁月。
宋文泽眼睛里有雾气生成。云林轻轻拍他的头,他低下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笑。日子并没有想象中好过。他的才华在遍地是人才的大都市里只是一堆****。或许所有的成功失败,悲欢离合是难免俗套,而事实就是那样的发生。每天在建筑工地扛十几个小时的泥沙,每天回家还要面对神色不清的病人不觉得苦。每天被人像狗一样的对待,每天活得只为一日三餐的时候不觉得苦。或许上天对他特别垂青,他觉得生活并没有不苦的时候,当他习惯这样生活下去,才与他开玩笑。陈平从24楼仰天坠下。他看见她在空中挥着双手,一直向上伸,身体却不停下坠的模样,他看见她脸上纯洁温和的笑。那种洗净铝华,纯净的笑。他看见她对他说,我爱你。我可以为你摘下天上的星星。
云林握紧宋文泽的手。他对她淡淡地笑。云林,上天会和你开玩笑,人总在习惯一种生活以后,会有一种自己也无法把握的力量,让之改变。她抬起头,望着远处的灯。或许吧。那个奢华的城市,两个富丽堂皇的男人,会不会因为她的离开,形成的习惯在瞬间崩溃呢。或许还有那个陪伴宋文泽三年,让他从痛苦中走出来的陆子琪因为习惯,现在辗转难眠。
她从口袋里掏出很旧的口琴,放在宋文泽的手上。他眼睛里全是泪。终究没有落下。吹起熟悉的旋律。有时候习惯也可以成为一种回忆。这种回忆是不会因为时间淡忘,还会历久弥坚。
他走在烟雾缭绕的山林里,听见女人惨烈的呼救声。一声声就在耳边,他却无法辨别声音的方向。其实声音已经给他指明了方向,抚上胸口却感应不到声音的磁场。一切在原地徘徊。揪着头发,头皮传来痛楚。他发出长叫。充着血的眼睛,疲惫的身体,终于拨开云雾。女人在悬崖,他伸出手想去救她。他却看见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推她下山崖,他分明痛苦不堪,脸上却有着不可置疑的笑。
他一直在想他是否对她好过。她迷惘的时候。她竭斯底里的时候。她痛哭不已的时候。没有。生活陷入谷地,谁也没有心力照顾好另一个人。他把她锁在阴暗的房间里,有成堆的饭盒,啤酒瓶,凌乱的衣服还有她湿红的卫生棉。一切的生活变得无序,他在后悔。那个温润的男子,渐渐变得自私与残忍。她终于从高空落下,一直伸着双手向更高的地方蔓延。他说过,他十岁那年爱上那个把手伸向天空的女子,爱上纯净平和的容颜。
男子在沙地里滚爬一天,揣着厚厚的一叠零钱,走在游客如织的繁华地段。他看见落地橱窗里精致小巧的摄影机,功放机,照相机。他伸出手做着摄影的样子。他笑望天空,会有一天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空。夜色来临,他终于还是背过身,什么时候才可以随心所欲地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让空虚的心宣泄所有的记忆与沉沦。或者他有能力用影像记录美好岁月,记住一段一段的光辉岁月,留给那个曾经说过只会写字的女孩,重新记录,重新感动。
终于还是背过身,走向黑暗。在弄堂入口处的小摊上买香甜的玉米棒子和她最爱吃的糖炒栗子。天上的星空很暗,他已经记不得星空的颜色,沆沆洼洼的水泥地板,到处横流污水,比乡间的田埂小路还无法下脚。飞啸而过的重型机车把泥水全溅在行人的身上,远处传来冷冷的笑声。他哂然一笑,身体已经发出**的臭味,肮脏已经如影随行。
女人对他露出痴痴的笑。开心地接过他手中的食物。肮脏的小手抓一把栗子往嘴里塞去,传来清脆的声音。他走进混合各种气息的屋里,开始收拾房间。汗水一颗一颗落地下来,落入口中,落入胸膛中。苦涩在胸腔回荡,而事情永远都做不完。她站在一边开心地吃着,果皮丢在本已可以看出颜色的地板上。他眼睛一暗,内心因为疲惫纠缠着沉沉怒气。他向她走来,她对他露出天真的笑。他伸出手擦掉她嘴边残留的食物渣子。擦着擦着,手的力气越来越大。她睁着惊恐的眼睛退到墙角,那样睁大眼睛,张大嘴角,望着本来温柔的男人。他想起阿不,那个什么也不知道,只会傻笑的阿不。他蹲下身体,大哭起来。女人慢慢地,眼睛里聚集着泪水,突然发疯似地扑向男人,在他身上又啃又咬。他开始咬着牙忍着,最后他甩开她,她跌落在地上,呜呜地哭泣。他动动受伤的手,锁上门,不望她眼底的惊恐与无助。走出去,在路摊边点几个小菜,喝着黄水,对过往的美女吹起口哨。这就是生活的全部。酒是好东西,他渴望早一天肠穿肚烂。
他说过,死亡是为永恒的等待。
宋文泽腰间的传呼机响起,一阵阵,无止无休。惊醒几乎睡过去的云林。她抬起眼,他伸出手在她脸上游移,从光洁的额头到雪白的项颈。她企图贴上他的脸,他的手却似乎有魔力,她的头很重,呼吸混乱,她才发现她根本无法动弹。她看见比玉还温润的眼睛。可是这讨厌的响声,惊醒沉静在幻想中的男女。她想抢过传呼丢进宾馆里的抽水马桶里。
宋文泽轻轻动动身体,企图站起来。云林离开他的怀抱,摸了摸头发。对他说,你回去吧。或许我已经不再习惯你的怀抱,但是她没有。她没有你可能无法入睡。
他的手伸出来,慢慢地重新搭上云林的肩,从她背后抱住她。对不起,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外甥女。
云林笑着。只是外甥女吗?仅仅是外甥女?她伸出手贴上他的胸口,她听见铿锵有力的心跳。良久,泪水落下。你回去吧!
宋文泽听见左胸腔与右胸腔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他注视着眼前面容冷静平稳的女孩。她似乎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女孩。她身上有强烈的磁场,试图吸附他所有的呼息。瞬间,他看见自己被一个很深的旋涡吸进,一点点断送最后的光明。可是他的脸上却有着笑意。爱一个人到了最深处,原来是无比的绝望。
云林听见门合上的声音。她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有丝凉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她与宋文泽的相处,只有两个表情,不是笑就是哭。她想改变。他们不应该是这样。这是陌生的城市,没有人认得他们,一个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去,他们也不会知道未来的城市。高陵说过,可以像鱼一样的生活。一辈子生活在水底,又如何?至少可以自由自在。她拉开门,向外面跑去。
宋文泽在马路边蹲着,吃着羊肉串,手上还拿着一个大大的烤鸡翅。它被烧烤得很好。全身黄灿灿的,还溜着透亮的油珠子。云林笑了。他见到她,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递给她曾经最喜欢吃,又常常吃不到的鸡翅。
她曾经对美景掉以轻心。宋文泽,没有喜欢的人在身边。就算是再美的景色,眼前仍然是漆黑一片。
他摸着她的头。云林,长大了。有喜欢的人吗?
她抬起眼睛,他是明白的。笑了笑。我六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一个男孩。他牵着我手,带我到满是零食的桌子边,抓一把花生放在我怀里。
他轻轻地咳嗽两声,眼睛转向其它的方向。云林,其实我。他淡淡地笑开。脸上有丝难堪。
喜欢不代表爱,是吗?所以我们不能相爱对吗?
云林,我们可以不说这个问题吗?让我像小时候那样的宠着你,可以吗?
我可以在你的怀里睡,听你吹口琴,听你唱歌,数星星吗?他笑起来。傻瓜。宠你还有许多的方式。
云林抱住宋文泽。他宠她的方式有太多。她似乎不能用文字把它写出来。幸福的时候,太不幸福的时候,是沉默无语。她从他的腰间把传呼关掉。他身体微微退后一点点。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他轻轻吐一口气,把传呼拿出来,放入她的手中。
宋文泽。其实由凯是死于毒品发作。还有婆婆已经去逝了。
是吗?她紧紧抱住他。他抓紧她的肩。宋文泽,我爱你。我们回蓝城,好吗?我想看婆婆。想看父亲。
他的泪水流入她的脖子里,她听到他低沉而压抑的哭声。那天晚上。云林以为回到十五年前。在众人面前坚强的她,在他的怀里哭着找母亲。她一直相信他们才是可以互相取暖的人。
坐着半夜的汽车回蓝城。眼底掠过城市的霓红,黑暗的山涧。云林有些晕车,她很久没有坐过长途的汽车。打开窗户,有冷风吹进,她的头不再痛得厉害,却有些凉意。宋文泽抱紧她,轻轻抚mo她的发。她闻到他颈间毛孔的气息,有点咸咸的味道。宋文泽,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亲人的味道像盐。他张开眼睛,仔细端祥云林的脸,一张足以让男人心动的脸。他缓缓地低下头。云林望着他的眼,慢慢地闭上眼睛。他的唇几乎就要贴上她的唇,车子突然摇晃一下,他的心被猛烈撞击,抬起头来。云林张开眼睛,望着满脸懊恼的宋文泽。她的眼睛有泪水形成,他轻轻说,对不起。慢慢地把头靠在云林的肩上,他紧紧抱着她。云林伸手从背后的包里掏出口琴。宋文泽,给我吹首曲子,吹首卡朋特的《此情可待》好吗?琴声在夜空中绽放。她在心底对他说,宋文泽,爱我。终有一天爱我吧。
天微亮,汽车驶入蓝城。下车,深深吸一口空气。宋文泽有些恍惚。他曾经以为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回来的地方。站在这块土地上,他莫名地升起一股排斥的情绪,云林握紧他的手。
青石板被水泥取代。水井旁边却铺了光滑的鹅卵石,还有几块青石板,被水冲得光洁透亮,前面的石碑越发年代久远。马路两边的梧桐全被砍了,种上新的树,四季常青的树。
以为会看见那片繁密的草地,却发现新起的楼房把那栋红顶白墙的老屋逼进狭小的空间。他们站在屋门口,门虚掩着。一丝疑惑划过他们的眼底。正在这时,一位老妇人端着簸箕从屋内走出来。云林惊然地发现。宋文泽的眼神暗淡下来。妇人见到他们,惊讶地跌落手中的簸箕。
她搓着手,吃惊过后是快乐的表情。她露出久别逢亲人欣慰的笑。喃喃地说,回来就好。
宋文泽润了润喉咙,艰难地叫她,姑姑。云林猛然。阿不的母亲是他的姑姑。故事原来是真实的再现,她终于有些明白当年高陵对她的态度。
天色还早。她煮了甜酒汤圆给云林他们吃。她的精神比几年前要好,一直含笑地望着宋文泽。云林似乎见到婆婆,心里涌上一种亲切的感觉。收拾好碗筷后,云林看见她和宋文泽在屋门外。她坐在父亲做的小木凳上,灵巧地折着纸花。宋文泽在抽烟。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婆婆、宋文泽,还有云林。一直幸福生活下去该多好。
云林,来,我们去上坟。她亲切地呼唤云林。她把纸花扎成一捆放入装有鸡蛋、酒和水果的篮子里,递给云林。城市发展真的很快,以前见屋后的大山还有丝遥远,现在通上公路仿佛就在眼前。宋文泽静默无语地拿着铁锹走在前面,他的眉头深深纠结在一块。
婆婆的坟被照料得很好。宋文泽在坟前深深地鞠三个躬,眼睛里有水钻的东西凝成。姑姑说,来坟前要高高兴兴,要不然下面的人会担心。云林围着坟插上香,和姑姑在坟前烧纸钱,她口中念念有词。宋文泽开始挖土,把坟累得很高很高,并在上面插上纸花,做完这些,他们坐在坟前歇息。云林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回到许多许多年前,他们去给父亲上坟时候的情景。四月天,气温已经不再寒冷,杜鹃花盈满整个山头,宋文泽像一个跳山的猴子,转眼之间就摘下许多的花,像变魔术那样“攸”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眼涩涩地,又开始想要流泪。他们有那么多的记忆,每一点记忆的碎片都历历在目。爱一个人,会记得他的所有,哪怕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一句简单的话语。
想去见父亲吗?宋文泽轻轻地问云林。她的眼泪滚了下来。她发现,年纪越大就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父亲,她在心底轻轻地呼唤。
宋文泽,给我父亲立块碑吧。他望着她明亮的眼睛,淡淡地摇头。等你再大些,出嫁了,跟将来的丈夫一起来,那时候再立碑吧。
宋文泽,你娶我吧。
他眼底有潮湿的东西流荡。像水藻飘浮在水面。他伸出手轻轻抚mo云林的脸。云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你,我不知道怎么办?
她抓住他的手,怎么办?按我们心里想的去做,就这样,不行吗?
她猛然地跪在父亲坟前。从小没有求过你什么,你做主让宋文泽娶我好不好?她听见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是他的回答。婆娑的树影下,仿佛看见父亲穿着黑色的确良衬衣,戴着黑边的眼镜冲着她笑。她用力地扯下宋文泽,他也跪在父亲的坟前。
不行。宋文泽淡淡地摇头。不行,云林。这样的我,只是这样的我。他站起身来,向山下跑去。
云林在父亲的坟前泪流满面。
她爬在阁楼上吹着风,十一月的天,并不很冷。她穿着单衣坐在窗边。伸手拨动窗上的红灯笼。它的颜色淡去很多,退去的色彩让人觉得难过。原来全部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现实与幻觉之间的距离总是不离不弃。姑姑望着哭肿眼睛的云林,沉默着不说话的宋文泽,淡淡地叹气,早早就睡去。
云林笑着,说用生命来宠爱自己的人,是不能开口谈爱。她错了吗?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吗?那父亲、高陵,还有那对明知道不能相爱却偏偏结合还生下孩子的人,全都错吗?因为她曾经是他的外甥女,他们就不能相爱吗?是因为这些,不能相爱吗?
宋文泽见到云林穿着单衣坐在冷风中,心底难过起来。他拿着衣服轻轻披在她的身上。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他坐在她身边,轻轻地拥她入怀。她的身体很僵硬。云林,我们不能再走这样的路,爱情。告诉我什么是爱情?我再也回不来。
宋文泽,你说过永远会和我在一起,你说过人是为遇见一个让心靠岸的人,才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现在都变了。
他有泪水跌落,云林。只是舅舅不行吗?
她抬起眼睛望着他。或许只是舅舅,他会用尽一生的力气来疼爱她,理直气壮地疼爱她。他爱得彻底,没有保留。只是付出,没有想要得到,没有yu望,没有羞耻感的付出。温暖如外衣,内心已经凉了吗?陈平,是你吗?还是陆子琪。
云林良久地注视他。轻轻摸上他的胸堂,是凉的。她打一个寒颤。他感觉她的凉意,抱紧她。他们就这样相依偎着。在黑暗里。他轻轻地吻她的脸,像小时候那样。他以为是舅舅的方式来爱着云林。他摸着她手上的皮肤,内心一点点地火热起来,心中涌现无边的柔情。间或,她回头给他一个甜美的微笑。他失神许久。
如果真的不能在一起,就去寻找儿时曾经走过的路,让回忆彻底地湮没我们,最后挣脱,渐渐消失不见。云林这样对宋文泽说着。
曾经驻唱的酒吧,仍然还在。宋文泽牵着云林的手走在城市的中心,仰望巨大的广告牌。他露出迷离的眼神。宋文泽,知道吗?这里曾经有我对母亲的向往。他回头抱住她的头,云林不需要母亲,云林有世界上最疼爱她的舅舅。只要有舅舅就可以。
路过光鲜的服饰店。他拉她走进,信手拿来许多美丽的衣服推她进试衣间。他站在试衣间门边抽着烟,她每出来一次,他都幸福地点头。出来的时候大包小包。路过照相馆的时候,云林迟疑一下,走进去。他笑着摇头,他们留下唯一只有两个人的合照。云林发现她不再害怕镜头,因为她已经无所畏惧。
宋文泽背着云林走在回家的路上,她颈中的项链露出来。链中的戒指在他颈间闪着细碎的光。他放下云林,转过身来,握住云林胸前的戒指。
宋文泽,你爱我,对吗?是你先爱上我的。对吗?
他的肩膀轻轻地抽动。眼睛里压抑的感情,他一把推过她到墙边,按住她的肩头。别说话,让我想清楚。云林睁大眼睛望着他,泪水一颗一颗地落下来。如果当初他没有带陈平逃走,他们的生活会是怎么样?云林现在是某座城市大二的学生,他或许在她的城市某个酒吧唱歌,或者在某些领域拼命的赚钱。任何一个有理想的男人,不管出生多么寒微都有可能取得成功。在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城市里,自由自在的生活,无拘无束地爱着。
云林,我,只是这样的我,你也要吗?
宋文泽,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城市,重新生活,好不好?
恩。他抬起云林的脸,这张永远无法忘记的脸。曾经许诺说要保护一生一世的脸,他真的有勇气放她走,让她到任何一个别的男人身边。他能笑着对那个男人说,请珍惜我的云林吗?做得到吗?他轻轻地抚mo她的脸,摸过她的唇角,终于深深han住她的唇瓣。深深缠mian地吻着云林。她豆大的泪珠一个一个地落下,他伸出舌头一颗一颗地添掉。她觉得痒,不由地笑逐颜开。他轻拍她的头。
云林,我爱你。死了,还会到另一个地方继续爱着你。
她摸上他的胸口,温暖的。他的眼睛发出温玉的光芒。
姑姑喜悦地望着宋文泽与云林幸福的脸。或许一切悲剧是为成全他们。那些流淌记忆伤口的岁月承载的寓意变得微不足道。或许活着的人幸福每一天,都是对过去的救赎。爱情没有对与错,只有爱与不爱。
宋文泽在阁楼上清理东西。云林随手抽一张CD放入播放器里。意大利的歌剧,音乐轻得像风一样,却细腻温情。他从床底拖出一箱东西,找到被麻绳牵在一起的红灯笼,是他在她十五岁生日那天来不及挂上去的。因为放在床底,长年没有见到阳光,它的颜色还很新。云林惊喜地冲着宋文泽大叫。他伸过头给云林一个短暂而甜蜜的吻。他站直身体,把灯笼挂在楼顶上。风轻轻吹过,灯笼下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宋文泽抱着云林坐在窗台边,望着天空。
他们在向这个小城做最后的告别。他牵着她的手向原野走去,寻找儿时的痕迹。云林诉说当年她与高陵离开时候的情景。他笑她傻瓜。以后不要把手伸向天空,伸向他就可以,他会牢牢地抓住。十一月,小黄花仍然努力地开着,他织一个美丽的花环戴在她的头上,睡在草地里望着蓝天白云,偶尔可以看见飞过的鸟群。她觉得幸福如同一幅色彩浓烈的山水画,深深地印在心头。
宋文泽,你会永远爱我吗?
会,永远爱你。永远。
云林沉沉地睡在他怀里,他终于也睡去。梦里有着微笑。
宋文泽的手无力地从云林身上放下。他们微眯着眼睛望着屋门口的男女。女孩的脸上有焦急的表情。男孩斜斜地靠在墙角,脸上有几丝不可置信的表情,隐约中还夹着几许愤怒。云林伸过手握紧宋文泽的手,他给她一个安心的笑。
陆子琪难以置信,相恋三年的男友。这样肆无忌惮牵着这个名义上是自己外甥女的女孩,出现在她的面前。陆子平脸上怒气越来越重。他一拳头打在宋文泽的脸上。
云林推开愤怒的陆子平,抱着宋文泽。他把云林拖到身后,擦干嘴角的血迹。姑姑走出来,满脸担忧地望着宋文泽。
进去,大家进去再说吧。
高陵坐在厅里正中的红木沙发上。脸上有稍许少见的愤怒表情。云林露出担忧的神情。他们应该早点走,看清对方的心马上走。现在,她望着宋文泽,他的眼睛漆黑一片。他握了握拳头,又轻轻松开。
姐,好久不见。
高陵抚平身上的流苏,路过云林时,给她一个冷眼。走到宋文泽面前,轻轻摸上他的脸。他是她唯一的弟弟。她不能让他走这样的路,叛道离经地活着,背负****的名声活着。他应该生活在阳光下,像她现在一样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听姐姐的一句话,跟子琪回广州。你被唱片公司录取了,会有很好的前程。包装的费用,姐姐会全部负责,你会是一颗最耀眼的明星。还有云林你不要担心,她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还有一位非常疼爱她的叔叔。这些她都没有和你说吗?
高陵回过头望着云林。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解剖的青蛙,无论她说什么都逃不了围剿。宋文泽皱着眉头望着这些,他没有看云林。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们左右的劝说。他和云林就那样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喋喋不休。或许早几天,他会回去,他会认为爱她是可耻的,现在他仍然觉得自己是错的。云林或许会遇见一个比他更合适她,让她幸福的男人。可是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放开她的手,握住了就没有办法再放手。
爱情有错吗?云林望着高陵脸上精致的妆,望着陆子琪脸上不可懈击的妆。她们是有备而来,可是爱情不是一场华丽的演出。再美的妆扮,如果没有爱人,也只能凄惨。云林想起多年前母亲的脸,她的脸平淡而祥和。败北的她,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失去宋文泽,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眼睛里有泪水形成,终不会软弱地落下来。
良久,陆子平找回些理智。他发现他们太安静。这并不是好事情,沉默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害怕。或许他们早已做出决定,前面就算有刀山火海,也会甘愿沉沦。这样的爱情太过强烈,让人害怕。宋文泽轻轻抱起云林,走到阁楼下,支起楼梯,让她上去。他给她一个淡淡的微笑,使她安心的微笑。答应过你,永远会和你在一起。
云林低垂着脸,脸上有风干的泪痕。宋文泽爬上阁楼,轻轻地抱住她。他亲吻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轻声说,有礼物。他从墙上把吉它取下来,轻轻弹起来。很好听的一首歌。
我听过。云林笑着对宋文泽说,我是通过这首歌曲,找到你。是陆子平告诉我的,他是好人。
原来云林那么爱我,就算我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找到我。云林看着宋文泽这样自信的样子,她的觉得心口很酸。
宋文泽。她捶打着他的胸口。云林闭上眼睛,在心底温习宋文泽对她的好。高陵说,你父亲让我疼痛一生。为什么你还不放过宋文泽。爱情终究是一场无止无尽的幻觉。或许活在幻觉里会比较幸福。女人最后要的幸福是无波无浪平凡的生活。宋文泽,他终究不会是那个人。她把一叠报纸丢在她的面前。
一夜之间,他们几乎全都消失。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她没有见到陆子琪华丽而凄惨的演出,没有听见高陵清醒冷酷的斥责,也没有见到陆子平愤怒的拳头。只有她与宋文泽,被他们绝决地遗忘。她伸出手握紧睡在身边的宋文泽的手,抬起头来望着他。一直以来知道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现在这么近看,任何一个人都会心动。
父亲在日记里说,爱情会像风一样左右摇摆,影像会重叠。一边是幻觉,一边是现实。抓住任何一个都不会幸福。如果这样,就全部放弃。人生能不能轻松地活着?空旷地活着。原来父亲并不快乐。当年他离开母亲以后并不快乐。爱情有时候并不能代替一切,他是个不够坚强的人吗?她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从床底把报纸拿出来看。宋文泽被某实力唱片公司高调签约,他却没有出现在签约会场。公司刻意的高调,他又故作神秘,所以引来许多猜测与议论。可是他却红了。真正意义地红了。
宋文泽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他的唱片已经在各大城市发行,照片也会出现在各大媒体。他有一天会见到。不管他们在哪个城市。她一直相信人创造奇迹的能力,他被包装成一个无懈可击的男人。自小失去父亲,生活困难却执着地追求音乐与梦想。遇见有病的恋人,对她不离不弃。照顾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甥女,从小负起生活的重担。他们已经不能去任何的城市,也许找一个风景秀丽、交通和媒体都不发达的地方生活。真的这样吗?陆子琪说过她从来没有见到这么热爱音乐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对着镜头就算勉强也会充满无限魅力的人。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爱情就全部放弃吗?
宋文泽醒来,看见满地的报纸。他拾起来看。气愤地搓成一团丢向窗外。云林,不管怎么样,我做的决定就不会放弃。
她想起韩在宇,她曾经问过他。如果再次遇到初恋的人,他会怎么办?他回答说,他会忘记她,因为他已经有了她。高陵与父亲的爱情刻骨铭心,可是有一天她会忘记。并且是庆幸地忘记,开始新的生活。宋文泽,我们是相爱,还是爱情的本身。她没有这样问他。他说过他会永远爱她,死了,还会继续爱着她。不管是相爱,还是爱着。